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蓉-詩歌般美麗的妻子和母親

　　席慕蓉，全名穆倫·席連勃，當代畫家、詩人、散文家。最近，席慕蓉獲“中華文化人物大獎”她是一位詩人，對于出生于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人來說，她可能是青蔥歲月中無法忘懷的一段紅豆般的記憶，她的詩猶如一陣清風，撩動了無數少男少女的心弦，深深影響了一代人的成長。

　　那么，除了詩人的身份之外，她的本色是女人，她是如何做女人的呢?

　　席慕蓉，詩歌般美麗的妻子和母親

　　關捷

　　3月10日，連續舉辦了31年的臺灣年度詩選，今年將“年度詩獎”頒給了席慕蓉。在詩選發表會與頒獎典禮上，席慕蓉拄著拐杖上臺，笑稱幾年來膝蓋毛病不斷，日前終于動了手術，她說，這樣“就是為了要讓自己走更遠的路，繼續寫詩……”

　　席慕蓉，著名詩人、散文家、畫家。祖籍內蒙古察哈爾盟明安旗，是蒙古族王族之后，外婆是王族公主，后隨家定居臺灣。她于1981出版第一本新詩集《七里香》，在臺灣刮起一陣旋風，其銷售成績也十分驚人。1982年，她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成長的痕跡》，表現她另一種創作的形式，延續新詩溫柔淡泊的風格。

　　席慕蓉的詩打動了很多在戀愛中的男男女女，那么，她在現實生活中自己的愛情，最感人的片斷是什么樣的呢?

　　愛上丈夫,是因為丈夫早就愛上了貓(小標題)

　　關于自己的愛情，席慕蓉有一篇叫做《貓緣》的散文說得很清楚。

　　席慕容和丈夫劉海北相識在比利時魯汶大學中國學生中心，時間是1966年。兩人同是從臺灣去比利時留學的學生，一個學習油畫，一個學習物理。

　　在幾次中國學生聚會中，席慕容發現劉海北不僅知識淵博，性格還十分善良。一個大小伙子，他居然會為貓做舒適的小窩。

　　席慕蓉說：“我喜歡他，是因為發現整個男生宿舍里只有他養貓。第一次見面，感覺他說話聲音很好聽，國語很標準，我遇見他是因為他養的母貓剛生了小貓，我喜歡貓，就過去要抱。”見席慕蓉要抱貓，劉海北馬上說：“小姐請等一等，不要嚇了這個母貓，母貓很餓，我在喂它吃飯，你過來抱它，它就會跑掉，那個小貓也會吃不到飯。”席慕蓉當時想，一個對貓都這么體貼的人，對人一定會更好。”這第一印象，劉海北幾乎被她打了滿分。

　　接下來，劉海北的分數更是扶搖直上。正如席慕蓉所透視的，他不止是對貓溫柔，對人更溫柔。他送落單的女孩回家，也會經常陪席慕蓉打乒乓球，并且有風度地輸掉幾分。就這樣，愛意，開始像蜜汁一樣流淌，并散發芳香了。

　　有一天晚上，兩人在月光下做了告別，劉海北的背影漸行漸遠。這時席慕蓉的內心涌起淡淡的憂傷，她美妙地寫道，“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它讓我們結一段塵緣。”席慕容愛上了這個善良的男孩，她決定主動追求自己的幸福。

　　當時的形勢有點復雜，算席慕蓉，有三個女孩子共同追求劉海北。

　　三選一，結果，劉海北選中了席慕蓉，因為他說其他兩個女孩子比較難了解，就是講話總是有點拐彎抹角的。

　　蒙古族出身的席慕蓉為人直來直去，也不扭捏做態，這讓劉海北十分看好。

　　那是有點浪漫的周末，席慕蓉照舊從布魯塞爾坐火車來中國學生中心玩，教堂的鐘聲在空中緩緩地滑行，既有神圣感，又有人間味道。

　　到了男生宿舍，席慕蓉發現別人都很健康快樂，只有劉海北一個人因為重感冒躺在床上。她：“要不要吃飯?”劉海北說：“沒胃口。”

　　席慕蓉就跑到他們廚房，找到一個小鍋，一小把米，很耐心地熬了一鍋稀飯。這個事件，讓全部男生宿舍都轟動了，幾乎每個人都開門問道：“劉海北，好不好吃，好不好吃?”劉海北幸福地連連說：“好吃!好吃!”

