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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綠》的修辭藝術
導語:朱自清先生的散文情感真實、質樸自然、語言凝練,文筆清麗,他對形成現代語體散文平易、抒情、本色的風格作出了貢獻。他的著名寫景散文《綠》,運用多種修辭手法,以其感人的形象、秀麗的文辭、清新的筆調,酣暢淋漓地描繪了令人驚詫不已的梅雨潭的美色,以極富魅力的詩情畫意感染著讀者,給人以美的享受,美的熏陶,美的遐想。
一、繪聲繪色,盡情渲染:形象美
高爾基說:“文藝作品不是陳述概念,而是用形象、圖象來描寫現實。”這話既指文學作品描寫的對象是鮮活的、可感的,也指文學作品的語言是生動的、形象的。只有形象生動的語言才可能喚起讀者豐富的聯想和想象,對客觀事物獲得真實的感受。朱自清先生在《綠》這篇散文里,運用排比、擬人、比喻、通感等修辭手法, 從不同的角度繪聲繪色地描繪事物,盡情渲染梅雨潭之綠,來表現美的意境,給人一種可觸可摸,人物、景象歷歷在目的感受。
“那濺著的水花,晶瑩而多芒;遠望去,像一朵朵小小的白梅,微雨似的紛紛落著。”把“濺著的水花”,比作朵朵白梅,微微細雨,使讀者真個有未臨其境而如見其境之感,不勝向往之至。
“她松松地皺纈著,像少婦拖著的裙幅;她輕輕地擺弄著,像跳動的初戀的少女的心;她滑滑地明亮著,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雞蛋清那樣軟,那樣嫩,令人想著所曾觸過的最嫩的皮膚;她又不雜些兒塵滓,宛然一塊溫潤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卻看不透她!”從語法上看,這個多重復句的第一層是并列關系;從修辭上看,并列關系的句子構成了排比,排比中又套疊著比喻,而比喻中又實現了視覺、感覺、觸覺的溝通(通感),作家從多角度、多側面極力渲染梅雨潭的綠,對讀者的感情深處形成了強烈的審美沖擊。作者把梅雨潭水的漣漪比作美麗的“少婦”“裙幅”,多么可愛;把潭水的碧波比作“初戀少女的心”,多么動人;把潭水的清澈比作柔滑的“明油”和鮮嫩的“蛋清”,多富有光彩;把潭水的性狀比作“溫潤”而純潔的“碧玉”,多么深邃可人[2]。
“我曾見過北京什剎海拂地的綠楊,脫不了鵝黃的底子,似乎太淡了。我又曾見過杭州虎跑寺邁旁高峻而深密的‘綠壁’,叢疊著無窮的碧草與綠葉的,那又似乎太濃了。其余呢,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又太暗了。可愛的,我將什么來比擬你呢?”作家在這里使用了對比的手法,說什剎海拂地的綠楊太淡,虎跑寺旁的“綠壁”太濃,西湖的波太明,秦淮河的太暗,而梅雨潭的綠不淡,不濃,不明,不暗,真個如宋玉在《登徒子好色賦并序》中所言:“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作者認為四處名勝之綠色景致,皆遜色于梅雨潭之綠,并由此拓展了讀者的聯想空間, 從而形象地感受到梅雨潭之綠的卓爾不群,無與倫比,給人以高尚優美的藝術享受[3]。
二、視角新奇,生發情思:情趣美
情趣美是讀者通過對文學作品的欣賞獲得的情感與趣味的滿足和愉悅。在《綠》這篇散文里,作者以獨特的審美理想、藝術情趣和新奇視角,極力抒發了對梅雨潭的喜愛、愉悅和贊美之情,渲染了情思,生發了意趣。如作者抓住梅雨潭水的主要特征,把綠潭比作美麗的少女,使散文情趣盈然,給讀者留下了深切印象。
