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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散文

時間:2024-06-29 00:22:15 余光中 我要投稿

余光中散文(通用20篇)

  在日常學習、工作抑或是生活中,大家都經常看到散文的身影吧?散文對作者主觀感情的要求是所有文體中僅次于詩歌的。你知道寫散文的精髓是什么嗎?以下是小編幫大家整理的余光中散文,歡迎大家分享。

余光中散文(通用20篇)

  余光中散文 篇1

  驚蟄一過,春寒加劇。先是料料峭峭,繼而雨季開始,時而淋淋漓漓,時而淅淅瀝瀝,天潮潮地濕濕,即連在夢里,也似乎有把傘撐著。而就憑一把傘,躲過一陣瀟瀟的冷雨,也躲不過整個雨季。連思想也都是潮潤潤的。每天回家,曲折穿過金門街到廈門街迷宮式的長巷短巷,雨里風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想這樣子的臺北凄凄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個中國整部中國的歷史無非是一張黑白片子,片頭到片尾,一直是這樣下著雨的,這種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從安東尼奧尼那里來的。不過那—塊土地是久違了,二十五年,四分之一的世紀,即使有雨,也隔著千山萬山,千傘萬傘。十五年,一切都斷了,只有氣候,只有氣象報告還牽連在一起,大寒流從那塊土地上彌天卷來,這種酷冷吾與古大陸分擔,不能撲進她懷里,被她的裙邊掃一掃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吧。

  這樣想時,嚴寒里竟有一點溫暖的感覺了。這樣想時,他希望這些狹長的巷子永遠延伸下去,他的思路也可以延伸下去,不是金門街到廈門街,而是金門到廈門。他是廈門人,至少是廣義的廈門人,二十年來,不住在廈門,住在廈門街,算是嘲弄吧,也算是安慰。不過說到廣義,他同樣也是廣義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兒,五陵少年。杏花春雨江南,那是他的少年時代了。再過半個月就是清明。安東尼奧尼的鏡頭搖過去,搖過去又搖過來。殘山剩水猶如是,皇天后土猶如是,紜紜黔首、紛紛黎民從北到南猶如是。那里面是中國嗎?那里面當然還是中國永遠是中國,只是杏花春雨已不再,牧童遙指已不再,劍門細雨渭城輕塵也都已不再。然則他日思夜夢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里呢?

  在報紙的頭條標題里嗎?還是香港的謠言里?還是傅聰的黑鍵白鍵馬恩聰的跳弓撥弦?還是安東尼奧尼的鏡底勒馬洲的望中?還是呢,故宮博物院的壁頭和玻璃柜內,京戲的'鑼鼓聲中太白和東坡的韻里?

  杏花,春雨,江南。六個方塊字,或許那片土就在那里面,而無論赤縣也好神州也好中國也好,變來變去,只要倉頡的靈感不滅,美麗的中文不老,那形象那磁石一般的向心力當必然長在,因為一個方塊字是一個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漢族的心靈他祖先的回憶和希望便有了寄托。譬如憑空寫一個“雨”字,點點滴滴,滂滂沱沱,淅淅瀝瀝,一切云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視覺上的這種美感,豈是什么rain也好pluie也好所能滿足?翻開一部《辭源》或《辭海》,金木水火土,各成世界,而一入“雨”部,古神州的天顏千變萬化,便悉在望中,美麗的霜雪云霞,駭人的雷電霹雹,展露的無非是神的好脾氣與壞脾氣,氣象臺百讀不厭門外漢百思不解的百科全書。

  聽聽,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聞聞,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雨在他的傘上這城市百萬人的傘上雨衣上屋上天線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海峽的船上,清明這季雨,雨是女性,應該最富于感性,雨氣空而迷幻,細細嗅嗅,清清爽爽新新,有一點點薄荷的香味,濃的時候,竟發出草和樹林之后特有的淡淡土腥氣,也許那竟是蚯蚓的蝸牛的腥氣吧,畢竟是驚蟄了啊。也許地上的地下的生命也許古中國層層疊疊的記憶皆蠢蠢而蠕,也許是植物的潛意識和夢緊,那腥氣。

  第三次去美國,在高高的丹佛他山居住了兩年。美國的西部,多山多沙漠,千里干旱,天,藍似安格羅薩克遜人的眼睛,地,紅如印第安人的肌膚,云,卻是罕見的白鳥,落基山簇簇耀目的雪峰上,很少飄云牽霧。一來高,二來干,三來森林線以上,杉柏也止步,中國詩詞里“蕩胸生層云”或是“商略黃昏雨”的意趣,是落基山上難睹的景象。落基山嶺之勝,在石,在雪。那些奇巖怪石,相疊互倚,砌一場驚心動魄的雕塑展覽,給太陽和千里的風看,那雪,白得虛虛幻幻,冷得清清醒醒,那股皚皚不絕一仰難盡的氣勢,壓得人呼吸困難,心寒眸酸。不過要領略“白云回望合,青露入看無”的境界,仍須來中國。臺灣濕度很高,最饒云氣氛題雨意迷離的情調。兩度夜宿溪頭,樹香沁鼻,宵寒襲肘,枕著潤碧濕翠蒼蒼交疊的山影和萬綴都歇的俱寂,仙人一樣睡去。山中一夜飽雨,次晨醒來,在旭日未升的原始幽靜中,沖著隔夜的寒氣,踏著滿地的斷柯折枝和仍在流瀉的細股雨水,一徑探入森林的秘密,曲曲彎彎,步上山去。溪頭的山,樹密霧濃,蓊郁的水氣從谷底冉冉升起,時稠時稀,蒸騰多姿,幻化無定,只能從霧破云開的空處,窺見乍現即隱的一峰半塹,要縱覽全貌,幾乎是不可能的。至少上山兩次,只能在白茫茫里和溪頭諸峰玩捉迷藏的游戲。回到臺北,世人問起,除了笑而不答心自問,故作神秘之外,實際的印象,也無非山在虛無之間罷了。云絳煙繞,山隱水迢的中國風景,由來予人宋畫的韻味。那天下也許是趙家的天下,那山水卻是米家的山水。而究竟,是米氏父子下筆像中國的山水,還是中國的山水上只像宋畫,恐怕是誰也說不清楚了吧?

  余光中散文 篇2

  飛行袋鼠“曠達士”(Qantas)才一展翅,偌大的新幾內亞,怎么竟縮成兩只青螺,大的一只,是維多利亞峰,那么小的一只,該就是塞克林峰了吧。都是海拔萬呎以上的高峰,此刻,在“曠達士”的翼下,卻纖小可玩,一簇黛青,嬌不盈握,虛虛幻幻浮動在水波不興一碧千哩的“南溟”之上。不是水波不興,是“曠達士”太曠達了,俯仰之間,忽已睥睨八荒,游戲云表,遂無視于海濤的起起伏伏了。不到一杯橙汁的工夫,新幾內內亞的郁郁蒼蒼,倏已陸沉,我們的老地球,所有故鄉的故鄉,一切國恨家愁的所依所托,頃刻之間都已消逝。所謂地球,變成了一只水球,好藍好美的一只水球,在好不真實的空間好緩好慢地旋轉,晝轉成夜,春轉成秋,青青的少年轉成白頭。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水汪汪的一只藍眼睛,造物的水族館,下面泳多少鯊多少鯨,多少億兆的魚蝦在暖洋洋的熱帶海中悠然擺尾,多少島多少嶼在高敢的夢史蒂文森的記憶里午寐,鼾聲均勻。只是我的想象罷了,那淡藍的大眼睛笑得很含蓄,可是什么秘密也沒有說。古往今來,她的眼里該只有日起月落,星出星沒,映現一些最原始的抽象圖形。留下我,上天無門,下臨無地,一只“曠達士”鶴一般地騎著,虛懸在中間。頭等艙的鄰座,不是李白,不是蘇軾,是雙下巴大肚皮的.西方紳士。一杯酒握著,不知該邀誰對飲。

  有一種叫做云的騙子,什么人都騙,就是騙不了“曠達士”。“曠達士”,一飛沖天的現代鵬鳥,經緯線織成密密的網,再也網它不住。北半球飛來南半球,我騎在“曠達士”的背上,“曠達士”騎在云的背上。飛上三萬呎的高空,云便留在下面,制造它騙人的氣候去了。有時它層層疊起,雪峰竟拔,冰崖爭高,一望無盡的皚皚,疑是西藏高原雄踞在世界之脊。有時它皎如白蓮,幻開千朵,無風的岑寂中,“曠達士”翩翩飛翔,人蓮出蓮,像一只戀蓮的蜻蜓。仰望白云,是人。俯玩白云,是仙。仙在常中觀變,在陰晴之外觀陰晴,仙是我。哪怕是幻覺,哪怕僅僅是幾個時辰。

  “曠達土”從北半球飛來,五千哩的云驛,只在新幾內亞的南岸息一息羽毛。摩爾斯比(PortMoresby)浸在溫暖的海水里,剛從熱帶的夜里醒來,機場四周的青山和遍山的叢林,曉色中,顯得生機都勃,綿延不盡。機場上見到好多巴布亞的土人,膚色深棕近黑,闊鼻、厚唇、凹陷的眼眶中,眸光炯炯探人,很是可畏。

  從新幾內亞向南飛,下面便是美麗的珊瑚海(CoralSea)了。太平洋水,澈澈澄澄清清,浮云開處,一望見底,見到有名的珊瑚礁,綽號“屏藩大礁”(GreatBarrierReef),迤迤邐邐,零零落落,系住澳洲大陸的東北海岸,好精巧的一條珊瑚帶子。珊瑚是淺紅色,珊瑚礁呢,說也奇怪,卻是青綠色。開始我簡直看不懂,雙層玻璃的機窗下,奇跡一般浮現一塊小島,四周湖綠,托出中央一方翠青,正覺這小島好漂亮好有意思,前面似真似幻,竟又浮來一塊,形狀不同,青綠色澤的配合則大致相同。猜疑未定,遠方海上又出現了,不是一個,而是一群,長的長,短的短,不規不則得乖乖巧巧,玲玲瓏瓏,那樣討人喜歡的圖案層出不窮,令人簡直不暇目迎目送。詩人侯伯特(GeorgeHerbert)說:色澤鮮麗。

  令倉促的觀者拭目重看。

  驚愕間,我真的揉揉眼睛,被香港的紅塵吹翳了的眼睛,仔細看一遍。不是島!青綠色的圖形是平鋪在水底,不是突出在水面。啊我知道了,這就是聞名世界的所謂”屏藩大礁”了。透明的柔藍中漾現變化無窮的青綠群礁,三種涼涼的顏色配合得那么諧美而典雅,織成海神最豪華的地氈。數百叢的珊瑚礁,檢閱了一個多小時才看完。

  余光中散文 篇3

  我在西德駕車周游,從北真個波羅的海一向到南真個波定湖(Bodensee),兩千四百公里皆馳在寂天寞地。西德的四線下速公路所謂Autobahn者,關于愛開快車如楊世彭那樣的人,實無妨叫做黑托邦。這類路上出有速限,不問可知,是暗示德國的.車好,路好,而更主要的是:交通次序好。超車,必然用左線。如果你蓋住左線,前面的快車就會迅徐釘人,一聲不出,把您逼出局來。反光鏡中后車由小變大,乃至無中死有,只在一眨眼之間。我開190E的賓士,時速常在一百三十千米,超我的車常常在左邊一嘯而過,速率最少一百五十。

  正愕視間,它早已一敗涂地,被迫退左,讓一輛更慢的快車飛掠而逝。雖然如斯,膠原蛋白,我在如許的烏托邦上開了八天,卻未見一樁車福,以至也已睹有人背規,至于喇叭,一天也可貴聽到兩聲。

