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庭筠詞中的愛情悲劇
溫庭筠詞多以女性為題材,用華麗辭藻、濃艷色彩描寫閨閣生活和男女情愛為內容,在表達女性渴望愛情的同時,其中苦苦相思之情讓人深思,相思女子的命運其實就是一出愛情的悲劇。
溫庭筠是我國文學史上第一個大量寫詞的作家,而且他的詞大部分描寫女性,在流傳至今的六十余首溫詞中,涉及女性描寫和男女情愛的就有五十首左右。雖然其內容比較單調,但是從那些用華麗辭藻、濃艷色彩描寫閨閣生活、男女情愛的詞中,可以感受到當時女子渴望愛情但無法得到真愛的愛情悲劇之苦。
溫庭筠詞傳達了當時女子愛情意識覺醒對愛情執著地追求的時代信息,但是這樣的愛情偏偏使千萬女子陷入苦思之中。詞人描寫愛情又將愛情之悲降在她們身上,其女主人公的堅貞愛情往往化為淚水,變為一出出愛情悲劇。我們先看這首《南歌子》(其三):
鬢垂低梳髻,連娟細掃眉。終日兩相思,為君憔悴盡,百花時。
從詞中看到女主人公的戀情,可以說是“醞釀最深”,蘊含了真摯、淳美的生活意念。“低”和“梳”兩字所表現的那種動作,把女孩子梳頭時的珍重、仔細、愛美的感情部傳達了出來。“細掃”兩字也一樣,飽含了多少珍重愛惜之情,“連娟”兩字又是多么纖細,多么美好。按照中國傳統,女子修飾自己的容貌,為了得到男子的寵愛;男子則修養自己的才德,為了得到君王的任用。溫庭筠筆下這個“低梳髻”、“細掃眉”的女子,便是懷有一種自珍自愛,對幸福滿懷希望的感情,但是現實偏偏打碎她們的幻想,使她們成為“終日兩相思”閨中怨婦。“為君憔悴盡,百花時”的愛情悲劇為她們打下了思想烙印——苦思。我們知道,古代女子不能把“愛”、“相思”之類的話語掛在嘴邊,否則會拖累男子的進仕,但是愛情的力量控制了她們,使她們敢于直抒其相思之苦,如《南歌子》(其一):“憶君腸欲斷,恨春宵”和《南歌子》(其七):“近來心更切,為思君”。可憐的是她們思念之人并非良人,薄情寡義的男子將她們拋棄,可悲的是她們沒有從夢中醒來,仍本著從一而終、烈女不事二夫的忠貞去經營維護她那已支離破碎、不堪一擊的“堅貞不渝”的愛情,這樣的愛情是可悲的,這些女性更是可悲的。
被男子拋棄之后,她們還苦苦等待,等到的是高閣的寂寞,她們對情愛的癡迷換來了精神上的憂郁癥。在溫庭筠詞中,女性的自我和個性就在對愛情的癡迷中喪失殆盡。我們來看看下面這些詞:
謝娘凋悵倚蘭橈,淚流玉箸千條。《河讀神》
謝娘翠娥愁不銷,終朝。夢魂迷晚潮。《河傳》
愁聞一霎清明雨。《菩薩蠻》
虛閣上,倚欄望,還似去年惆悵。《更漏子》
蟬鬢美人愁絕。《更漏子》
宿妝惆悵倚高閣。《酒泉子》
玉客惆悵妝薄。《河傳》
夢殘惆悵聞曉鶯。《河傳》
近來音信兩疏索,洞房空寂寞。《酒泉子》
惆悵謝家池閣。《更漏子》
春水渡溪橋,憑欄魂欲銷。《菩薩蠻》
春恨正關情,畫樓殘點聲。《菩薩蠻》
很明顯,這里出現頻率最高的是“惆悵”、“愁”。她們的情感世界里只有這一種“灰色”的.抑郁,而且控制了她們一生。這些“女性似乎有點心理疾病,體驗不到愁之外的任何情感,甚至連夢里的‘一餉貪歡’與愛極而恨的感性體驗都沒有。”,她們的情感處于被動依附的地位。《南歌子》:“懶拂鴛鴦枕,休縫翡翠裙。羅帳罷爐熏,近來心更切,為思君。”揭示出她們“惆悵”的根由——“為思君”。深究其根源是男權制社會賦予她們的快樂原則:男人就是女人快樂的根據,男性的缺席就意味著女性快樂的喪失,而封建時代的男性又肩負著經邦治國的重任,經常缺席,于是她們只能一味地幽怨,癡迷于無條件的情愛,不能自拔,也無法自拔,基本與快樂絕緣。從心理學的病情分析,這些女性都處于非健康的病態狀態,都患有“抑郁癥”。然而,患心理病并不可悲,可悲的是她們的這種能力不是自動喪失的,而是被男權制社會剝奪的,更可悲的是她們根本不想治好這樣的抑郁癥。
