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 王安石傳
《宋史》是二十四史之一,收錄于《四庫全書》史部正史類。于元末至正三年(1343年)由丞相脫脫和阿魯圖先后主持修撰。《宋史·王安石傳》主要是寫什么的?寫了王安石的哪些事跡呢?以下是小編整理的宋史 王安石傳的內容,一起來看看吧。
宋史·王安石傳原文
王安石字介甫,撫州臨川人。父益,都官員外郎。安石少好讀書,一過目終身不忘。其屬文動筆如飛,初若不經意,既成,見者皆服其精妙。友生曾鞏攜以示歐陽修,修為之延譽。擢進士上第,筆書淮南判官。舊制,秩滿許獻文求試館職,安石獨否。再調知鄞縣,起堤堰,決陂塘,為水陸之利;貸谷與民,立息以償,俾新陳相易,邑人便之。通判舒州。文彥為相,薦安石恬退,乞不次進用,以激奔競之風。尋召試館職,不就。修薦為諫官,以祖母年高辭。修以其須祿養言于朝,用為群牧判官,請知常州。移提點江東刑獄,入為度支判官,時嘉祐三年也。
安石議論高奇,能以辨博濟其說,果于自用,慨然有矯世變俗之志。于是上萬言書,以為“今天下之財力日以困窮,風俗日以衰壞,患在不知法度,不法先王之政故也。法先王之政者,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則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傾駭天下之耳目,囂天下之口,而固已合先王之政矣。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財,取天下之財以供天下之費,自古治世,未嘗以財不足為公患也,患在治財無其道爾。在位之人才既不足,而閭巷草野之間亦少可用之才,社稷之托,封疆之守,陛下其能久以天幸為常,而無一旦之憂乎?愿監茍且因循之弊,明詔大臣,為之以漸,期合于當世之變。臣之所稱,流俗之所不講,而議者以為迂闊而熟爛者也。”后安石當國,其所注措,大抵皆祖此書。
俄直集賢院。先是,館閣之命屢下,安石屢辭,士大夫謂其無意于世,恨不識其面,朝廷每欲俾以美官,惟患其不就也。明年,同修起居注,辭之累日,閣門吏赍敕就付之,拒不受,吏隨而拜之,則避于廁,吏置敕于案而去,又追還之,上章至八九,乃受,遂知制誥,糾察在京刑獄,自是不復辭官矣。
有少年得斗鶉,其儕求之不與,恃與之昵輒持去,少年追殺之。開封當此人死,安石駁曰:“按律,公取、窮取皆為盜。此不與而彼攜以去,是盜也;追而殺之,是捕盜也,雖死當勿論。”遂劾府司失入。府官不伏,事下審刑大理,皆以府斷為是。詔放安石罪,當詣閣門謝。安石言:“我無罪。”不肯謝。御史舉奏之,置不問。
時有詔舍人院無得申請除改文字,安石爭之曰:“審如是,則舍人不得復行其職,而一聽大臣所為,自非大臣欲傾側而為私,則立法不當如此。今大臣之弱者不敢為陛下守法,而強者則挾上旨以造令,諫官、御史無敢逆其意者,臣實懼焉。”語皆侵執政,由是益與之忤。以母憂去,終英宗世召不起。
安石本楚士,未知名于中朝,以韓、呂二族為巨室,欲藉以取重,乃深與韓絳、絳弟維及呂公著交,三人更稱揚之,名始盛。神宗在潁邸,維為記室,每講說見稱,輒曰:“此非維之說,維之友王安石之說也。”及為太子庶子,又薦自代。帝由是想見其人,甫即位,命知江寧府。數月,召為翰林學士兼侍講。熙寧元年四月,始造朝,入對,帝問為治所先,對曰:“擇術為先。”帝曰:“唐太宗何如?”曰:“陛下當法堯、舜,何以太宗為哉?堯、舜之道,至簡而不煩,至要而不迂,至易而不難。但末世學者不能通知,以為高不可及爾。”帝曰:“卿可謂責難于君,朕自視眇躬,恐無以副卿此意。可悉意輔朕,庶同濟此道。”一日講席,群臣退,帝留安石坐,曰:“有欲與卿從容議論者。”因言:“唐太宗必得魏征,劉備必得諸葛亮,然后可以有為,二子誠不世出之人也。”安石曰:“陛下誠能為堯、舜,則必有皋、夔、稷、禼;誠能為高宗,則必有傅說。彼二子皆有道者所羞,何足道哉?以天下之大,人民之眾,百年承平,學者不為不多。然常患無人可以助治者,以陛下擇術未明,推誠未至,雖有皋、夔、稷、禼、傅說之賢,亦將為小人所蔽,卷懷而去爾。”帝曰:“何世無小人,雖堯、舜之時,不能無四兇。”安石曰:“惟能辨四兇而誅之,此其所以為堯、舜也。若使四兇得肆其讒慝,則皋、夔、稷、禼亦安肯茍食其祿以終身乎?”登州婦人惡其夫寢陋,夜以刃昔刂之,傷而不死。獄上,朝議皆當之死,安石獨援律辨證之為合從謀殺傷,減二等論。帝從安石說,且著為令。