  余光中散文 篇4

  鳥聲令人忘憂,德國卻有一種聲音令人難以放心。在漢堡舉辦的國際筆會上,東德與西德之間,最近幾年雖然垂垂趨和緩,仍舊磨擦有聲。此次去漢堡列席筆會的東德作家多達十三人,頗出我的不測,此中有一名叫漢姆林(Stephan Hermlin,1915—)的墨客,很有名望,比來更中選為國際筆會的副會長。他在論述東德文壇時,通知各國作家說,東德前十名的作家沒有一位恭維政府,也沒有一名不滿現政。此語一出,聽眾驚詫,田主國西德的作家特別不苦接管。許多人默示貳言,而說得最坦白的,是小說家格拉斯(Günter Grass)。漢姆林其實不佩服,在第二天上午的文學會里再度登臺辯論。

  德文原本就沒有是一種柔馴的說話,而用去爭辯的.時辰,便更隱得矛頭逼人了。德國人本身也感覺德文太剛,歌德就道:"誰用德文來講客套話,必然是在扯謊。"本國人聽德文,固然更辛勞了。法國文豪伏爾泰往腓特烈年夜帝宮中做客,曾念教說德語,卻幾近給嗆住了。他說希望德國人多一點腦筋,少一面輔音。

  跟法文比擬,德文的子音當然是太多了。例如"黑"吧,英文叫black,頭尾都是發作的所謂塞音,聽來有點堅強。西班牙文叫negra,用大啟齒的母音掃尾就緩和很多。法文叫noir,愈加圓轉開放。到了德文,竟然成為schwarz,讀如"希勿阿爾茨",前面有四個子音,背面有兩個子音,而且都是摩擦生風,就顯得有點威風了。在德文里,S開首的字都以Z起音,齒舌之間的摩擦音由無聲降真為有聲,難聽逆耳多了,另外一圓面,Z開首的字在英文里絕少,在德文里倒是大宗,約為英文的五十倍;不但云云,其讀音更釀成英文的ts,因而充耳平增了一片刺刺擦擦之聲。例如英文的成語from time to time到了德文里卻成了von Zeit zu Zeit,不光商討有聲,而且峨然大寫,真是氣派實足。

  德文不單輔音整齊,令人讀來怒目切齒,并且好長喜大,不動聲色,真把人唬得一愣一愣。比方"黑森林"吧,英文不過是Black Forest,德文就接青疊翠地連成一氣,成了Schwarzwald,教人沒法小覷了。從這個字延張開來,巴登巴登到佛洛伊登希塔特之間的山講,能夠暢覽黑森林光景的,英文不外叫Black Forest Way,德國人本人卻叫做Schwarzwaldhohestrasse。我們住在巴登巴登的那三天,每次開車找路,左兜右轉眼花計貧之際,這恐怖的"千字文"常會閃此刻一瞥即逝的路牌上,更令人惶惑手足無措。本來巴登巴登在這條"黑森林道"的北端,幾多車輛覓幽探勝,南下馳驅,都要*這長名來指引。這當然是我厥后才弄清晰了的,其時看見,不外直覺它必定來頭不小罷了。在德國的街上開車找路,那里容得你細看路牌?那末稀而長的地名,眼光還沒掃描終了,早已過了,"視覺久留"當中,誰能肯定中心有無sch,而末端那一截事實是bach,berg照舊burg呢?

  尼采在《擅惡以外》里就這么說:"一切煩悶、黏滯、拙笨得仿佛盛大的器材,統統冗雜而可厭的架式,一成不變而層見疊出,都是德國人搞出來的。"尼采本身是德國人,尚且如此不耐心。馬克吐溫說得更絕:"每當德國的文人跳水似的一頭鉆進句子里去,你就別想見到他了,一向要等他從大西洋的那一邊再冒出來,嘴里銜著他的動詞。"雖然如此,德文照樣令我鎮靜的,由于它聽來是那么陽剛,看來是那么聲勢赫赫,而所有的名詞又都那么高冠崔巍,啊,真有氣派!

  余光中散文 篇5

  德國的鐘聲是音樂搖籃,到處搖我們進夢。當代的空間越來越窄,能在工夫上來回古古,多一點彈性,仍是好的。鐘聲是一程回首之旅。但德國另有一種聲音令人轉頭。從巴登巴登去佛洛伊登希塔特(Freudenstadt,歡喜城之意),我們脫越了整座烏叢林,一路尋覓著名的夢寐湖(Mummelsee)。過了霍尼斯格林德峰,才發明已過了頭。本來夢寐湖是黑叢林公有的一面小鏡子,以杉樹叢為茶青的寶盒,人不知鬼不覺地躲在濃陽的深處,現代騎士們策其賓士與寶馬一掠而過,怎會注重到呢?

  我們在如幻如惑的湖光里迷了一陣,才帶了利欲熏心重上南征之路。臨去前,在湖邊的小店里買了兩件會收聲的工具。一件是三尺多長的一條淺綠色塑膠管子,上里印著一圈圈的凸紋,舞動如輪的時刻會咿嚶出聲,渾俗可聽。我借覺得是誰這么好興趣,居然在湖邊吹笛。因而以四馬克購了一條,一起上泊車在林間,拿出來揮弄一番,濃淡的音韻,險些召來牧神戰樹粗,兩人相瞅而笑,渾不知身在那邊。

  另一件倒是一匣灌音帶。我問伙計有沒有Volksmusik,她就拿這一匣給我。名叫Deutschland Schn Heimat,正是"德意志,斑斕的故里"。我們一路南行,就在車上聽了起來。第二面的歌最有特點,詠嘆的盡是南邊的風土。腳風琴婉轉的韻律里,艱深而沉洪的男高音緩緩唱出"從阿爾亢斯山地到北海邊",那聲音,充足之中躲藏著磁性,令人光榮這十塊馬克花得相稱值得。《黑森林谷地的磨坊》、《陳腐的海德堡》、《波定湖上的好日子》…一尾又一首,知足了我們的等候。我們的車頭一路向南,正指著水光瀲滟的'波定湖,聽著Lustige Tage am Bodensee飛揚的音調,更刪壯游的勞興,加快中,黑森林的黛綠釀成了驚濤駭浪而來。是果為發生貝多芬與瓦格納的國家嗎?為何連江湖上的平易近謠也揚起激越的號聲與鼓聲呢?末了一首鼓號交鳴的《橫越德國》更動聽激情,而林木開處,佛洛伊登希塔特的紅頂白墻,漸已琳瑯可看了。

  余光中散文 篇6

  每個人的童年未必都像童話,但是至少該像童年。若是在都市的紅塵里長大,不得親近草木蟲魚,且又飽受考試的威脅,就不得縱情于雜學閑書,更不得看云、聽雨,發一整個下午的呆。我的中學時代在四川的鄉下度過,正是抗戰,盡管貧于物質,卻富于自然,裕于時光,稚小的我乃得以親近山水,且涵泳中國的文學。所以每次憶起童年,我都心存感慰。

  我相信一個人的中文根抵,必須深固于中學時代。若是等到大學才來補救,就太晚了,所以大一國文之類的課程不過虛設。我的幸運在于中學時代是在純樸的鄉間度過,而家庭背景和學校教育也宜于學習中文。

  一九四○年秋天,我進入南京青年會中學,成為初一的學生。那家中學在四川江北縣悅來場,靠近嘉陵江邊,因為抗戰,才從南京遷去了當時所謂的“大后方”。不能算是甚么名校,但是教學認真。我的中文跟英文底子,都是在那幾年打結實的。尤其是英文老師孫良驥先生,嚴謹而又關切,對我的教益最多。當初若非他教我英文,日后我是否進外文系,大有問題。

  至于國文老師,則前后換了好幾位。川大畢業的陳夢家先生,兼授國文和歷史,雖然深度近視,戴著厚如醬油瓶底的眼鏡,卻非目光如豆,學問和口才都頗出眾。另有一個國文老師,已忘其名,只記得儀容儒雅,身材高大,不像陳老師那么不修邊幅,甚至有點邋遢。更記得他是北師大出身,師承自多名士耆宿,就有些看不起陳先生,甚至溢于言表。

  高一那年,一位前清的拔貢來教我們國文。他是戴伯瓊先生,年已古稀,十足是川人慣稱的“老夫子”。依清制科舉,每十二年由各省學政考選品學兼優的生員,保送入京,也就是貢入國子監。謂之拔貢。再經朝考及格,可充京官、知縣或教職。如此考選拔貢,每縣只取一人,真是高材生了。戴老夫子應該就是巴縣(即江北縣)的拔貢,舊學之好可以想見。冬天他來上課,步履緩慢,意態從容,常著長衫,戴黑帽,坐著講書。至今我還記得他教周敦頤的《愛蓮說》,如何搖頭晃腦,用川腔吟誦,有金石之聲。這種老派的吟誦,隨情轉腔,一詠三嘆,無論是當眾朗誦或者獨自低吟,對于體味古文或詩詞的意境,最具感性的功效。現在的學生,甚至主修中文系的,也往往只會默讀而不會吟誦,與古典文學不免隔了一層。

  為了戴老夫子的耆宿背景,我們交作文時,就試寫文言。憑我們這一手稚嫩的文言,怎能入夫子的法眼呢?幸而他頗客氣,遇到交文言的,他一律給六十分。后來我們死了心,改寫白話,結果反而獲得七八十分,真是出人意外。

  有一次和同班的吳顯恕讀了孔稚珪的《北山移文》,佩服其文采之余,對紛繁的典故似懂非懂,乃持以請教戴老夫子,也帶點好奇,有意考他一考。不料夫子一瞥題目,便把書合上,滔滔不絕,不但我們問的典故他如數家珍地詳予解答,就連沒有問的,他也一并加以講解,令我們佩服之至。

  國文班上,限于課本,所讀畢竟有限,課外研修的師承則來自家庭。我的父母都算不上甚么學者,但他們出身舊式家庭,文言底子照例不弱,至少文理是曉暢通達的。我一進中學,他們就認為我應該讀點古文了,父親便開始教我魏征的《諫太宗十思疏》,母親也在一旁幫腔。我不太喜歡這種文章,但感于雙親的諄諄指點,也就十分認真地學習。接下來是讀《留侯論》,雖然也是以知性為主的議論文,卻淋漓恣肆,兼具生動而鏗鏘的感性,令我非常感動。再下來便是《春夜宴桃李園序》、《吊古戰場文》、《與韓荊州書》、《陋室銘》等幾篇。我領悟漸深,興趣漸濃,甚至倒過來央求他們多教一些美文。起初他們不很愿意,認為我應該多讀一些載道的文章,但見我頗有進步,也真有興趣,便又教了《為徐敬業討武里檄》、《滕王閣序》、《阿房宮賦》。

  父母教我這些,每在講解之余,各以自己的鄉音吟哦給我聽。父親誦的是閩南調,母親吟的是常州腔,古典的情操從鄉音深處召喚著我,對我都有異常的親切。就這么,每晚就著搖曳的桐油燈光,一遍又一遍,有時低回,有時高亢,我習誦著這些古文,忘情地贊嘆駢文的工整典麗,散文的開闔自如。這樣的反復吟詠,潛心體會,對于真正進入古人的感情,去呼吸歷史,涵泳文化,最為深刻、委婉。日后我在詩文之中展現的古典風格,正以桐油燈下的夜讀為其源頭。為此,我永遠感激父母當日的`啟發。

