寫給學生建建的一封信

建建：

　　你的信，是5號晚上我回家以后閱讀的。

　　看寫信日期，是6月1日，我估計是1號深夜或是2號凌晨。那么黑的夜晚，那么緊張的時刻，你在宿舍里，聽聞著舍友們的鼾聲，一筆一劃，寫了滿滿兩張作文卷的紙張，我打印后統計字數，1446字。這么多字，最快也需要一個多小時吧？幸虧你給我看的那天，你們已經放假回家，不然我很可能會沖進教室把你喊出來，批評你的任性而為了。

　　但，我從心里非常感謝你的來信，這給我2014屆的高三教學畫了一個特別的符號。只是，若在6月10號寫，我更能接受。

　　你說的高一時候燙發染發的事情，我記得。第一學期，你當數學課代表，工作負責，成績優良，樸實勤奮的模樣。誰知道一過春節來校，就燙染了一個很時尚的頭，看上去很像理發店的小師傅，不像個學生。當時我跟盧老師坐一起，沒少為你這頭發操心。記得當時你還狡辯說你是自來卷、天生黃。盧老師明知道你當面說謊，就打電話給你父親求證。結果你父親說，根本不支持你燙發染發這事兒，你們家并不是那種闊綽得可以一擲千金的人家，花幾百塊錢去鼓搗這不合時宜的頭發，實在叫人心痛氣恨。而且緊接著你的成績直線下降，數學全面崩潰，英語一竅不通，語文背誦默寫常常空白。你用事實證明，你的精力花在與學習無關的事情上，且不是什么有價值的愛好，是朝虛榮的方面，越滑越遠。

　　大概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揪了一次你的頭發，數落了你一番。你信上說的具體情節我已經忘了，但是，我至今還記得為你的頭發心里氣恨的感受。所以，想象中，你說的該是事實。

　　到了高二（3）班，我看見你比高一下學期用功多了，我真的很為你高興，感覺你換了一個環境，可以從頭開始了。有時候遇見盧老師，我常常向她表揚你和周文皓，說到了高二像換了個人，用功多了。她為此也很高興。那時候的默寫你常常一遍通過，我還表揚你記憶力好。結果在高三那年你給我的教師節賀卡上你坦白說，好多次都是偷看作弊的。其實，有幾次我是知道你偷看的。我故意不說，是覺得，即使你偷看，也是“要好”的心理起作用，或者表揚可以推動你的積極性。教育，不是只有批評一種方式。

　　你說的接受老師批評教育時，反背雙手挺胸站立的姿態，好多學生都有，我都向他們指出過。我說這不是受教育者應該有的體態，這姿勢本身就說明你不接受教育。小高考你得3A，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的，我的高興是發自肺腑的`。當時我想，這應該可以成為你發奮的一個極好契機。后來在高三，我說那些激將你的話，也是出于同樣的心理。

　　還有一件事，你從來沒對我說過，但我有一次在你的作文里讀到了。你說你用盡心力準備的演講，被我斥之為“嘩眾取寵”。為此，心里很難過。我記得當時是做警句解析，要求對所選句子做類似議論文式的思路分析。你上臺后，沒有按照理性的思路展開，而是像說故事那樣，在講臺上演化了兩個人物對話，在右邊扮演甲，說完，再跳到左邊扮演乙，兩人的對話又都不長，你就這樣在講臺上左跳右跳，同學們哈哈大笑，那笑不是為你的精彩機智，而是為你的滑稽可笑。我大概沒有等到你全部說完，就喝止了你，并且冷冷地說：“明天重做。”