　　愛情，就這樣成功了。1968年春天，兩人在布魯塞爾結婚，開始了他們幸福的婚姻生活。

　　新婚后的那些個周末假日，席慕蓉和丈夫兩個人總是會手拉手去看一場電影，然后在布魯塞爾的街頭閑逛一陣，再去買些零食帶回家，在燈下對坐，可以聊上一個晚上。

　　日子雖然過得很拮據，但是，春天的時候，劉海北總會帶席慕蓉去荷蘭看郁金香。夏天，他們會去山上或者湖邊野餐。秋天，他們一起去落葉飄飄的森林里散步，檢一些奇形怪狀的樹枝回來釘在墻上。冬天，雪下得太大的時候，他們就會在屋里生起火來，他在桌前寫他的實驗報告，席慕蓉則在旁邊一針一針地縫制新衣裳。

　　1970年春天，兩個人在歐洲學業結束，他們都渴望回臺灣。對他們的選擇，長輩們起初都不理解，最終被他們一封封家書感動，同意他們回臺灣發展。消息傳來，兩人牽手在布魯塞爾的大街上微笑、歡呼，向注視他們的人大聲說：“我們可以回家了!”

　　不合格的主婦，“席式蛋糕”終被“劉家炸醬面”取代(小標)

　　回到臺灣后，他們沒有選擇繁華的鬧市生活,而是帶著一兒一女在鄉下住了整整10年。

　　在孩子熟睡后，兩個人會攜手散步，滿月的光輝籠罩著四周，風在樹林間穿梭，整個夜空澄清無比。這個世上最美好的事，不過是有一個人能如此地懂你，與你一起分享生命的美妙和感動。人們理想中的愛情，就是這樣的。正如她詩中所寫道的：“我只能來這世上一次/所以/請再給我一個美麗的名字/好讓他能在夜里低喚我/在奔馳的歲月里/永遠記得我們曾經相愛的事……”。

　　夏日的清晨，席慕蓉會在孩子稚嫩的歌聲伴著清脆的鳥鳴中醒來。她聽見丈夫正悄聲跟孩子們說：“小聲一點兒!媽媽還在睡覺。”劉海北永遠比席慕容早起來一刻，親手做美味的食物給她端過來。

　　劉海北，這位物理學博士雖然不懂詩歌,卻給她尊重和理解，他永遠是席慕容詩歌的第一個讀者。當席慕容出名后，一些人開始尊稱他為“席先生”,他也不生氣，總是微笑著糾正道：“鄙姓劉。”不是每一個男人都有如此的胸襟和氣度。他還干脆寫了一篇《家有名妻》發在刊物上,幽默的筆調，讓他們的故事廣為流傳。

　　席慕蓉下決心要當好妻子。雖然，她曾用一鍋粥俘獲了劉海北，但事實上，她并不喜歡做飯，她也做不大好。好不容易學會了做“席氏蛋糕”，最終還是被丈夫的“劉家炸醬面”取代了。

　　女兒還在讀小學的時候，有一天回家，忽然沒頭沒腦地蹦出一句話來：“以后，我做了媽媽，一定不是這樣。”

　　好像是在秋天，好像是一個下午，他們都坐在客廳里一人抱著一本書，她的弟弟也抱著一本漫畫，三個人都從書里抬起頭來望著她，女兒繼續發表意見：

　　“以后啊!我做了媽媽，一定會在家里用蒸籠蒸很多什么包子啊、餃子啊、發糕啊，讓我的孩子一放學回家就可以吃到那些胖胖白白又香香的點心，這樣他們就會有很幸福的感覺。”

　　女兒在用重疊的形容詞形容那些點心的時候，眼睛里也充滿了幸福的憧憬。

　　席慕蓉在一旁啞口無言，目光慌張而局促，心中一時間充滿了罪惡感。可不是嗎?“家”對孩子的象征，原該就是有一個在胖胖白白又香香的包子后面微笑的母親啊!而自己不就是那個讓她缺少了幸福感的媽媽嗎?