“――那醉人的綠呀!我若能裁你以為帶,我將贈給那輕盈的舞女;她必能臨風飄舉了。我若能挹你以為眼,我將贈給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睞了。我舍不得你;我怎舍得你呢?我用手拍著你,撫摩著你,如同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我又掬你入口,便是吻著她了。我送你一個名字,我從此叫你‘女兒綠’,好么?”作者在這里運用了夸張、對偶、比喻、仿擬、反問等多種辭格方式,將梅雨潭女性化,使水之綠更加奇美、飄逸,給人一種不同凡響的感覺。[4]最后一句是反詰句,既富有深情,又十分柔美,非常準確地把梅雨潭之綠的那種純真、爛漫和不可攀比的青春活力表現了出來。這不能自抑之情多深、多厚、多濃,就像文中的聚綠一樣濃得沖不散,化不開。讀者從這濃烈的抒情中感受到了作者蘊含于心中的喜悅。
三、化靜為動,活脫可感:動態美
景物本生是靜止的,如果要使景物生動可感,給人以“活”的感覺,那么就要運用化靜為動的手法,使描寫的對象具有動態美。宋朝林逋《山園小梅》:“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尊。”這首詩是詠梅著名詩作之一,其中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可算是寫梅花的千古名句,為古今文人墨客所稱道。詩人既用“水清淺”和“月黃昏”作為背景,來襯托出梅花清秀純潔的美姿,更以“橫斜”和“暗香浮動”賦予靜態的梅花以動感,因而顯得靈動而有精神。這可以說是動態美的典范。
在《綠》這篇散文里,作者更是頻繁使用化靜為動的手法,使筆下的美景栩栩如生地展現在讀者的眼前。“這個亭踞在突出的一角的巖石上,上下都空空兒的;仿佛一只蒼鷹展著翼翅浮在天宇中一般。三面都是山,像半個環兒擁著;人如在井底了。”一“踞”、一“浮”、一“擁”賦予梅雨亭以活的情態,使人可想到梅雨亭好似雄獅踞于險要,又如蒼鷹浮游于太空,又像有衛士簇擁。
“輕風起來時,點點隨風飄散,那更是楊花了。――這時偶然有幾點送入我們溫暖的懷里,便倏地鉆了進去,再也尋它不著。”水珠濺在衣服上,很快消失了,這是一個我們平常沒有注意的小事情,作者卻把它寫得如此活脫。“送入我們溫暖的懷里”、“倏地鉆了進去”、“尋它不著”,用“送”用“鉆”把水點擬人化,這就如同一個小孩與大人捉迷藏一樣有趣。[5]作者對她們的消失感到是憾事,表現了無限的愛戀之情,使讀者內心受到了觸動。
“梅雨潭閃閃的綠色招引著我們;我們開始追捉她那離合的神光了。揪著草,攀著亂石,小心探身下去,又鞠躬過了一個石穹門,便到了汪汪一碧的潭邊了。瀑布在襟袖之間;但我的心中已沒有瀑布了。我的心隨潭水的綠而搖蕩。那醉人的綠呀!仿佛一張極大極大的荷葉鋪著,滿是奇異的綠呀。我想張開兩臂抱住她;但這是怎樣一個妄想呀。”“綠色招引著我們”、“我的心隨潭水的綠而搖蕩”、“我想張開兩臂抱住她”,這也是化靜為動,作者借助主觀感受讓客觀景物活起來,寫得極富人情味,使“潭水的綠”那種可愛的情態躍然紙上,詩意盎然。
四、回環往復,婉轉流暢:音樂美
漢語具有音樂性,雙聲、疊韻、疊詞、平仄、押韻、節奏等等都是構成音樂性的因素。語言的音樂美能給人以快感和美感,不僅是文學作品創作的一個重要因素,而且對感情的表達更有著非常積極的意義[6]。散文《綠》的音樂性因素很多,本文只從重復這一個方面來分析。