  不過那時為我啟蒙的,還應該一提二舅父孫有孚先生。那時我們是在說來場的鄉下,住在一座朱氏宗祠里,山下是南去的嘉陵江,濤聲日夜不斷,入夜尤其撼耳。二舅父家就在附近的另一個山頭,和朱家祠堂隔谷相望。父親經常在重慶城里辦公,只有母親帶我住在鄉下,教授古文這件事就由二舅父來接手。他比父親要閑,舊學造詣也似較高,而且更加喜歡美文,正合我的抒情傾向。

  他為我講了前后《赤壁賦》和《秋聲賦》,一面捧著水煙筒,不時滋滋地抽吸,一面為我娓娓釋義,哦哦誦讀。他的鄉音同于母親,近于吳儂軟語,纖秀之中透出儒雅。他家中藏書不少,最吸引我的是一部插圖動人的線裝《聊齋志異》。二舅父和父親那一代,認為這種書輕佻側艷,只宜偶爾消遣,當然不會鼓勵子弟去讀。好在二舅父也不怎么反對,課余任我取閱,縱容我神游于人鬼之間。

  后來父親又找來《古文筆法百篇》和《幼學瓊林》、《東萊博議》之類,抽教了一些。長夏的午后,吃罷綠豆湯,父親便躺在竹睡椅上,一卷接一卷地細覽他的《綱鑒易知錄》,一面嘆息盛衰之理,我則暢讀舊小說,尤其耽看《三國演義》、《西游記》、《水滸傳》,甚至《封神榜》、《東周列國志》、《七俠五義》、《包公案》、《平山冷燕》等等也在閑觀之列,但看得最入神也最仔細的,是《三國演義》,連草船借箭那一段的《大霧迷江賦》也讀了好幾遍。至于《儒林外史》和《紅樓夢》,則要到進了大學才認真閱讀。當時初看《紅樓夢》,只覺其婆婆媽媽,很不耐煩,竟半途而廢。早在高中時代,我的英文已經頗有進境,可以自修《莎氏樂府本事》(Tales from Shakespeare:by Charles Lamb),甚至試譯拜倫《海羅德公子游記》(Childe Harold's Pilgrimage)的片段。只怪我野心太大,頭緒太多,所以讀中國作品也未能全力以赴。

  我一直認為,不讀舊小說難謂中國的讀書人。“高眉”(high—brow)的古典文學固然是在詩文與史哲,但“低眉”(low—brow)的舊小說與民謠、地方戲之類,卻為市并與江湖的文化所寄,上至騷人墨客,下至走卒販夫,廣為雅俗共賞。身為中國人而不識關公、包公、武松、薛仁貴、孫悟空、林黛玉,是不可思議的。如果說莊、騷、李、杜、韓、柳、歐、蘇是古典之葩,則西游、水滸、三國、紅樓正是民俗之根,有如圓規,缺其一腳必難成其圓。

  讀中國的舊小說,至少有兩大好處。一是可以認識舊社會的民俗風土、市井江湖,為儒道釋俗化的三教文化作一注腳;另一則是在文言與白話之間搭一橋梁,俾在兩岸自由來往。當代學者概嘆學子中文程度日低,開出來的藥方常是“多讀古書”。其實目前學生中文之病已近膏育,勉強吞咽幾丸孟子或史記,實在是杯水車薪,無濟于事,根底太弱,虛不受補。倒是舊小說融貫文白,不但語言生動,句法自然,而且平仄妥帖,詞匯豐富;用白話寫的,有口語的流暢,無西化之夾生,可謂舊社會白語文的“原湯正味”,而用文話寫的,如《三國演義》、《聊齋志異》與唐人傳奇之類,亦屬淺近文言,便于白話過渡。加以故事引人入勝,這些小說最能使青年讀者潛化于無形,耽讀之余,不知不覺就把中文摸熟弄通,雖不足從事甚么聲韻訓詁,至少可以做到文從字順,達意通情。

  我那一代的中學生,非但沒有電視,也難得看到電影,甚至廣播也不普及。聲色之娛,恐怕只有靠話劇了,所以那是話劇的黃金時代。一位窮鄉僻壤的少年要享受故事,最方便的方式就是讀舊小說。加以考試壓力不大,都市娛樂的誘惑不多而且太遠,而長夏午寐之余,隆冬雪窗之內,常與諸葛亮、秦叔寶為伍,其樂何輸今日的磁碟、錄影帶、卡拉OK?而更幸運的,是在“且聽下回分解”之余,我們那一代的小“看官”們竟把中文讀通了。

  同學之間互勉的風氣也很重要。巴蜀文風頗盛,民間素來重視舊學,可謂弦歌不輟。我的四川同學家里常見線裝藏書,有的可能還是珍本,不免拿來校中炫耀,乃得奇書共賞。當時中學生之間,流行的課外讀物分為三類:即古典文學,尤其是舊小說;新文學,尤其是三十年代白話小說;翻譯文學,尤其是帝俄與蘇聯的小說。三類之中,我對后面兩類并不太熱衷,一來因為我勤讀英文,進步很快,準備日后直接欣賞原文,至少可讀英譯本,二來我對當時西化而生硬的新文學文體,多無好感,對一般新詩,尤其是普羅八股,實在看不上眼。同班的吳顯恕是蜀人,家多古典藏書,常攜來與我共賞,每遇奇文妙句,輒同聲嘖嘖。有一次我們迷上了《西廂記》,愛不釋手,甚至會趁下課的十分鐘展卷共讀,碰上空堂,更并坐在校園的石階上、膝頭攤開張生的苦戀,你一節,我一段,吟詠甚么“顛不刺的見了萬千,似這般可喜娘的龐兒罕曾見”。后來發現了蘇曼殊的《斷鴻零雁記》,也激賞了一陣,并傳觀彼此抄下的佳句。

  至于詩詞,則除了課本里的少量作品以外,老師和長輩并未著意為我啟蒙,倒是性之相近,習以為常,可謂無師自通。當然起初不是真通,只是感性上覺得美,覺得親切而已。遇到典故多而背景曲折的作品,就感到隔了一層,紛繁的附注也不暇細讀。不過熱愛卻是真的,從初中起就喜歡唐詩,到了高中更兼好五代與宋之詞,歷大學時代而不衰。

  最奇怪的,是我吟詠古詩的方式,雖得閩腔吳調的口授啟蒙,兼采二舅父哦嘆之音,日后竟然發展成唯我獨有的曼吟回唱,一波三折,余韻不絕,跟長輩比較單調的誦法全然相異。五十年來,每逢獨處寂寞,例如異國的風如雪夜,或是高速長途獨自駕車,便縱情朗吟“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或是“長洪斗落生跳波,輕舟南下如投梭,水師絕叫鳧雁起,亂石一線爭磋磨!” 頓覺太白、東坡就在肘邊,一股豪氣上通唐宋。若是葉起更高古的“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意興就更加蒼涼了。

  《晉書》王敦傳說王敦酒后,輒詠曹操這四句古詩,一邊用玉如意敲打唾壺作節拍,壺邊盡缺。清朝的名詩人龔自珍有這么一首七絕:“回腸蕩氣感精靈,座容蒼涼酒半醒。自別吳郎高詠減,珊瑚擊碎有誰聽?”說的正是這種酒酣耳熱,縱情朗吟,而四座共鳴的豪興。這也正是中國古典詩感性的生命所在。只用今日的國語來讀古詩或者默念,只恐永遠難以和李杜呼吸相通,太可惜了。

  在年十月,我在英國六個城市巡回誦詩。每次在朗誦自己作品六七首的英譯之后,我一定選一兩首中國古詩,先讀其英譯,然后朗吟原文。吟聲一斷,掌聲立起,反應之熱烈,從無例外。足見詩之朗誦具有超乎意義的感染性,不幸這種感性教育今已蕩然無存,與書法同一式微。

  去年十二月,我在“第二屆中國文學翻譯國際研討會”上,對各國的漢學家報告我中譯王爾德喜劇《溫夫人的扇子》的經驗,說王爾德的文字好炫才氣,每今譯者“望洋興嘆”而難以下筆,但是有些地方碰巧,我的譯文也會勝過他的原文。眾多學者吃了一驚,一起抬頭等待下文。我說:“有些地方,例如對仗,英文根本比不上中文。在這種地方,原文不如譯文,不是王爾德不如我,而是他撈過了界,竟以英文的弱點來碰中文的強勢。”

  我以身為中國人自豪,更以能使用中文為幸。

  余光中散文 篇7

  《聽聽那冷雨》是余光中的散文代表作,正如《荷塘月色》之于朱自清。初讀《聽聽那冷雨》,不禁大驚:散文可以如此寫?細讀之則手不釋卷。余光中曾戲稱:“右手寫詩,偶爾左手寫散文,算是副產品。”但這樣的副產品在當代散文家中有幾人能出其右?詩一樣的充滿騰躍聯想的言語是《聽聽那冷雨》的最大特征。作者在文中大量動用了迭字句。

  文章開始,就對雨作縱情的描繪:時而淋淋漓漓,時而淅淅瀝瀝,天潮潮地濕濕······一句就寫出雨的形聲。接著他騰躍聯想,寫道:······即便在夢里,也似乎把雨傘撐著······這句奠定了整篇一種“憂傷”的基調。馬上,他大膽想象:整個中國整部中國歷史無非是一張黑白片子,片頭到片尾,不斷這樣下著雨。此時,我窒息般地感覺到余光中心坎那種深深的鄉愁以及愛國情懷。本文恰似一首長詩,字字句句,充滿令人驚奇的詩的意象。作者筆下的雨時而是“黑白片子”,時而是“宋畫”,時而是“一滴濕漉漉的靈魂”,時而是“溫柔的灰美人”等等。作者憑非凡的才力和杰出的想象力,把鄉愁化為種種意象,而意象又于作者的某段人生遭逢及心靈歷程相連相融。堪稱情絲和雨絲交錯。余光中用詩樣的`言語對雨進行視覺、聽覺、嗅覺等多方面感覺進行描寫,字里行間,新詩神韻俯拾即是,例“牧童遙指”,“劍門細雨渭城輕塵”,“杏花春雨江南”。

  喜好古典文學者看本文,時時會心一笑。而喜歡古代風格的讀者也不會失望,例“雨是潮潮濕濕的音樂下在渴望的唇上舔舔那冷雨”一句,已令許多所謂的古代詩人汗顏。言語是思維的載體,言語沒有音樂味,何能成為作家?異樣,思維不深邃,更是不成作家。余光中將思維完美融入言語,正如他所說:一位出色的散文家,當他的思維和文字相遇,美如鹽撒于燭,會噴出七色的火花。我讀書,常愛劃句,但是讀《聽聽那冷雨》,居然摘不下一句,由于每一句話都這么美。

  文壇宿耆柯靈說:《聽聽那冷雨》直接用文字的雨珠,聲色光影,密密層層,犬牙交錯而成。這也答應以協助咱們對中國文字和古代文學的體現力添加一點決心,也應該承認這在五四以來的散文畛域中,算是別辟一境。評論毫無過獎,也深刻公道。

  余光中散文 篇8

  德國還有一種聲音令人記憂,鳥聲。粉墻白瓦,有人家的處所肯定有花,萬紫千紅,不是在盆里,就是在架上。花外就是樹了。家栗樹、菩提樹、楓樹、橡樹、杉樹、蘋果樹、梨樹…很少看見屋宇陳整的人家有這么多樹,用這么稠密的嘉陰來祝愿。有樹就有鳥,樹是無行的祝愿,鳥,百囀千啾,即是有聲的頌詞了。絕對的沉寂不免難免單調,膠原蛋白的作用,若加三兩聲鳴禽,便脈脈有情起來。