　　這時候，丈夫劉海北出來圓場了，還是照例的話未出口人先笑。

　　“可是，要有一個像你媽媽這樣的媽媽也不簡單啊!你想，有誰家的媽媽可以一高興就開車帶你直上阿里山?橫貫公路?而且一去就玩個幾天不回家的呢?”

　　女兒的回答，有幾分無奈：“是啊!是啊!我也沒說媽媽不好啊!我只是說，我自己以后要做一個像隔壁王媽媽那樣的媽媽。”

　　隔壁的王媽媽真的是個可愛極了的媽媽。人又能干，脾氣又好，在他們兩家毗鄰而居的十年時光里，席慕蓉從來沒見她發過一次脾氣，永遠是柔聲細語。一早趕去銀行上班，下班回到家之后就會變出許多香噴噴的點心來。席慕蓉的女兒放學之后總是會在她女兒的房間里一起玩、一起做功課，席慕蓉隔著墻叫她都叫不回來。有時候到了周末，或者年節假日，王媽媽就會端了一大盤好吃的東西來叫席慕蓉全家嘗嘗。

　　所以，在女兒發表了她的最高志愿之后，席慕蓉也以王媽媽為榜樣發奮圖強了好幾天。蒸籠那玩意兒學問太大，不能隨便碰，席慕蓉就催著丈夫一起去選了個烤箱，買了幾本做油蛋糕的食譜，西方人的食譜上什么都有斤兩有數字，烤箱上也有時間有刻度。

　　席慕蓉想，只要我肯精確計算，按數字按秩序地一樣樣做下去，一定可以做出點東西來的罷。

　　明明是循規蹈矩的標準過程，烤箱里面出來的作品卻沒有一次不是令人大驚失色。

　　丈夫就來安慰席慕蓉說，“不錯了!不管樣子怎么樣，總還是真材實料，吃下去還是很有營養的。”

　　席慕蓉得了丈夫的鼓勵，繼續研制她的蛋糕。最高記錄有兩天之內烤了八個蛋糕的成績，而且第八個居然真有點神似了。女兒淺嘗了幾口之后，很有禮貌地對席慕蓉說：“謝謝媽媽，很好吃。不過我已經很飽了，明天再吃好嗎?”

　　席慕蓉浩嘆一聲，坐在椅子上。她決定放棄。

　　從此以后，孩子放學之后，席慕蓉遵照了丈夫的指示，又跟往常一樣，從冰箱里拿出當天或者頭一兩天從臺北買回來的蛋糕、冰淇淋，或者是些顏色形狀都美得不得了的點心給他們，心里明白，在他們童年的記憶里，席慕蓉這個母親大概只能做個食品供應的中間商，大概永遠也做不成那個偉大的創造者與幸福的象征了。

　　時間就在彼此妥協的情況之下慢慢過去，女兒也越來越懂事，在去隔壁王媽媽家又吃了些什么新鮮點心之后，也不會再來向媽媽來描述了。

　　沒有辦法，劉海北只好常常煮面給孩子們吃。奇怪的是兩個孩子每次都很捧場，不管是吃飯吃面，不管爸爸拿出什么菜譜來，兩個人都一掃而光。有一次，女兒在星期六的晚上就向她爸爸預定第二天的菜單了： “爸爸，我們明天還要吃你在上個禮拜天做的那種面好不好?”

　　做父親的一時也想不起來上次做的是什么面，女兒接著細細描述： “就是那種很香的，在面上放了很多咖啡色的醬，再加上黃瓜絲和蘿卜絲的那種面嘛。你不是說那是奶奶以前最愛吃也最會做的嗎?你不是說那種炒醬的方法是你們劉家特制的配方嗎?”

　　女兒拼命點頭，她的弟弟馬上隨聲附和。

　　第二天一早，女兒也跟著父親上菜場去了，一大一小兩輛腳踏車同去同回，兩個人都是笑嘻嘻的。當然，接下來該做的事還是席慕蓉先來做，兩個小孩不時跑到廚房來催問媽媽好了沒有?