　　當時我的心里真以為你是故意“嘩眾取寵”。我聯想到你的燙發染發，我覺得那是出于同樣的想要用旁門左道達到炫人眼目效果的做法。我必須以明確鮮明的態度，剎斷這樣的意識。

　　一模后，當時我讓作文不到49分的重寫。一摸作文話題是“一個人走”還是“一群人走”。我教你們學會辯證分析。出示了范文，也作了解析。你大概是重寫以后還不合格，有天晚上你拿著作文紙到辦公室里請教。你的觀點是說“要敢于獨自面對”；結果結尾時又說，要和朋友、親人一起走，他們會給你幫助、鼓勵，讓你的人生之路不孤單。我說你這不是辯證分析，而是觀點的自相矛盾。你好半天不能理解。我說你應該這樣寫：我提倡敢于獨自面對，并不是拒絕他人的幫助，排斥與人同行。人生之路有人攜手并進當然很好，這樣會充滿溫馨鼓舞，給你力量。但是，人生之路不能保證一直有人同行，有些路非自己面對不可，這時候，你一定要敢于獨自面對……你說老師等等，我馬上寫一遍，再給你看一下對不對……然后你就趴在我的柜子那不足20厘米的邊沿上，認認真真地寫著。寫完我看了，意思還不到位。我又跟你解釋了一遍，你再寫，這次算是寫明白了。

　　這件事，給我刺激很大。因為同樣的問題還有好幾位女生，她們也是把辯證分析弄成了自相矛盾。我意識到，我如果只是像過去那樣出示一個范例再稍作解析的話，恐怕不能保證每個學生都聽明白。對于邏輯思維能力弱的同學，可能真的弄不懂什么叫辯證，什么叫自相矛盾。我不知道你記得不記得，后來我專為辯證分析又講過一遍，給你們講解了明確的概念和寫法，甚至還給了相對固定的句式。

　　也就在這時，我意識到，你那次在講臺上跳來跳去，可能真的不是想要“嘩眾取寵”，恐怕確實是弄不懂怎樣講解才叫理性分析。當我意識到這點時，我心里充滿著歉疚。我覺得多年的教學，讓我自以為是的東西太多了，我主觀地判斷一個學生應該懂什么，武斷地下結論說他是故意為之，卻不去深究他是否確實是因為無知。如果是這樣，該打擊了多少無辜的心靈，又錯過了多少教育的契機啊！而如今，那個被我打擊的孩子，還在高考前夕那么緊張的深夜里一筆一劃地給我寫著感謝，真叫我汗如漿出愧為人師了！

　　所以，建建，該說謝謝的是我。感謝你對老師的信任和期待，讓我找到一丁點兒自我的價值；感謝你純潔如水晶般的心靈，點化我將要冥頑愚鈍的神智，讓我對今后的工作，重新煥發敬畏之心。

　　要說到分析你的形象，我上面已經說了不少了，你細細讀去，應該知道我在贊成什么，反對什么。你在信中說，“在對的時候做對的事”，你能這樣說，真是太好了。比如你做學生，就一步一步學扎實。記得你在6月3號的晚上12點多起來看書，幾乎徹夜未眠，第二天神思昏昏，還記得傍晚我找你讓你4號晚上一定不要熬夜嗎？我想，在臨考前那幾天，你一定懊悔自己為什么以前不抓緊時間多學一點。事到臨頭佛腳太多，抱不過來了。同理，將來不管你在哪里，處于何種境況，你一定要牢記這件事。當下正在進行的事情，只要你還必須做下去，你就必須認真對待，不要三心二意。無論是對正在相處的戀人，還是正在干著的工作；無論是面對尚在人世的父母，還是對著正在眼前調皮搗蛋的孩子，當下正在眼前時分，就必須全力付出，這樣，時過境遷就可以無怨無悔。無怨無悔是什么？我想，在高考前夕的那些深夜，你一定深刻地領悟了它的真諦。

　　論長相，你不算出眾，但你清秀陽光健康；論才情，你一般，但你知道奮發努力刨根究底。我希望你永遠保持“老師等等，我馬上再寫一遍”的窮追不舍的精神，那么，無論你做什么，都不可能不成功！

　　原諒我啰啰嗦嗦寫了一大堆。就此打住吧！

　　此致

敬禮

　　馮媽

　　2014-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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