  聽鳥,有兩種情境。一種是渾然之境,聽覺一片透明流利,若隱若現地意想到沒有什么器械在順耳忤心,卻未決心去追隨是甚么在稱道悄悄。另外一種是專注之境,在動聽的稱心當中,俯向頭頂的翠影去尋覓長尾細爪的'飛蹤。如果找到了那"聲源",望見它回頭飽舌的姿勢,就更教人興奮。或是在綠陰里側耳靜待,等近處的啁啁弄舌告一段落,遠處的枝頭便有一只本家用類似的節拍來回覆。我們當然不曉得是誰在問,誰在答,乃至有無問答,但是那樣一來一往再參也不透的"高談",卻真能令人忘機。

  在漢堡的湖邊,在萊茵河與內卡(Neckar)河邊,在巴登巴登的天國泉(Paradies)旁,在邁瑙島(mainau)的美麗花圃里,在那很多靜境里,我們成了百禽的知音,不知其名的知音。至于一進黑森林,那更是大飽耳禍,目不暇接了。

  余光中散文 篇9

  西德敗北那一早,我們固然睡得早些,第兩天卻一早就給吵醒了。說吵醒,實在不合錯誤。我們是給教堂鐘聲從夢里悠悠搖醒的。醉于音樂當然分歧醒于樂音,況且那音樂來自鐘聲,一波波搖漾著舒緩取舒適,給人中世紀的幻覺。一天就那樣起頭,老是使人欣喜的。德國很多小城的鐘樓,每過一刻鐘就當當問答聲震四鄰天播告工夫之易逝。時候的節拍要動用那樣盛大的標點,總難免使人驚古道熱腸,且有點傷感。就算是中世紀之少吧,也經不起它一遍各處敲挨。

  那樣的鐘聲,在德國四處可聞。印象最深的,除達森海姆以外,還有巴登巴登的邊鎮史坦巴赫(Steinbach,石溪之意)。北歐的仲夏,傍晚出格悠久,要等九點半今后夕照才隱去,西天留下半壁霞光,把一片赤素艷燒成斷斷續絕的沉紫與滯蒼。那是斷腸人在海角的時辰,和我存在車少人密的長街上閑閑漫步,開伉儷兩心之緊密親密,竟也難抵暮色四起的苦楚。仿佛一切都淪陷了,只留下一些紅瓦漸暗的屋頂在向著晚空。最初只留下教堂的鐘樓,灰紅的鐘面上閃著金色的羅馬數字,余霞之平分外埠幻同。遽然鐘響了起來,嚇了兩人一跳。萬籟皆寂,只聽那老鐘樓喉音沉洪地、慎重而篤實地敲出節奏清楚的十記。以后,全鎮都告淪陷。這一切,那時有一顆青星,熱眼干證。

  最絢麗的一次是在科隆。那天開車進城,遠近就眺見那威赫的單塔,一對巨靈似的鎮守著科隆的天空,塔尖嶄露頭角,塔脊棱角崢嶸。那氣凌西歐的大教堂,我存聽我夸過不曉幾次了,終究帶她一同來企盼,在露天茶座上正面瞻仰了一番,頸也酸了,氣也促了,但繞到南側面,隔著一片空蕩蕩的廣場,以較為舒緩的斜度沉著不雅覽它的橫體。要把那一派爾虞我詐的峻橋陡樓看出個體系來,不是三眼兩眼的事。恰是禮拜六將盡的'下戰書,傍晚欲來不來,天光欲歪不正,家家的晚飯都該上桌了。突然之間——老是突如其來的——巨靈在半空開腔了。又嚇了我們一跳。先是一鐘獨鳴,不遲不疾而怡然自得。結果是歐洲大名鼎鼎的大教堂,晚鐘鏘鏘在上界頒布發表些甚么,齊城高上下低遠遠遠近的塔樓和窗子都抬頭凝聽,一切的云都轉過了臉來。不暫有其他的鐘聞聲呼應,一問一答,遙相呼應,曲到鐘樓上全部的洪鐘都插手晚禱,寡響成潮,卷起一波波的聲浪,金屬高卑而陽剛的和叫相蕩相激,匯成勢不成擋的滾滾狂瀾,一會兒就使全城沒了頂。我們的耳神經在鐘陣里驚慌而又高興地動懾著,如一束盤旋的火草。鐘聲是金屬堅毅的祈禱,銅喉銅舌的崇奉,一記記,全背高處叩奏。飛騰處竟似有長頸的銅號成排吹起,有軍容壯盛之勢。

  "號聲?"我存細心再聽,然后笑道:"沒有啊,是人的幻覺,你累了。"

  開了一天車,正本是乏了。這鐘聲太壯不雅了,令我又高興,又撫慰,像有所啟迪——

  "你說什么?"她在大水的海嘯里用手掌托著耳朵,恍忽地說。

  兩人相對愚笑。泛博而坐體的空間沖動著騷音,我們的心卻一片澄靜。二十分鐘后,鐘潮才逐步退去,把科隆古城還給現代的七月之夜。我們從中世紀的沉酣中醒來。鴿群像音符一樣平常,紛繁落回空中。萊茵河仍然向北流著,人在異鄉,已是吃晚餐的時辰了。

  余光中散文 篇10

  在我讀了余光中的散文花鳥后,我立刻對小小的鸚鵡起了由衷的喜歡之情,甚至把本人當做作者,給鸚鵡喂食、打理羽毛。但也為人類的殘忍而感到慚愧。

  在我讀“藍寶寶菜市上六塊買來的,在我一切禽緣里,它是最乖巧最可愛的一只,如今即便有誰出六千元我也舍不得舍棄它的。”的時候,我深深的感遭到了作者對藍寶寶的喜歡之情,由于藍寶寶是最乖巧可愛的。從“如今即便有誰出六千元,我也不肯舍棄它”寫出了藍寶寶對我的重要性。小小的鸚鵡也有仇必報,有恩必報的心思。如果你平時對它不好,他只需能出來必定就回去咬你,如果你對他好的話,它不但會用小喙親吻你的手指,還會把 “雀栗”與你一起分享。在我讀“人類之間,禁止他人發言或強迫從千口一詞,也就英武的了,又何必向禽獸去行人道呢?”的時候,我感遭到了人類的'殘忍,為了讓人語推廣而違犯了人道。這無所不載無所不容的世界屬于人,也屬于花、鳥、魚、蟲。咱們不能為了私欲而破壞這個世界。

  我覺得:咱們應該保護好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小生物,不要再獵殺它們了,他們也有生命,它們也想人一樣,有本人的父母。不要再讓一個個無辜的生命慘死于人手!

  保護動物就是保護本人,讓咱們舉動起來,為保護動物獻一份力,讓生活變得更美妙!

  余光中散文 篇11

  德國的音樂已經是西方之最。從巴哈到貝多芬,從瓦格納到施特勞斯,那樣宏壯的音樂,哪個國度發得出來?人杰,是由于地靈嗎?該邦的最頂峰楚克希匹澤(Zugspitze)還不到三千米。萊茵河悄悄地流,并不怎么宏偉,反而有幾分清秀。黑森林的名氣大得嚇人,連我常吃的一種蛋糕也借勢其臺甫,真令人駭怪,那一帶不知該如何地暗無天日,出沒龍妖。到了跟前,那滿山的杜緊黛綠盈眸,針葉之密,果真是如如鬟,平行拔豎的樹干,又密又齊,像是一排排的'梳齒。然則要比壯碩建偉,怎么攀附得上減州巨杉的大巫身段呢?

  萊茵河固然不怎樣浩大,可是《齊格非萊茵之旅》卻寫得那樣壯烈,天天聽到,我城市情不自禁地熱血翻騰而豪杰氣衰。只惋惜史詩已成盡響了。我在西德租車觀光,曾向平常的人家投宿。這種路旁人家總有空屋三兩,丈婦多已退戚,太太歸正忙著,便歡迎過路車客,供給當晚一宿,次朝一餐,免費之廉,只要普通大旅店的三分或四分之一。在西德的城道上開車,瞥見路旁橫一小牌,寫著Zimmer frei的,即是這類人家了。在巴登巴登(Baden Baden)南郊,我們住在格洛斯家。第二天早飯的時分,格洛斯太太的廚房里正放著支音機,德文唱的風行直素昧平生;側耳再聽,居然學好國盛行曲的曼妙吟嘆,又有點像披頭的咕咕調。巴哈的先人天天就聽如許的曲調嗎?尼采聽了會怎樣說呢?

  余光中散文 篇12

  在一切文學的類別之中,最難作假,最逃不過讀者明眼的,該是散文。我不是說詩人和小說家就不憑實力,而是詩人和小說家用力的方式比較間接,所以實力幾何,不易一目了然。詩要講節奏、意象、分行等技巧,小說也要講觀點、象征、意識流等等的手法,高明的作家固然可以運用這些來發揮所長,但是不高明的作家往往也可以假借這些來掩飾所短。散文是一切文學類別里對于技巧和形式要求最少的一類:譬如選美,散文所穿的是泳裝。散文家無所依憑,只有憑自己的本色。

  詩人的筆下往往是自言自語:“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這樣的話并不一定要說給誰聽,好像是無意間給人聽到的。許多詩真像心靈的日記,只取其神,不記其貌,詩人眼前似乎沒有讀者,可謂“目中無人”。小說家對讀者的態度也可謂“目中無人”,反之,讀者目中也不應該有小說家。小說家應該像劇作家,盡量讓他的角色發言,自己只能躲在幕后操縱。有些小說家不甘寂寞,跑到他的人物和讀者之間來指指點點,甚至大發議論,這種夾敘夾議的小說體便有散文的傾向。這種小說家如果真是散文高手,則這種夾敘夾議的筆法卻也大有可觀。拿張愛玲和錢鐘書的小說比較一下,便可見張無我而錢有我:錢鐘書的小說里充滿了散文家錢鐘書的個性。

  散文家必須目中有人,他和讀者往往保持對話的關系,可以無拘無束,隨時向讀者發言。老派的詩人雖然也可以偶爾來一句“君不見”,而舊小說家也可以直接對讀者叫一聲“列位看官”,但在一般情形之下,詩人和小說家畢竟另有職務,不便像散文家這么公然、坦然地面對著讀者。反之,讀者面對散文家也最感親切、踏實,因為散文家是為自己發言,而所說的'也是“亮話”,少用烘托、象征、反諷之類的技巧。

  散文分狹義與廣義二類。狹義的散文指個人抒情志感的小品文,篇幅較短,取材較狹,分量較輕。廣義的散文天地宏闊,凡韻文不到之處,都是它的領土,論其題材則又千匯萬狀,不勝枚舉,論其功能,則不出下列六項:

  第一是抒情。這樣的散文也就是所謂抒情文或小品文,正是散文的大宗。情之為物,充溢天地之間,文學的世界正是有情的世界。也正因如此,用散文來抒情,似乎人人都會,但是真正的抒情高手,或奔放,或含蓄,卻不常見。一般的抒情文病在空洞和露骨,淪為濫情,許多情書、祭文、日記等等,也在此列。直接抒情,不但失之露骨,而且予人無端說愁的空洞之感。真正的抒情高手往往寓情于敘事、寫景、狀物之中,才顯得自然。

  第二是說理。這樣的散文也就是所謂議論文。但是和正式的學術論文不盡相同,因為它說理之余,還有感情、感性,也講究聲調和辭藻。韓愈的《雜說四》,王安石的《讀孟嘗君傳》,蘇軾的《留侯論》,都是說理的散文,但都氣勢貫串,聲調鏗鏘,形象鮮活,情緒飽滿,絕非硬邦邦冷冰冰的抽象說理。每次讀《過秦論》,到了篇末的“然秦以區區之地……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一句長問,竟用斬釘截鐵的短答斷然煞住,真令人要拍案詫嘆,情緒久不能平。精警的議論文不能無情。