　　席慕蓉把黃瓜絲、白蘿卜絲、胡蘿卜絲和綠豆芽這些顏色鮮嫩的涼拌菜都準備好了之后，劉海北就駕臨廚房來炸醬了。油要先溫起，醬已先調好，另外要放進去的還有絞好的瘦豬肉泥，切好的豆腐干丁，泡好也切好成丁的香菇，慢慢地逐一地放進油中，褐色的醬經過油的潤澤在火上發出一種引人食欲的光澤，香味也逐漸四溢。

　　就這樣，一家四口從此就以吃炸醬面作為一種慶祝與獎賞的儀式了，女兒考了個第一，好!星期天吃炸醬面。兒子乖乖地把功課做完了，好!星期天吃炸醬面。當然，大家要吃的炸醬面要是爸爸做的那一種才行。

　　自從劉家炸醬面問世之后，從龍潭到臺北沒有一家飯店的炸醬面可以相比了。女兒上了高中之后，會和同學出去吃飯，回來的時候常常會先告訴她父親：“爸，今天我去吃的那家，炸的醬太不像話了，根本是騙人的嘛!” 再大一點，她有時候會和同學出去兩三天，回來的時候就會向她的父親撒驕：“爸，好想你……的炸醬面啊!”

　　當然，假如碰到那天剛好是星期天的話，中午的飯桌上免不了就會出現四個掠拌的菜、一大碗炸醬和一鍋面條了。

　　席慕蓉的“席氏蛋糕”就這樣被“劉家炸醬面”取代了。她覺得自己沒有做好妻子和母親，她下決心，要更加努力。

　　光陰似水流逝，席慕蓉和劉海北攜手從蔥綠的青春走到花甲之年。2008年秋天，劉海北因病去世。愛卻在席幕容心中永存。在思念之時，席慕容飽含淚水地低吟著寫給愛人的詩：“愿天長地久/你永是我的伴侶/我是你生生世世/溫柔的妻。”

　　一個美麗的鳥窩(小標題)

　　在席慕蓉的作品中，有這樣一句話，“孩子，你是在什么地方來到我們身邊的?是跟著待產室窗外的曙光來的嗎?還是再早一點，在上一個春天，在那個胖醫生向我恭喜時來的?”

　　這句子，讀起來挺浪漫，但第一次生產的時候，席慕蓉遭遇的卻是鬼門關。

　　在生大女兒慈兒時,席慕容難產。她竭盡全力生下孩子之后,竟然出現了短暫的昏迷。可是，就在這恍惚的云里霧里，她感受到了熟悉的擁抱。

　　席慕蓉睜開一看，劉海北正輕輕地抱著她，不斷低喚她的名字。這個從不落淚的堅強漢子開始哭泣,并在她耳邊喃喃道:“再也不生了!以后再也不要生了!”

　　孩子大一些了，席慕蓉喜歡觀看她從夢中醒來的樣子。雙頰溫香如薔薇，黑亮的眼睛在四處搜尋、探尋。那神情從睡意朦朧變為驚奇，變為惶恐，再變為憂傷，一直到忽然間看見母親。于是，笑意霎時從整朵粉紅的小薔薇上蕩漾開來：“媽媽，媽媽。”席慕蓉聽了，心微醉。

　　孩子再大一些，當然也有不聽話的時候。那個時候，席慕蓉心中充滿了懊惱。失去了辦法，她會停止呵斥，獨自扶著頭，坐在角落里流淚了。

　　孩子們看見了媽媽的淚花，也看見了自己的害怕。那在一秒鐘之前還在瘋狂狀態的頑童忽然安靜下來了，遠遠的，他們用又清又亮的眼睛注視著媽媽。然后，爬過來攀住席慕蓉裸露的胳膊，那溫熱的小手掌試著要撥開她的雙手：“媽媽，媽媽?媽媽，你別哭了。媽媽，我不再鬧了。媽媽，我后悔了。媽媽，我愛你!”那一刻，席慕蓉會破泣為笑。