二年二月,拜參知政事。上謂曰:“人皆不能知卿,以為卿但知經術,不曉世務。”安石對曰:“經術正所以經世務,但后世所謂儒者,大抵皆庸人,故世俗皆以為經術不可施于世務爾。”上問:“然而卿所施設以何先?”安石曰:“變風俗,立法度,最方今之所急也。”上以為然。于是設制置三司條例司,命與知樞密院事陳升之同領之。安石令其黨呂惠卿任其事。而農田水利、青苗、均輸、保甲、免役、市易、保馬、方田諸役相繼并興,號為新法,遣提舉官四十余輩頒行天下。
青苗法者,以常平糴本作青苗錢,散與人戶,令出息二分,春散秋斂。均輸法者,以發運之職改為均輸,假以錢貨,凡上供之物,皆得徙貴就賤,用近易遠,預知在京倉庫所當辦者,得以便宜蓄買。保甲之法,籍鄉村之民,二丁取一,十家為保,保丁皆授以弓弩,教之戰陣。免役之法,據家貲高下,各令出錢雇人充役,下至單丁、女戶、本來無役者,亦一概輸錢,謂之助役錢。市易之法,聽人賒貸縣官財貨,以田宅或金帛為抵當,出息十分之二,過期不輸,息外每月更加罰錢百分之二。保馬之法,凡五路義保愿養馬者,戶一匹,以監牧見馬給之,或官與其直使自市,歲一閱其肥瘠,死病者補償。方田之法,以東西南北各千步,當四十一頃六十六畝一百六十步為一方,歲以九月,令、佐分地計量,驗地土肥瘠,定其色號,分為五等,以地之等均定稅數。又有免行錢者,約京師百物諸行利入厚薄,皆令納錢,與免行戶祗應。自是四方爭言農田水利,古陂廢堰,悉務興復。又令民封狀增價以買坊場,又增茶監之額,又設措置河北糴便司,廣積糧谷于臨流州縣,以備饋運。由是賦斂愈重,而天下騷然矣。
御史中丞呂誨論安石過失十事,帝為出誨,安石薦呂公著代之。韓琦諫疏至,帝感悟,欲從之,安石求去。司馬光答詔有“士夫沸騰,黎民騷動”之語,安石怒,抗章自辨。帝為巽辭謝,令呂惠卿諭旨,韓絳又勸帝留之。安石入謝,因為上言中外大臣、從官、臺諫、朝士朋比之情,且曰:“陛下欲以先王之正道勝天下流俗,故與天下流俗相為重輕。”流俗權重則天下之人歸流俗,陛下權重則天下之人歸陛下。權者與物相為重輕,雖千鈞之物,所加損不過銖兩而移。今奸人欲敗先王之正道,以沮陛下之所為。于是陛下與流俗之權適爭輕重之時,加銖兩之力,則用力至微,而天下之權已歸于流俗矣,此所以紛紛也。”上以為然,安石乃視事,琦說不得行。
安石與光素厚,光援朋友責善之義,三詒書反覆勸之,安石不樂。帝用光副樞密,光辭未拜而安石出,命遂寢。公著雖為所引,亦以請罷新法出潁州。御史劉述、劉琦、錢ダ、孫昌齡、王子韶、程顥、張戩、陳襄、陳薦、謝景溫、楊繪、劉摯,諫官范純仁、李常、孫覺、胡宗愈,皆不得其言,相繼去。驟用秀州推官李定為御史,知制誥宋敏求、李大臨、蘇頌封還詞頭,御史林旦、薛昌朝、范育論定不孝,皆罷逐。翰林學士范鎮三疏言青苗,奪職致仕。惠卿遭喪去,安石未知所托,得曾布,信任之,亞于惠卿。
三年十二月,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明年春,京東、河北有烈風之異,民大恐。帝批付中書,令省事安靜以應天變,放遣兩路募夫,責監司、郡守不以上聞者。安石執不下。
開封民避保甲,有截指斷腕者,知府韓維言之,帝問安石,安石曰:“此固未可知,就令有之,亦不足怪。今士大夫睹新政,尚或紛然驚異,況于二十萬戶百姓,固有?愚為人所惑動者,豈應為此遂不敢一有所為邪?”帝曰:“民言合而聽之則勝,亦不可不畏也。”東明民或遮宰相為訴助役錢,安石白帝曰:“知縣買蕃,乃范仲淹之婿,好附流俗,致民如是。”又曰:“治民當知其情偽利病,不可示姑息。若縱之使妄經省臺,鳴鼓邀駕,恃眾僥幸,則非所以為政。”其強辯背理率類此。