  第三是表意。這種散文既不是要抒情,也不是要說理,而是要捕捉情理之間的那份情趣、理趣、意趣,而出現在筆下的,不是鞭辟入里的人情世故,便是匪夷所思的巧念妙想。表意的散文展示的正是敏銳的觀察力和活潑的想象力,也就是一個健康的心靈發乎自然的好奇心。“家居不可無娛樂。衛生麻將大概是一些太太的天下。說它衛生也不無道理,至少上肢運動頻數,近似蛙式游泳。”這種雅舍小品筆法,既無柔情、激情要抒,也沒有不吐不快的議論要發,卻富于生活的諧趣,娓娓道來,從容不迫,也能動人。到了末句,更從觀察進入想象,最有英國小品的味道。

  第四是敘事。這樣的散文又叫作敘事文,短則記述個人的所經所歷,所見所聞,或是某一特殊事件之來龍去脈,路轉峰回;長則追溯自己的或朋友的生平,成為傳記的一章一節,或是一個時代特具的面貌,成為歷史的注腳,也就是所謂的回憶錄之類。敘事文所需要的是記憶力和觀察力,如能再具一點反省力和想象力,當能賦文章以洞見和波瀾,而跳出流水賬的平鋪直敘。組織力(或稱條理)也許不太重要,因為事情的發展原有時序可循,不過有時為求波瀾生動,光影分明,不免倒敘、插敘,或是舉重遺輕,仍然需要剪裁一番的。

  第五是寫景。所謂“景”不一定指狹義的風景。現代的景,可以指大自然的景色,也可以指大都市小村鎮的各種視覺經驗。高速公路上的千車競駛,挖土機的巨鏟揮螯,林蔭道的街燈如練,港口的千桅成林……無一非景。一位散文家的視覺經驗如果還限于田園風光,未免太狹窄也太保守了。同時,廣義的景也不應限于視覺:街上的市聲,陌上的萬籟,也是一種景。景存在于空間,同時也依附于時間,所以春秋代序、朝夕輪回,也都是景。景有地域性:江南的山水不同于美國的山水,熱帶的云異于寒帶的云。大部分的游記都不動人,因為作者不會寫景。景有靜有動,即使是靜景,也要把它寫動,才算能手。“兩山排闥送青來”,正是化靜為動。“鬢云欲度香腮雪”也是如此。只會用形容詞的人,其實不解寫景。形容詞是排列的,動詞才交流。

  第六是狀物。物聚而成景,寫景而不及物,是不可能的。狀物的散文卻把興趣專注于獨特之某物,無論話題如何變化,總不離開該物。此地所謂的物,可以指生物,譬如草木蟲魚之類,也可以指非生物,譬如筆墨紙硯之屬,甚至可以指人類的種種動態,譬如彈琴、唱歌、開會、賽車。也許有人會說,寫開會的散文應該歸于敘事之列。我的回答是:如果一篇散文描寫某次開會的經過情形,當然是敘事,但是如果一篇散文談論的只是開會這種社會制度或生活現象,或是天南地北東鱗西爪的開會趣聞,便不能算是敘事了。狀物的文章需要豐富的見聞,甚至帶點專業的知識,不是初搖文筆略解抒情的生手所能掌握的。足智博聞的老手,談論一件事情,一樣東西,常會聯想到古人或時人對此的雋言妙語,行家的行話,或是自己的親切體驗,真正是左右逢源。這是散文家獨有的本領,詩人和小說家爭他不過。

  我把散文的功用分為上述六項,只是為了討論的方便,并不是認為真有一種散文純屬抒情而不涉其他五項,或是另有一種散文全然敘事,別無他用。實際上,一篇散文往往兼有好幾種功能,只是有所偏重而已。例如敘事文中,常帶寫景,寫景文中,不妨狀物,而無論是敘事、寫景或狀物,都可以曲達抒情之功。抒情文中,也未必不能稍發議論,略表意趣。反之,說理文也可以說得理直氣壯,像梁啟超那樣,筆鋒常帶感情。

  情、理、意、事、景、物六項之中,前三項抽象而帶主觀,后三項具體而帶客觀。如果一位散文家長于處理前三項而拙于后三項,他未免欠缺感性,顯得空泛。如果他老在后三項里打轉,則他似乎欠缺知性,過分落實。

  抒情文近于詩,敘事文近于小說,寫景文則既近于詩,亦近于小說。所以詩人大概兼擅寫景文與抒情文,小說家兼擅寫景文與敘事文。我發現不少“正宗的”散文家大概拙于寫景,遇到有景該寫的場合,不是一筆帶過,便是避而不談;也有“正宗的”散文家拙于敘事,甚至不善抒情。我認為:能夠抒情、說理的散文家最常見,所以“入情入理”的散文也較易得;能夠表意、狀物的就少一點;能夠兼擅敘事、寫景的更少。能此而不能彼的散文家,在自己的局限之中,亦足以成名家,但不能成大家,也不能稱“散文全才”。前舉的六項功能,或許可以用來衡量一位散文家是“專才”還是“通才”。

  余光中散文 篇13

  在德國,我還去過兩個地方,兩個以聲音著名于天下的中央,卻沒有聽到聲音,或可以說,無聲之聲勝于有聲,更令報酬之低回。

  其一是在巴登巴登的北郊里赫登塔我(Lichtental),臨街的一個小山坡上,石級的絕頂把我們帶到一座三層黑漆樓房的門前。墻上的記念銅牌正在光陰的侵犯下,依然看得出刻著兩止字:"一八六五年至一八七四年約翰僧斯?布推姆斯曾居此屋。"那恰是巴鄉著名的Brahmshaus。

  布拉姆斯屋要下晝三點才開放,我們進得門去,只見三五旅客。樓梯和二樓的地板都吱吱有聲,昔時,在巨匠的足下,也是這樣的不和諧碎音烘托他弘大而盤旋的交響樂嗎?前期浪漫主義最敏感的心靈,果然在這空寂的樓上,看著窗中的`菩提樹葉九度綠了又黃,不斷到四十一歲嗎?白紗沉掩著半窗仲夏,深深淺淺的樹陰,曾是最音樂的樓屋里,只傳來細碎的鳥聲。

  我們沿著萊茵河的東岸一路南下,只為了逃尋傳說里那一縷蠱人的歌聲。過了馬克司古堡,那一裊女妖之歌就悄悄地襲人而來,安靜的萊茵河水,青綠世界里蜿蜿北去的一灣褐流,仿佛也藏著一渦危急了。

  幸虧我們是駕車而來,不是行船,不然,又要抵御水上的歌聲裊裊,又要防備發上的金梳耀耀,怎么躲得過旋渦里布下的治石呢?

  萊茵河滔滔向北,向現代流來。我們的車輪滔滔向南,深切傳說,沿著海涅迷幻的音韻。過了圣瓜豪森,山路盤盤,把我們接上坡去。到了山頂,又有一座小小的看臺,把我們推到絕壁的額際。萊茵河道到腳下,轉了一個大直,俯眺中,回沫翻渦,公然是船楫的畏途,幾只平底貨船過處,也都謹慎躲避。正驚奇間,一艘白舷平頂的游舫逆流而下,雖在千尺腳底,滿船河客的婉轉歌聲,仍模糊可聞,唱的正是洛麗萊(Lorelei):

  她的金發梳閃閃發光;

  她一面還曼唱著歌曲,

  令聞聲的民氣神恍恍:

  苦甜的音調沒法順從。

  盤桓了一陣,意猶未盡。再下山去,沿著一道半里長的河堤走到終點,就為了花崗石砌成的一臺像座上坐著那河妖的背影。銅雕的洛麗萊漆成玄色,從后面,只見到水藻與長發披肩而下,不停環繞糾纏到腰間。轉到正面,才在半疑半懼的忐忑之中仰瞻到一對赤露的飽乳,圓硬的小背下,一腿夷但是揭地,一腿則昂然弓起,膝頭上倚著右手,那姿式,野性之中帶著妖媚。她半垂著頭,在午日下不輕易細讀臉色。我舉起相機,在調解間隔和角度。溘然,她的眼睛半開,向我無聲地轉來,似嗔似笑,吐露出一棱暗藍的冷光。

  驕陽下,我心神恍恍,情不自禁地一陣搖顫。她的歌頌些什么呢,你問。我不克不及報告你,由于這是德意志的忌諱,萊茵河千古之謎,傷害而且哀麗。

  余光中散文 篇14

  體系博大、思慮精純的哲學名家不少,但是文筆清暢、引人入勝的卻不多見。對于一般讀者,康德這樣的哲學大師永遠像一座墻峭塹深的名城,望之十分壯觀,可惜警衛嚴密,不得其門而入。這樣的大師,也許體系太大,也許思路太玄,也許只顧言之有物,不暇言之動聽,總之好處難以句摘。所以翻開任何諺語名言的詞典,康德被人引述的次數遠比培根、尼采、羅素、桑塔耶納一類哲人為少。叔本華正屬于這澄明透徹易于句摘的一類。他雖然不以文采斐然取勝,但是他的思路清晰,文字干凈,語氣堅定,讀來令人眼明氣暢,對哲人寂寞

  而孤高的情操無限神往。夜讀叔本華,一杯苦茶,獨斟千古,忍不住要轉譯幾段出來,和讀者共賞。我用的是企鵝版英譯的《叔本華小品警語錄》(Arthur Schopenhauer:Essays and Aphorisms):

  “作家可以分為流星、行星、恒星三類。第一類的時效只在轉瞬之間,你仰視而驚呼:‘看哪!’——他們卻一閃而逝。第二類是行星,耐久得多。他們離我們較近,所以亮度往往勝過恒星,無知的人以為那就是恒星了。但是他們不久也必然消逝,何況他們的光輝不過借自他人,而所生的影響只及于同路的行人(也就是同輩)。只有第三類不變,他們堅守著太空,閃著自己的光芒,對所有的時代保持相同的影響,因為他們沒有視差,不隨我們觀點的`改變而變形。他們屬于全宇宙,不像別人那樣只屬于一個系統(也就是國家)。正因為恒星太高了,所以他們的光輝要好多年后才照到世人的眼里。”

  叔本華用天文來喻人文,生動而有趣。除了說恒星沒有視差之外,他的天文大致不錯。叔本華的天文倒令我聯想到徐霞客的地理,徐霞客在游太華山日記里寫道:“未入關,百里外即見太華兀出云表;及入關,反為岡隴所蔽。”太華山就像一個偉人,要在夠遠的地方才見其巨大。世人習于貴古賤今,總覺得自己的時代沒有偉人。凡高離我們夠遠,我們才把他看清,可是當日阿羅的市民只看見一個瘋子。

  “風格正如心靈的面貌,比肉體的面貌更難作假。模仿他人的風格,等于戴上一副假面具;不管那面具有多美,它那死氣沉沉的樣子很快就會顯得索然無味,使人受不了,反而歡迎其丑無比的真人面貌。學他人的風格,就像是在扮鬼臉。”

  作家的風格各如其面,寧真而丑,毋假而妍。這比喻也很傳神,可是也會被平庸或懶惰的作家用來解嘲。這類作家無力建立或改變自己的風格,只好繃著一張沒有表情或者表情不變的面孔,看到別的作家表情生動而多變,反而說那是在扮鬼臉。頗有一些作家喜歡標榜“樸素”。其實樸素應該是“藏巧”,不是“藏拙”,應該是“藏富”,不是“炫窮”。拼命說自己樸素的人,其實是在炫耀美德,已經不太樸素了。

  “‘不讀’之道才真是大道。其道在于全然漠視當前人人都熱中的一切題目。不論引起轟動的是政府或宗教的小冊子,是小說或者是詩,切勿忘記,凡是寫給笨蛋看的東西,總會吸引廣大讀者。讀好書的先決條件,就是不讀壞書:因為人壽有限。”