　　席慕蓉和劉海北為孩子們精心營造了一個美麗的小窩兒。

　　當年種下的楓樹，環繞了他們的房子。春天時長出軟軟的葉子，綠得逼人，一簇簇的小花開出來，在月亮底下每一小朵，每一小簇好像都會發亮光。

　　夏日的清晨，有數不清的小鳥在窗外的楓樹上集合鳴叫。席慕蓉聽得那些奇妙的聲音都是誰發出來的。特別，是那一對年年都來樹上筑巢的小綠鳥，席慕蓉最愛聽它們那種特別細膩又特別嬌美的歌唱。

　　也就是在同時刻，兩個孩子開始唱歌了，就在席慕蓉的窗下。推窗細看，一個坐在短墻上唱，一個爬到了樹上唱。他們一面唱一面嬉笑。

　　席慕蓉嘆道：“原來，早起的孩子和早起的小鳥一樣，是快樂得非要唱起歌才行的啊! ”

　　冬天的時候，滿樹的葉子都落了，屋子里就會變得出奇的明亮，而那些小綠鳥留下的窩巢就會很醒目地在枝椏之間出現了。孩子們爬上樹去拿了下來，當作寶貝一樣地獻給席慕蓉，小小的鳥窩紡織得又圓又溫暖，拿到手上雖然沒有一點重量，卻能給席慕蓉一份很扎實的快樂。

　　那么，丈夫對孩子的態度呢?

　　每次劉海北回家，孩子們都是先在門里看準了，然后，跳出來大叫，“爸爸，爸爸。”白胖的小手舉起父親的拖鞋，東歪西撞地跑到門邊，一邊叫著：“爸爸，鞋鞋……“那個辛苦奔波了一天的父親，在一進門的這一剎那就獲得了滿足的補償。

　　“愛貓的丈夫一定愛家、愛孩子。” 這是席慕蓉當年在戀愛時下的判斷。

　　對貓，劉海北是縱容溺愛到連席慕蓉也要生氣要吃醋的程度。她和孩子們叫家里那只泰國貓是“爸爸的姨太太”。那真是一只很會看人臉色也很會下工夫的壞貓，偏偏男主人一看到它就渾身骨頭都會發酥，無論它做了什么錯事，闖下多大的禍，都不準席慕蓉和孩子罵它一句。下班后第一句話，通常都是問： “貓咪吃飽了沒有?”

　　可是，對待孩子們，劉海北好像就是另一種態度了。

　　女兒三年級的時候，從學校里拿回一張家庭訪問表。里面有一欄是填寫父母對子女的管教方式，分成“嚴厲”、“民主”、“放任”等等幾種不同的等級，席慕蓉以為她會被女兒填到“民主”那一格。因為，她覺得自己對待孩子還是很民主的。誰知道，八、九歲的女兒拿起筆來毫不考慮地就填上： “爸爸：嚴厲。” “媽媽：放任。”

　　站在女兒旁邊的席慕蓉，看了那幼稚的筆跡，忍不住撫掌大笑。笑過之聲，她在童言無忌中檢討自己。

　　他們夫妻倆的家教，也是中國傳統式的。不過是一直在她的生活里扮演著“黑臉”和“白臉”的角色，哪會真正給過孩子們一些什么民主的待遇呢?

　　好在兩個孩子從小也很聽爸爸的話，偶爾賴皮一下，只要爸爸的濃眉一挑，馬上乖乖地照做了。有時候，在好說歹說都不管用的時候，席慕蓉會假傳圣旨說，“再不聽話，我就打電話叫爸爸回來。”

　　這個方法，每次都比較靈驗。通常的情形是，在席慕蓉拿起話筒開始撥號的時候，孩子就趕快表示出愿意合作的態度來了。

　　有時，“狼”真的來了，還真的挺嚇人。溫爾文雅的劉海北也有本事把孩子罵哭。

　　看到丈夫把孩子罵哭了，席慕蓉總會心軟，總急著想去安慰孩子。其實，孩子就是在哭著的時候，心里也是明白的，明白爸爸這樣做是為了他們好。爸爸雖然嚴厲了一點，而媽媽的安慰有時候卻實在是一種放任，一種縱容啊。

　　席慕蓉后來發現，丈夫愛孩子愛得其實比她要深多了。所以，在他動怒的時候，席慕蓉也和孩子們一樣，趕快乖乖地照他的要求去做。有一次，兒子小聲地問席慕蓉： “媽媽，你也怕爸爸嗎?” 她假裝誠實地答道：“是呀!爸爸生氣的時候我也會怕啊。可是，他都是為我們好啊!你不信，你看下次要是你不再亂花錢賣東西，我和姊姊都乖乖吃飯的話，你看爸爸還會不會生氣?”