在真正的愛情生活中,因愛產生悲劇的情況是復雜多樣的,或因相愛而不能相聚產生悲劇,或因愛人移情別戀產生悲劇,這些情況都會涉及到男女雙方,但是溫庭筠的詞中極少費筆墨描寫男方,而都是描寫“憶君腸欲斷,恨春宵”或“城上月,白如雪,蟬鬢美人愁絕”一類的女子形象。一旦男子出現,給女主人公留下的將是更深的精神痛苦,造成更悲慘的愛情。《菩薩蠻》的第六和第八首:
玉樓明月長相憶,柳絲裊娜春無力。門外草萋萋,送君聞馬嘶。畫羅金翡翠,香燭銷成淚。花落子規啼,綠窗殘夢迷。
牡丹花謝鶯聲歇,綠楊滿院中庭月。相憶夢難成,背窗燈半明。翠鈿金壓臉,寂寞香閨掩。人遠淚闌干,燕飛春又殘。
兩首詞同是寫夜間相思情,并都以楊柳明月為傷感之因,不同的是一人在高閣,一人在庭院。前者之悲因長久相憶而顛倒于迷離的夢魂中,心中苦思之痛就猶如馬在嘶叫,子規在啼血,傷心流淚像“香燭之淚”,何等的凄慘;后者之悲則因相憶不能成眠,花開花謝,難以入睡,連在夢中看看愛人都無法實現,寂寞難耐,流淚至干。這里男子出現了,但只是短短的一瞬間,然而稍縱即逝間,給女子帶來了更大的長夜之中凄涼孤獨的痛楚,這樣的短暫相聚又分離所造成的悲劇是更大的悲劇。從下面一首《更漏子》中便能更清楚理解這一出更大的悲劇:
金雀釵,紅粉面,花里暫時相見。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
香作穗,蠟成淚,還似兩人心意。山枕膩,錦衾寒,覺來更漏殘。
我們看到“暫時相見”之后的結果,便是一去不歸。溫庭筠筆下女性的性格,多是既有著敢愛敢犧牲的勇氣,又有著為情所困的優柔和無奈。我們清楚的看到主公內心的苦悶世界,卻看不到負心男子的正面行動。一個閨婦怨女全停格在一個既癡情又無奈,在絕望中尋找幻夢的心理狀態,這樣的女子是悲哀的。當我們看到一個個貞婦烈女在被情所負后仍以一腔癡情苦候傻傻地等待的時候,全然,這是一出悲劇在上演。
既美麗又可憐,既被動又無望地被愛情控制著,并且總懷著還有可能獲得愛的希望而生活在期待之中——這就是溫庭綺筆下愛情悲劇總體特征。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活在封建思想下女性的命運,長期的封建意識將女子定為“附屬”的地位,毫無自主性,一旦失去男子的依托,她便像菟絲花少了大樹寄托一樣迅速凋萎,這就是溫詞中青年女子的愛情悲劇的產生有其社會根源。所以,溫詞中的女性在失去愛情之后,除了空等愛情之鳥的再度臨幸別無他法。但難能可貴的是,溫詞中的女性并沒有因為愛情落空就蓬頭垢面,自暴自棄,仍然“徽起畫娥眉”,然后一遍遍數著記憶,以一副猶如待嫁娘般的心情整裝對著那扇潛意識中明知不可能再響起敲門聲的門,心由渴望到期待到懷疑到期望到失望到恐懼到絕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至死亡。此時的悲劇色彩便顯得更濃了,因為這樣的婦女像是一個被愛逼瘋的瘋女,因愛生活會變的美好,但是因愛而痛苦成疾是人的悲劇,更是社會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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