  這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痛快極了。不過,話要說得痛快淋漓,總不免帶點武斷,把真理的一筆賬,四舍五入,作斷然的處理。叔本華漫長的一生,在學界和文壇都不得意。他的傳世杰作《意志與觀念的世界》在他三十一歲那年出版,其后反應一直冷淡,十六年后,他才知道自己的滯銷書大半是當作廢紙賣掉了的。叔本華要等待很多很多年,才等到像瓦格納、尼采這樣的知音。他的這番話為自己解嘲,痛快的背后難免帶點酸意。其實曲高不一定和寡,也不一定要久等知音,披頭的歌曲可以印證。不過這只是次文化的現象,至于高文化,最多只能“小眾化”而已。轟動一時的作品,雖經報刊鼓吹,市場暢售,也可能只是一個假象,“傳后率”不高。判別高下,應該是批評家的事,不應任其商業化,取決于什么排行榜。這其間如果還有幾位文教記者來推波助瀾,更據以教訓滯銷的作家要反省自己孤芳的風格,那就是僭越過甚,誤會采訪就是文學批評了。

  余光中散文 篇15

  這本散文集是余光中自選集,前大半部是游記,后半部是知性散文和小品文。就我而言,我更喜歡余光中的知性散文,以中外各名家的生平事件或一些古今舊事娓娓道來,即詼諧且識性較強,慢慢的讀來能在這樣的散文里找到與自己共同的興趣和愛好,也能在心靈上引起共鳴,借著余光中的博聞和廣見,也可以接間的在他的書中認識更多的“新友”。

  或許,作者在國外居住的時間較長吧,從這本書中可以了解到余光中的趣味很廣,且敘事大多都用在國外各名家的生平事件上和引用他們的名言名句上。這也許是一些文人的通病吧,自以為覺得只要在自己的文里雕刻上些國外的一些大家的名言,文里文外再引用這些國外大家的一些名句裝飾于自己的文里,這樣就會覺得高人一等,或自視學識博廣以資博識深厚吧。當然,我并非眼界淺窄到非要把中外文化分個一清二楚,非要搞個國界文化分明,楚河漢界,中是中,西是西,中國人就得用老子莊子孔子孟子才算是正統,用了西方的`文化和前人的思想就是媚外,就是崇洋,就不地道。但是我總覺得如果一本文集里大部分都是引用西方前哲們的思想如何如何,那么,我想此文不旦失去了美感,也失去了自己思想的厚重力量,讓人含在觜里如嚼雞肋,味淡且難以飽腹棄之還又覺不忍,畢竟書都是花自己的血汗錢所購來的。

  余中光的游記初見一兩篇時會覺得他對景物的比擬很新鮮,很有特點,對天地萬物的識見讓人有種非常人性的生命存在,在他的筆觸下天地萬物的悲喜歡歌都是那么情趣盎然,那么風花雪月,萬種風情。但大半部分若都是一樣的情味,一樣的喻擬,讀久了也會讓人感覺平平仄仄,千篇一律,陳陳相似的味道,再往后讀下去也就覺得愈來愈乏味了。

  這或許一成為職業寫作人,因寫而寫,因書而書,天天筆耕不輟,文流難免也有斷流不續時吧。從文中還發現很多語句讀著別扭、拗口,如這一句,我讀了幾遍還是不順:“車在勢蟠龍蛇黛黑糾纏著皎白的山道上盤旋上升……”不知此處的“勢”是錯別字還是另有他意?明明是雪天,如上句……

  余光中散文 篇16

  今天無意間讀到了余先生的一篇美文《我的四個假想敵》,一改我對先生的印象。在文中,先生的語言詼諧幽默,讓人忍禁不禁。字里行間流露出對女兒的深沉的愛。

  余先生看著四個女兒相繼成長會少女,心中又喜又怕。為女兒的成長高興,為她們即將離開自己而傷感。這恐怕是每一個父親的心聲吧。

  “冥冥之中,有四個少男正偷襲來,雖然躡手躡腳,屏聲止息,只等時機一到,便會站在亮處,裝出偽善的笑容,叫我岳父。我當然不答應他。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我想一個果樹,天長地久在這里站立了多年,風霜雨雪,樣樣有份,換來果實累累,不勝負荷。而你,偶爾過路的小子,竟然一伸手就來摘果子,活該蟠地樹根拌你一腳”

  讀到此處不覺笑出聲來,此時的先生像個孩子般說著天真的話,看來岳父和女婿真的是“情敵”哦,呵呵在發笑之余我們讀出了父親得情懷。雖然余先生語言至此,但他只是抒發一下感慨,他會相信女兒能很好的生活。他還是會做一個開明的父親,偽作輕松。

  恰好昨天看了一部電影《大學游記》講述的也是一個類似余先生的父親。余先生只是有四個假想敵而已,而Jamn則把所有可能的情景都看作危險,他想和女兒像小時候一樣親密,希望女兒永遠在自己設置的安全線內生活。他是太愛女兒了,以至于害怕她離開自己的視線。可正如他的母親所說:“你知道嗎?當你去當兵時,我也害怕、擔心。我時時都在承受煎熬,我希望你就在我身邊。但我知道我必須讓你離開,我必須相信你可以獨立生活的好。我必須相信你,雖然我的內心是那么的不安。”(意思大致是,記不得原句了)說這些時,老奶奶眼里含著淚水,這是一個母親的心聲。

  另外,jamn雖為人夫、人父,再前行的路上仍需要母親的支持。一個內容簡單的電影引起我們內心深處的情感,感動……在生命終結之前,每個人都是一個學習者,學習如何生活,這與年齡無關,因為生命是一次沒有返程的旅行。

  寫著寫著發現離題目已經很遠了,姑且就這樣吧。

  余光中散文 篇17

  文學作品給讀者的印象,若以客觀與主觀為兩極,理念與情感為對立,則每有知性與感性之分。所謂知性,應該包括知識與見解。知識是靜態的,被動的,見解卻高一層。見解動于內,是思考,形于外,是議論。議論要有層次,’有波瀾,有文采,才能縱橫生風。不過散文的知性仍然不同于論文的知性,畢竟不宜長篇大論,尤其是刻板而露骨的推理。散文的知性該是智慧的自然洋溢,而非博學的刻意炫夸。說也奇怪,知性在散文里往往要跟感性交融,才成其為“理趣”。

  至于感性,則是指作品中處理的感官經驗,如果在寫景、敘事上能夠把握感官經驗而令讀者如臨其景,如歷其事,這作品就稱得上‘感性十足”,也就是富于“臨場感”(sense Of immediacy)。一位作家若能寫景出色,敘事生動,則抒情之功已經半在其中,只要再能因景生情,隨事起感,抒情便能奏功。不過這件事并非所有的散文家都做得到,因為寫景若要出色,得有點詩人的本領,敘事若要生動,得有點小說家的才能,而進一步若要抒情,則更須詩人之筆。生活中的感性要變成筆端的感性,還得善于捕捉意象,安排聲調。

  另一方面,知性的散文,不論是議論文或雜文,只要能做到聲調鏗鏘,形象生動,加上文字整潔,、條理分明,則盡管所言無關柔情美景或是慷慨悲歌,仍然有其感性,能夠感人,甚至成為美文。且以王安石的《讀孟嘗君傳》為例:

  世皆稱孟嘗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賴其力,以脫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強,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雞鳴狗盜之力哉?夫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短短九十個字,回旋的空間雖然有限,卻一波三折,層層逼進,而氣勢流暢,議論縱橫,更善用五個“士”和三個“雞鳴狗盜”形成對照,再以雞犬之弱反比虎豹之強,所以雖然是知性的史論,卻富于動人的感性。在美感的滿足上,這篇知性的隨筆竟然不下于杜牧或王安石自己詠史的翻案詩篇,足見一篇文章,只要邏輯的張力飽滿,再佐以恰到好處的聲調和比喻,仍然可以成為散文極品,不讓美文的名作“專美”。

  因此感性一詞應有兩種解釋。狹義的感性當指感官經驗之具體表現,廣義的感性甚至可指:一篇知性文章因結構、聲調、意象等等的美妙安排而產生的魅力。也就是說,感性之美不一定限于寫景、敘事、抒情的散文,也可以得之于議論文的字里行間。純感性的散文可成為美文,除了文體有別外,簡直就是詩了。留朝的文章,尤其是江淹的(恨賦》、《別賦》之類,正是純感性的美文。但是中國文化畢竟悠久,就連這樣的美文也不脫歷史的背景。若求其更純,或可向小品之中去尋找。齊梁間文人的小簡,在清麗的對仗之下,每有此種短篇佳制.劉潛《謝始興王賜花紈簟啟》便是美麗的樣品:

  麗兼桃象,周洽昏明,便覺夏室已寒,冬襄可襲'雖九日煎沙,香粉猶棄,三旬沸海,團扇可捐。

  寥寥三十五字,焦點只集中在一個感性上:收到的桃枝簟與象牙簟觸肌生涼,雖在三伏盛暑,亦無須敷粉揮扇。相對于這種純感性的散文,韓愈的不少議論文章,例如《原道》、《原毀》、《師說》、《諱辯,,討論的都是抽象的理念,可謂之純知性的散文。不過,正如法國作家畢豐所言:“風格即人格。”在一切文體之中,散文是最親切、最平實、最透明的言談,不像詩可以破空而來,絕塵而去,也不像小說可以戴上人物的假面具,事件的隱身衣。散文家理當維持與讀者對話的形態,所以其人品盡在文中,偽裝不得。

  散文常有議論文、描寫文、敘事文、抒情文之分,準此,則其第一類應是知性散文,其余似乎就是感性散文了。其實,如此分類,不過便于討論而已。究其真相,往往發現散文的名作,在這些功用之間,只是有所偏重,而非斷然可分。文章的風格既如人格,則亦當如完整的人格,不以理絕情,亦不以情蔽理,而能維持情理之間的某種平衡,也就是感性與知性的相濟。也因此,知性散文之中,往往有出色的感性片段,反之,在感性散文里,也每有知性的片段令人難忘.例如曹丕的《典論論文》,本質當然是知性的,可是讀者印象最深的,卻是“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以后的一段。那一段究竟算是知性還是感性,固難斷盲,可是到了篇末這幾句,高潮涌 起,感慨多于析理,則顯然是感性的:

  古人*尺壁而重寸陰,懼乎時之過已。而人多不強力,貧*則懾q'01.寒,富貴則流于逸樂,遂營目前之務,而遺千載之功:日月逝于上,體貌衰于下,忽然與萬物遷化,斯志士之大痛也。

  同樣地,《丘遲與陳伯之書)對于叛將曉之以義,動之以情,戒之以史,大致上是一篇知性文章,但其傳世之句,卻是“幕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最富感性的這一段。反之,《前赤壁賦》原為感性抒情之作,但是蘇子答客的一段,就地取材,因景立論,而以水月為喻,卻轉成知性的高潮。“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知性的哲理乃成為感性美文的.脊椎,支撐起全篇的高超灑脫。同理,《阿房宮賦,是一篇華麗的辭賦,前三段恣意鋪張,十足成了描寫文。但從第四段的“嗟乎”起,雖仍維持寫景的捧比句法,卻漸從感性擺渡到知性。到了末段,正式進入知性的高潮:

  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秦人不嘆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

  議論一波三折鞭辟入里,頓挫之中,勢如破竹,層層相推,乃逼出最后的結論。邏輯飽滿的張力,一路推向結論的高潮,其為美感,絕不遜于寫景鮮活、敘事生動、抒情淋漓盡致。何以知性的議論也會產生美感呢?那是因為條理分明加上節奏流暢,乃能一氣呵成,略無滯得。理智的滿足配合生理的快感,乃生協調和諧之美。就文論文,不難發現《阿房宮賦)末段的句法,不但語多重疊,而且句多類似,一路讀來,節奏自多呼應,轉折之處更多用“而”字來調節,尤覺靈敏。這么安排句法,語言本身就已形成一種感性系統了.