　　孩子大一點的時候，兩個人就很想帶他們出去玩了。只是，每次在幫兩個人都穿戴好了以后，還沒走出門，席慕蓉就已經疲累不堪;出門之后，這個要吃冰，那個要喝水，要東要西的，使席慕蓉窮于應付，最后總是會又累又氣地回到家來。

　　結婚十年紀念那一天，他們帶上兩個孩子去日月潭住了幾天，整個行程里，他們竟然是打著去的打著回來的。在洗出來的相片上，席慕蓉和丈夫總是皺著眉站在兩個嬉笑扭打的孩子后面，整整兩卷底片，竟然沒有一張是眉頭舒開的。 那次席慕蓉下定決心了，她對孩子說：“下次如果再帶你們一起出來玩，媽媽就是豬!”

　　下一次，他們真發了狠，把孩子托給朋友照顧，兩人單獨跑了一趟花蓮和中橫。

　　風景仍然秀麗、山川并沒有改變，可是，盡管席他們手拉手，一副瀟灑甜蜜的樣子，卻再也回不到以前那種逍遙的心境里去了。 為什么，因為那兩個小調皮就是在心中晃來晃去地揮之不去。

　　白天在山上跑的時候，看到好看的風景，他們就會不約而同地說：“下次一定要帶他們來看一看。”

　　晚上在旅館里，總忍不住想打個電話回去，問問他們睡了沒有?電話里，朋友一再說，孩子很乖，已經早早上床睡了。可是，兩人還是心神不定，仍然會胡思亂想，不知道家里會發生什么事。

　　玩了兩天，兩人越玩沒勁，最后只好草草結束這次旅行。收拾好行囊，席慕蓉開著飛車往家奔。一路上，她一邊開車一邊自責，“我實在太自私了，把那樣乖巧可愛的兩個孩子放在家里，實在是很荒唐的事。孩子們多么無辜啊!在最應該出來吸收自然界里種種知識的時候，卻被我這個自私又愚昧的媽媽給拋在家里。”劉海北也很難過，但他只是不住地勸妻子，說：“馬上，我們再搞一次旅游，以他們為主角。”

　　于是，下一次的旅行計劃，孩子們是理所當然的主角。剛上路的那一天里，席慕蓉還確實引導過他們對自然界觀察的興趣和方向，盡量做好一個溫柔、耐心而又有智慧的母親該做的事。

　　可問題是，孩子們太小，他們一點也不理解母親自罰補課的心態。三個整天下來，兩個小家伙還是像以前那樣打打鬧鬧地貫穿始終。

　　終于到了家門口，把行李都卸下來以后，席慕蓉真的是如釋重負，她對孩子們說：“下次如果再帶你們一起出去玩……”話還沒說完，兩個孩子一起搶著接下去：“媽媽就是豬!”然后，他們哈哈大笑起來。

　　席慕蓉好無奈，但她的無奈瞬間就被孩子打跑了，而變成了好憐愛。她在文章里無限感慨地說：“是啊，他們已經把我看透了，知道在這一生里，媽媽是會不斷地反復著席那樣的錯誤。知道在這一生里，無論如何，父母與子女之間的種種恩怨與牽絆，是永遠也理不出頭緒來的了。”

　　2008年秋天，劉海北遠行走了。兒子和女兒都有了自己的小窩，但那個楓樹下的美麗的鳥窩還溫暖地在呢。

　　故事里說過的鮮花仍然在瓶里像云霞一般的盛開著，稿紙仍然雪白雪白的攤在桌上，蝌蚪一樣的文字仍要不時在上面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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