一是聲韻的重復。我們知道,語言都具有形、音、義三個部分,從“音”方面來說,漢語字、詞的“音”一般是由聲母和韻母兩部分構成的,而漢語的詞絕大多數都是雙音節的,如果一個詞的前后兩個語素(或字)的讀音部分相同,就會形成一種回環美。聲母重復就是后一個語素(或字)的聲母與前一個語素(或字)的聲母相同,韻母重復就是后一個語素(或字)的韻母與前一個語素(或字)的韻母相同。前者如“仿佛一只蒼鷹展著翼翅浮在天宇中一般”中的“仿佛”,“我們開始追捉她那離合的神光了”中的“追捉”;后者如“那濺著的水花,晶瑩而多芒”中的“晶瑩”,“她又不雜些兒塵滓,宛然一塊溫潤的碧玉”中的“溫潤”,它們讀起來鏗鏘婉轉,流暢自然,形成一種回環的美。
二是語素的重復。我們知道,漢語的詞都是由語素構成的。所謂語素重復是指一個詞的后一個語素與前一個語素的形、音、義都相同。比如“便到了汪汪一碧的潭邊了”中的 “汪汪”,“微雨似的紛紛落著”中的“紛紛”,就是語素的重復。前者形容梅雨潭水面的寬廣,后者描繪水花多而無序地飄飛。作者如此著墨,給人以節奏明朗, 聲音優美之感,能準確地反映描寫對象的實際情況。
三是詞語的重復。詞語的重復是指一個詞組由兩個或多個形、音、義都相同的詞相疊構成。例如:“仿佛一張極大極大的荷葉鋪著,滿是奇異的綠呀。”作者用“極大極大”這一詞的重復形式,凸顯出梅雨潭綠的寬廣,讀來悅耳動聽,節奏感強,給人以形式勻稱的美感。[7]
四是句子的變化重復。這種重復是指后面句子與前面句子在句式和用詞上變化很小,大體上相同。比如:散文的開頭寫道:“我第二次到仙巖的時候,我驚詫于梅雨潭的綠了。”而在結尾散文又寫道:“我第二次到仙巖的時候,我不禁驚詫于梅雨潭的綠了。”這兩句話在形式上大致相同,只是后一句比前一句多了一個“不禁”。初看起來是重復啰嗦,細細品味又覺不同凡響,它似音樂上的變化重復。這種變化重復使得文章前呼后應,首尾圓合,一個“不禁”將梅雨潭奇異、濃厚、寬廣的綠升華到一個嶄新的高度,給人以奇峰突起、韻律高揚之感,不得不令人回味。
五、長短交錯,整散結合:句式美
語言具有靈活性,一個意思可以用多種句式來表達。在一篇具體的作品里,作者就要根據上下文,考慮語言環境,甚至題旨情趣,靈活使用長句或短句、整句或散句、常式句或變式句、肯定句或否定句、反問句或設問句等等,以美化句式,達到最佳的修辭效果。散文《綠》的句式美本文僅從以下兩方面的分析中可以看出:
一是長短交錯。“鑲在兩條濕濕的黑邊兒里的,一帶白而發亮的水便呈現于眼前了。”這是個長句,周密細致,蘊涵的信息量大,具體形象地描繪出了瀑布的美景, 給人留下了不可忘懷的印象。“但我覺得像楊花,格外確切些。輕風起來時,點點隨風飄散,那更是楊花了。”這是短句,讀起來流暢和諧,抒情格調柔美平和,語意不斷增強,活現了梅雨瀑布的神態。
二是整散結合。散文大多是散句,這是其特征,這里不多說。但在適當的地方使用整句,能增添文章的色彩,給人以整齊勻稱之美感。如:“她松松地皺纈著,像少婦拖著的裙幅;她輕輕地擺弄著,像跳動的初戀的處女的心;她滑滑的明亮著,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雞蛋清那樣軟,那樣嫩,令人想著所曾觸過的最嫩的皮膚。”這是一組排比句,作者用“她+疊音形容詞+的+動詞(形容詞)+著,像……”這一句式,非常整齊,使讀者從感情深處領略到了梅雨潭的綠之審美感受。 [8]再如:“我若能裁你以為帶,我將贈給那輕盈的舞女;她必能臨風飄舉了。我若能挹你以為眼,我將贈給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睞了。”作者使用寬式對偶句,進一步渲染了梅雨潭的綠之神奇、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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