  準此,則把散文分成知性與感性,往往失之武斷,并無太大意義.許多出色的散文,常見知性之中含有感性,或是感性之中含有知性,而其所以出色,正在兩者之合,而非兩者之分.就像一面旗子,旗桿是知性,旗是感性:無桿之旗正如無旗之桿,都飄揚不起來。文章常有硬性、軟性之說;有桿無旗,便失之硬性;有旗無桿,又失之軟性。又像是水果,要是 一味甜膩,便屬軟性,而純然苦澀呢,便屬硬性.最耐品味的水果,恐怕還是甜中帶酸,像葡萄柚那樣吧。

  所以太硬的散文,若是急于載道說教,或是矜博炫學,讀來便索然無趣。另一方面,太軟的散文,不是一味抒情,便是只解濫感,也令人厭煩。老實說,不少所謂的“散文詩’過份追求感性,沉溺于甜膩的或是凄美的詩情畫意,正是此種軟性散文。其實,不論所謂“散文詩”或是所謂“美文”,若是一味純情,只求唯美,其結果只怕會美到“媚而無骨”,終非散文之大道。有一本散文集,以純抒情為標榜,序言便說:“純抒情散文是夢,是星空煙雨,是三月的柔思,是十月的秋云。”這幾句話,尤其是“星空煙雨”一句,是否妥當,姑且不論,但是這樣的風格論,要把散文等同于詩,而且是非常狹窄的一種抒情詩,恐怕也非散文之福。

  要求作家下筆就得“載道”,不是自己的道,而是當道的道,固然是太:硬’了。反之,慫恿作家筆端常帶“純情”,到了脫離言志之境,又未免太“軟”了.一位真正的散文家,必須兼有心腸與頭腦,筆下才有兼磁感性與知性,才能‘軟硬兼施”。唐宋號稱八大文家,而后世尤崇韓、柳、歐、蘇。其中道理,當有專家深入分析。若以知、感兼擅為多才的標準,來權衡八大,則蘇洵與曾鞏質勝于文,幾無美文可言。蘇轍最敬愛兄長,也確有幾篇傳世的感性美文,亦能詩,堪稱多才。剩下一個王安石,能文之外,兼擅詩詞,當然稱得上多才。不過就文論文,他筆下的感性固然勝于老蘇與曾鞏,但比之四大,卻也較為質勝于文。拿《游褒禪山記》跟《石鐘山記》來比,兩篇都是游記,也都借題發揮,議論縱橫而達于結論。然而借以發揮的那個“題”本身,亦即游山的感性部份,則蘇軾的文章感性強烈,如臨其境,顯得后文的議論真是有感而發,王安石的文章卻感性平淡,未能深入其境,乃顯得后文的議論滔滔有點無端而發。總而言之,蘇文的感性與知性融洽,相得益彰,王文的感性嫌弱,襯不起知性。

  因此我不禁要說,同樣是散文家,甚至散文大家,也有專才與通才之分。專才或偏于知性,或偏于感性,唯有通才始能兼擅。以此來衡量才之寬窄,不失為一種可*的標準。例如蘇軾,在論人的文章里,其知性與抒情的成份尚有濃淡之分:《晁錯論》幾乎不抒情,至于《范增論,、《賈誼論》、《留侯論》,則抒情成份一篇濃于一篇.《方山于傳9又別開生面,把抒情寓于敘事而非議論。至于(喜雨亭記》、《凌虛臺記》、《超然臺記》、(放鶴亭記》、《石鐘山記)等五記,卻又在抒情文中帶出議論,其間情、理的成份雖各不同,但感性與知性的交織則一。更多姿的該是赤壁二賦,兩篇都是抒情文,但是前賦在飽滿的抒情之中,借水月之喻來說理,兼有知性,后賦卻縱情于敘事與寫景,純是感性。蘇軾兼為詩宗詞豪,姑且不論,即以散文一道而言,其才之寬,亦不愧“蘇海”。

  自從新文學運動以來,散文一直是文壇主力雖然不如詩歌與小說那么勇于試驗而變化多端,卻也不像這兩種文體那么歷經歐風美雨而迷惑于各種主義、各種派別。散文的發展最為穩健,水準最為整齊,而評價也較有共識。在所有文體之中,散文受外來的影響最小,因為它原來就是中國古典文學的主力所在,并且有哲人與史家推波助瀾,而在西方,尤其是到了現代,它更是弱勢文體,不但作家逐漸凋零,連評家也不很重視。和詩、小說、戲劇等文體樞比,散文的技巧似乎單純多了,所以更要*文字本身,也更易看出“風格即人格”。

  新散文中當然也有知性與感性的對比。如果哲學家、史學家、教育家、社會學家等等人文學科的學者,甚至報刊的主筆、專欄作家等等,筆下兼具文采,則其文章應該算是廣義的知性散文,而且當然言之有物。可惜一般文藝青年所見太淺,品味又狹,不免耽于感性,誤會軟性的散文才是正宗的散文。其實文學評論如果寫出了文采,塑造了風格,像《文心雕 龍》、《人間詞話》那樣,其本身也可以當作品來觀賞。我在高中時代,苦讀馮友蘭的《人生哲學》,不太能夠領會,嫌其文體有點不新不舊,不文不白。后來讀到羅家倫的《新人生觀》,費孝通的《重訪英倫》,便欣然有所會心。但是給我啟發最大的,卻是朱光潛的《給青年的十二封信》與《給青年的十三封信》。這兩本文藝欣賞的入門書,流行于30、40年代,很少人把它當做知性散文來讀。我這位高中生卻一字不茍地讀了好幾遍,不但奉為入門指南,更當做文字流暢、單調圓融、比喻生動的散文來體會。

  俗語說得好,“惟大英雄能本色,”所謂藝術的生活就是本色的生活。世間有兩種人的生活最不藝術,一種是俗,一種是偽君子。“俗人”根本就缺乏本色,“偽君予”則竭力遮蓋本色。

  朱光潛的文章,早在六十年前竟就寫得如此清暢自然,頗為可貴。日后我自己寫起知性散文來,不僅注意要言之有物,更知道要講究節奏與布局。正是始于孟實先生的啟蒙。

  至于感性的散文,當然應該求之于當行本色的散文家。許多人很自然就想到了徐志摩,想到他的詩情畫意。徐志摩原是詩人,下筆自然富于詩情畫意,以散文藝術觀之,其勝正在抒情、寫景,《我所知道的康橋》可以印證。此文頗長,共分四段。就首段的緣起,次段的說理看來,敘事平平,議論也欠警策,均非所長;一直要等到后兩大段描寫康橋景色,并引發所思所感,才能讀到十足的美文。更長的一篇《巴黎的鱗爪》,缺乏知性來提綱挈領,失之蕪雜,感性的段落固多佳句,但每逢說理,便顯得不夠透徹練達。 這是我讀韓潮蘇海時未有的缺憾。

  這種缺憾,見之于另一位詩人散文家的感性散文,情形恐怕更甚于徐志摩:那就是何其芳。其實,早期的散文家里,感性散文寫得最出神最出色的,恐怕得數名氣不及徐志摩而夭亡卻更早的一位作家——陸蠡。在抗戰期間,他被日軍逮捕,繼而殺害,成為 早期新文學莫大的損傷。陸蠡的獨創在于斷然割舍冗文贅念,而全然投入一個單純的情境,務求經營出飽滿的美感。也許議論亦非他所長,但是他未曾‘添'足”,所以你也捉不到他的短處。例如《貝舟》一文,破空而來,戛然而止,中間的神秘之旅原來是一場白日夢。此文幻而似真,敘事、寫景、筆法都飄逸清空,不像徐志摩那么刻意著墨,已經擺脫了寫實的局限。《囚綠記》里,一個寂寞的人把窗外的常春藤牽進房來,做他的綠友,終于憐其日漸憔悴,又把這綠囚釋回。不待細賞本文,僅看文題,已覺其別出心裁了。最出神入化的一篇《*》,只從一絲縈念的線頭,竟抽出了一篇唯美而又多情的絕妙小品。且看下面所錄怎樣無端地破題,才一轉瞬,方寸之間早巳開辟出如何的氣象:

  曾有人惦記著遠方的行客,癡情地凝望著城際的云霞。看它幻化為舟,為車,為騎,為輿,為橋梁,為棧道。為平原,為崇嶺,為江河,為大海,為渡頭,為關隘,為桃柳夾岸的御河,為轍跡縱橫的古道,私心囑咐著何處可以投宿,何處可以登游,何處不應久戀,何處宜于勾留,復指點著應如何遲行早宿,趨吉避兇。

  陸蠡不愧是散文家中的純藝術家,但僅憑如此的美文,卻不能充分滿足我們對散文情理兼修,亦即文質彬彬的要求。于是我們便乞援于“學者的散文”。

  這名稱有點望之儼然,令人卻步,其實不必緊張。此地的學者當然不是食古不化、泥洋不通的學究學閥,而是含英咀華、出經入典、文化薰陶有素,卻又不失天真、常保諧趣的從容心靈。這種心胸坦對大干,以萬象為賓客,富于內者溢于外,寫散文小品,不過是厚積的學力、活潑的想象、敏銳的觀察,在沉靜中的自然流露,真正是“風格即人格”,一點做不得假。不過學者所長往往正是所短,因為博極群籍之余,每一下筆,那些名句常會不招自來,如果才氣不足以驅遣學問,就會被其所困,只能湊出一篇穩當然而平席之作。所以愈是學富,就更必須才高,始能寫出真正的學者散文。

  學者的散文當然也要經營知性與感性,更常出入情理之間。我曾經把這種散文叫做“表意”的散文,因為它既不要全面的抒情,也不想正式的說理,而是要捕捉情、理之間洋溢的那一份情趣或理趣。如果文章的基調在感性,例如抒情、敘事或寫景、狀物,則其趣味偏于情趣:梁實秋的《雅舍小品》屬于此類。如果基調是在知性,在于反復說明一個觀念,或是澄清一種價值,則不論比喻有多生動,其興會當偏于理趣:錢鐘書的《寫在人生邊上》有不少小品屬之。這里面的消長微妙交錯,難以截然區分,但仍然可以感覺。《雅舍小品》的知性較少,而且罕見長篇大論。梁實秋來臺后仍保存這種作風,例如:

  家居不可無娛樂。·衛生麻將大概是一些太太的天下。說它衛生也不無道理,至少上肢運動頻數,近似蛙式游泳。

  這當然是一種情趣,因為蛙式游泳的妙喻是感性的。反之,下列這一段摘自錢鐘書的《吃飯》,盡管也有妙喻,但由于旨在說明觀念,其妙卻在理趣;

  吃飯有時極像結婚,名義上最主要的東西,其實往往是附屬品,正如討闊佬的小姐,宗旨倒并不在女人。這種主權旁移,包含著一個轉了彎的不甚素樸的人生觀。

  不過,錢鐘書畢竟是《圍城》與《人獸鬼》的作者,除了王爾德式的理趣之外,當然也擅于感性的抒情,《一個偏見》的這一段足以證明;

  每日東方乍白,我們夢已回而困未醒,會聽到禽聲無數,向早晨打招呼。那時夜未全消,寂靜還逗留著采庇蔭未找清的睡夢。數不清的麻雀的嗚噪,瑣碎得像要啄破了這個寂靜,烏鵲的聲音清利像把剪刀,老鸛鳥的聲音滯澀而有刺像把鋸子,都一聲兩聲的向寂靜來試鋒口。

  17世紀英國玄學派詩人,如鄧約翰與馬爾服,好用幾何學的圓規、角度、線條等知性意象來比喻感性的愛情,中國作家卻擅用感性的風景來象征文化與歷史。比梁實秋、錢鐘書晚出三十多年的余秋雨,把知性融入感性,舉重若輕,衣袂飄然走過了他的《文化苦旅》。他在三峽的起點這么說:

  白帝城本來就熔鑄著兩種聲音、兩番神貌:李白與劉備,詩情與戰火,豪邁與沉郁,對自然美的朝巍與對山河主宰權的爭逐。它高高地矗立在群山之上,它腳下,是為這兩個主題日夜爭辯著的滔滔江流。

  余光中散文 篇18

  所謂知性,應該包括知識與見解。知識是靜態的,被動的,見解卻高一層。見解動于內,是思考,形于外,是議論。議論要有層次,有波瀾,有文采,才能縱橫生風。不過散文的知性仍然不同于論文的知性,畢竟不宜長篇大論,尤其是刻板而露骨的推理。散文的知性該是智慧的自然洋溢,而非博學的刻意炫夸。說也奇怪,知性在散文里往往要跟感性交融,才成其為“理趣”。

  至于感性,則是指作品中處理的感官經驗,如果在寫景、敘事上能夠把握感官經驗而令讀者如臨其景,如歷其事,這作品就稱得上‘感性十足”,也就是富于“臨場感”(sense Of immediacy)。一位作家若能寫景出色,敘事生動,則抒情之功已經半在其中,只要再能因景生情,隨事起感,抒情便能奏功。不過這件事并非所有的散文家都做得到,因為寫景若要出色,得有點詩人的本領,敘事若要生動,得有點小說家的才能,而進一步若要抒情,則更須詩人之筆。生活中的感性要變成筆端的感性,還得善于捕捉意象,安排聲調。

  另一方面,知性的散文,不論是議論文或雜文,只要能做到聲調鏗鏘,形象生動,加上文字整潔,條理分明,則盡管所言無關柔情美景或是慷慨悲歌,仍然有其感性,能夠感人,甚至成為美文。且以王安石的《讀孟嘗君傳》為例:

  世皆稱孟嘗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賴其力,以脫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強,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雞鳴狗盜之力哉?夫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短短九十個字,回旋的空間雖然有限,卻一波三折,層層逼進,而氣勢流暢,議論縱橫,更善用五個“士”和三個“雞鳴狗盜”形成對照,再以雞犬之弱反比虎豹之強,所以雖然是知性的史論,卻富于動人的.感性。在美感的滿足上,這篇知性的隨筆竟然不下于杜牧或王安石自己詠史的翻案詩篇,足見一篇文章,只要邏輯的張力飽滿,再佐以恰到好處的聲調和比喻,仍然可以成為散文極品,不讓美文的名作“專美”。

  因此感性一詞應有兩種解釋。狹義的感性當指感官經驗之具體表現,廣義的感性甚至可指:一篇知性文章因結構、聲調、意象等等的美妙安排而產生的魅力。也就是說,感性之美不一定限于寫景、敘事、抒情的散文,也可以得之于議論文的字里行間。

  余光中散文 篇19

  不知道我們這一生究竟要講多少句話。如果有一種工具可以統計,像步行鍛煉的人所帶的計步器那樣,我相信其結果必定是天文數字,其長可以繞地球幾周,其密可以下大雨幾場。具體情形當然因人而異。有人說話如參禪,能少說就少說,最好是不說,一切盡在不言中;有人說話如蟬鳴,并不一定要表達什么,只是無意識地做口腔運動而已。說話,有時只是鼓唇搖舌,有時是為了表情達意,有時,卻也是一種藝術。許多人說話只是為避免冷場,并不是要表達什么思想,因為他們的思想本就不多。至于說話而成藝術,一語而妙天下,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要記入《世說新語》或《約翰生傳》才行。哲人桑塔亞那就說:“雄辯滔滔是民主的術,清談娓娓的藝術卻屬于貴族。”他所指的“貴”不是階級,而是趣味。

  最常見的該是兩個人的對話,其間的差別當然是大極了。對象若是法官、醫師、警察、主考官之類,對話不但緊張,有時恐怕還頗危險,樂趣當然是談不上的。朋友之間無所用心的閑談,如果兩人的識見相當,而又彼此欣賞,那真是最快意的事了;如果雙方的識見懸殊,那就好像下棋讓子,玩得總是不暢。要緊的是雙方的境界能夠交接,倒不一定兩人都要有口才,因為口才宜于應敵,卻不宜用來待友。甚至也不必都健談,而最宜一個健談,一個善聽。談話的可貴之處在于共鳴,更在于默契。真正的知己,就算是默默相對,無聲也勝似有聲:這種情形當然也可以包括夫妻和情人。

  這世間如果盡是健談的人,就太可怕了。每一個健談的人都需要一個善聽的朋友,沒有靈耳,巧舌拿來做什么呢?英國散文家海斯立德說:“交談之道不但在會說,也在會聽。”在公平的原則下,一個人要說得盡興,必須有另一個人聽得入神。如果說話是權利,聽話就是義務,而義務應該輪流承擔。同時,仔細聽人說話,輪到自己說時,才能充分切題。我有一些朋友,迄今未養成善聽人言的美德,所以跟人交談,往往像在自言自語。是音樂家,一定得能聽音辨聲,先能收,才能發。仔細聽人說話是表示尊重與關心。善言,能贏得聽眾;善聽,才能贏得朋友。

  如果是幾個人聚談,又不同了。有時座中一人侃侃而談,眾人睽睽恭聽,那人不是上司、前輩,便是德高望重之輩,自然擁有發言權,甚至插口之權。其他的人就只有斟酒點煙、隨聲附和的分兒了。有時見解出眾、口舌便捷的人,也能獨攬話題,語驚四座。有時座上有二人焉,往往是主人與主客,一來一往你問我答、你攻我守,左右了全席談話的大勢,也能引人入勝。

  最自然也最有趣的情況,乃是滾雪球式。談話的主題隨緣而轉,愈滾愈大,眾人興之所至,七嘴八舌,或輪流坐莊,或旁白助陣,或爭先發言,或反復辯難,或怪問乍起而舉座愕然,或妙答迅接而哄堂大笑,一切都是天機巧合,甚至重加排練也不能再現原來的生趣。這種滾雪球式,人人都說得盡興,也都聽得入神,沒有冷場,也沒有冷落了誰,卻有一個條件,就是座上盡是老友;也有一個缺點,就是良宵苦短,壁鐘無情,談興正濃而星斗已稀。日后我們懷念故人,那一景正是最難忘的高潮。

  眾客之間若是不甚熟稔,雪球就滾不起來。缺乏重心的場面,大家只好就地取材,與鄰座不咸不淡地攀談起來,有時興起,也會像舊小說那樣“捉對兒廝殺”。這時,得憑你的運氣了。萬一你遇人不淑,鄰座遠交不便、近攻得手,就守住你一個人懇談、密談,更有趣的話題、更壯闊的議論,正在三尺外熱烈展開,也許就是今晚最生動的'一刻。明知錯過了許多賞心樂事,你卻不能不收回耳朵,面對你的不芳之鄰,在表情上維持起碼的禮貌。其實呢,你恨不得他忽然被魚刺鯁住。這種性好密談的客人,往往還有一種惡習,就是名副其實地交頭接耳,似乎他要鄭重交代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恨不得回其天鵝之頸,伸其長蛇之舌,來舔你的鼻子。你嚇得閉氣都來不及了,哪里還聽得進什么肺腑之言。此人的肺腑深幾許,尚不得而知,他的口腔是怎么一回事,早已有各種菜味,酸甜苦辣地向你來告密了。至于口水,更是不問可知,早已澤被四方矣,誰教你進入它的射程呢?

  聚談雜議,幸好不是每次都這么危險。可是現代人的生活節奏畢竟愈來愈快,無所為的閑談、雅談、清談、忘機之談幾乎是不可能了。“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在一切講究效率的工業社會,這種閑逸之情簡直是一大浪費。劉禹錫但求“無絲竹之亂耳”,其實絲竹比起現代的流行音樂來,總要清雅得多。現代人坐上計程車、火車、長途汽車,都難逃噪音之害。到朋友家談天吧,往往又有孩子在看電視。飯店和咖啡館能免于流行音樂的,也很少見了。現代生活的一大苦惱,便是經常橫被打斷,要跟二三知己促膝暢談,實在太難。

  剩下的一種談話,便是跟自己了。我不是指出聲的自言自語,而是指自我的沉思默想。發現自己內心的真相,需要性格的力量。唯勇者始敢單獨面對自己,唯智者才能與自己為伴。一般人的心靈承受不了多少靜默,總需要有一點聲音來解救,所以卡萊爾說:“語言屬于時間,靜默屬于永恒。”可惜這妙念也要言詮。

  余光中散文 篇20

  文學作品給讀者的印象,若以客觀與主觀兩極,理念與情感對立,則每有知性與感性之分。所謂知性,應該包括知識與見解。知識是靜態的,被動的,見解卻高一層。見解動于內,是思考,形于外,是議論。議論要有層次,有波瀾,有文采,才能縱橫生風。不過散文的知性仍然不同于論文的知性,畢竟不宜長篇大論,尤其是刻板而露骨的推理。散文的知性該是智慧的自然洋溢,而非博學的刻意炫夸。說也奇怪,知性在散文里往往要跟感性交融,才成其“理趣”。

  至于感性,則是指作品中處理的感官經驗,如果在寫景、敘事上能夠把握感官經驗而令讀者如臨其景,如歷其事,這作品就稱得上‘感性十足”,也就是富于“臨場感”(sense Of immediacy)。一位作家若能寫景出色,敘事生動,則抒情之功已經半在其中,只要再能因景生情,隨事起感,抒情便能奏功。不過這件事并非所有的散文家都做得到,因寫景若要出色,得有點詩人的本領,敘事若要生動,得有點小說家的才能,而進一步若要抒情,則更須詩人之筆。生活中的感性要變成筆端的感性,還得善于捕捉意象,安排聲調。

  另一方面,知性的散文,不論是議論文或雜文,只要能做到聲調鏗鏘,形象生動,加上文字整潔,條理分明,則盡管所言無關柔情美景或是慷慨悲歌,仍然有其感性,能夠感人,甚至成美文。且以王安石的《讀孟嘗君傳》例:

  世皆稱孟嘗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賴其力,以脫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強,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雞鳴狗盜之力哉?夫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短短九十個字,回旋的空間雖然有限,卻一波三折層層逼進,而氣勢流暢,議論縱橫,更善用五個“士”和三個“雞鳴狗盜”形成對照,再以雞犬之弱反比虎豹之強,所以雖然是知性的史論,卻富于動人的`感性。在美感的滿足上,這篇知性的隨筆竟然不下于杜牧或王安石自己詠史的翻案詩篇,足見一篇文章,只要邏輯的張力飽滿,再佐以恰到好處的聲調和比喻,仍然可以成散文極品,不讓美文的名作“專美”。

  吃飯有時極像結婚,名義上最主要的東西,其實往往是附屬品,正如討闊佬的小姐,宗旨倒并不在女人。這種主權旁移,包含著一個轉彎的不甚素樸的人生觀。

  白帝城本來就熔鑄著兩種聲音、兩番神貌:李白與劉備,詩情與戰火,豪邁與沉郁,對自然美的朝巍與對山河主宰權的爭逐。它高高地矗立在群山之上,它腳下,是這兩個主題日夜爭辯著的滔滔江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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