帝用韓維為中丞,安石憾曩言,指為善附流俗以非上所建立,因維辭而止。歐陽修乞致仕,馮京請留之,安石曰:“修附麗韓琦,以琦為社稷臣。如此人,在一郡則壞一郡,在朝廷則壞朝廷,留之安用?”乃聽之。富弼以格青苗解使相,安石謂罰輕不足以阻奸,至比之共、鯀。靈臺郎尤瑛言天久陰,星失度,宜退安石,即黥隸英州。唐坰本以安石引薦為諫官,因請對極論其罪,謫死。文彥博言市易與下爭利,致華岳山崩。安石曰:“華山之變,殆天意為小人發。市易之起,自為細民久困以抑兼并爾,于官何利焉。”閼其奏,出彥博守魏。于是呂公著、韓維,安石藉以立聲譽者也;歐陽修、文彥博,薦己者也;富弼、韓琦,用為侍從者也;司馬光、范鎮,交友之善者也,悉排斥不遺力。
禮官議正太廟太祖東向之位,安石獨定議還僖祖于祧廟,議者合爭之,弗得。上元夕,從駕乘馬入宣德門,衛士訶止之,策其馬。安石怒,上章請逮治。御史蔡確言:“宿衛之士,拱扈至尊而已,宰相下馬非其處,所應訶止。”帝卒為杖衛士,斥內侍,安石猶不平。王韶開熙河奏功,帝以安石主議,解所服玉帶賜之。
七年春,天下久旱,饑民流離,帝憂形于色,對朝嗟嘆,欲盡罷法度之不善者,安石曰:“水旱常數,堯、湯所不免,此不足招圣慮,但當修人事以應之。”帝曰:“此豈細事,朕所以恐懼者,正為人事之未修爾。今取免行錢太重,人情咨怨,至出不遜語。自近臣以至后族,無不言其害。兩宮泣下,憂京師亂起,以為天旱更失人心。”安石曰:“近臣不知為誰,若兩宮有言,乃向經、曹佾所為爾。”馮京曰:“臣亦聞之。”安石曰:“士大夫不者以京為歸,故京獨聞此言,臣未之聞也。”監安上門鄭俠上疏,繪所見流民扶老攜幼困苦之狀,為圖以獻,曰:“旱由安石所致,去安石,天必雨。”俠又坐窮嶺南。慈圣、宣仁二太后流涕謂帝曰:“安石亂天下。”帝亦疑之,遂罷為觀文殿大學士、知江寧府,自禮部侍郎超九轉為吏部尚書。
呂惠卿服闋,安石朝夕汲引之,至是,白為參知政事,又乞召韓絳代己。二人守其成模不少失,時號絳為“傳法沙門”,惠卿為“護法善神”。而惠卿實欲自得政,忌安石復來,因鄭俠獄陷其弟安國,又起李士寧獄以傾安石。絳覺其意,密白帝請召之。八年二月,復拜相,安石承命即倍道來。《三經義》成,加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以子雱為龍圖閣直學士,雱辭,惠卿勸帝允其請,由是嫌隙愈著。惠卿為蔡承禧所擊,居家俟命,雱風御史中丞鄧綰,復彈惠卿與知華亭縣張若濟為奸利事,置獄鞫之,惠卿出守陳。
十月,彗出東方,詔求直言,及詢政事之未協于民者。安石率同列疏言:“晉武帝五年,彗出軫;十年,又有孛。而其在位二十八年,與《乙巳占》所期不合。蓋天道遠,先王雖有官占,而所信者人事而已。天文之變無窮,上下傳會,豈無偶合。周公、召公豈欺成王哉。其言中宗享國日久,則曰‘嚴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不敢荒寧。’其言夏、商多歷年所,亦曰‘德’而已。裨灶言火而驗,欲禳之,國僑不聽,則曰‘不用吾言,鄭又將火。’僑終不聽,鄭亦不火。有如裨灶,未免妄誕,況今星工哉?所傳占書,又世所禁,謄寫偽誤,尤不可知。陛下盛德至善,非特賢于中宗,周、召所言,則既閱而盡之矣,豈須愚瞽復有所陳。竊聞兩宮以此為憂,望以臣等所言力行開慰。”帝曰:“聞民間殊苦新法。”安石曰:“祁寒暑雨,民猶怨咨,此無庸恤。”帝曰:“豈若并祁寒暑雨之怨亦無邪?”安石不悅,退而屬疾臥,帝慰勉起之。其黨謀曰:“今不取上素所不喜者暴進用之,則權輕,將有窺人間隙者。”安石是其策。帝喜其出,悉從之。時出師安南,諜得其露布,言:“中國作青苗、助役之法,窮困生民。我今出兵,欲相拯濟。”安石怒,自草敕榜詆之。
華亭獄久不成,雱以屬門下客呂嘉問、練亨甫共議,取鄧綰所列惠卿事,維他書下制獄,安石不知也。省吏告惠卿于陳,惠卿以狀,且訟安石曰:“安石盡棄所學,隆尚縱橫之末數,方命矯令,罔上要君。此數惡力行于年歲之間,雖古之失志倒行而逆施者,殆不如此。”又發安石私書曰“無使上知”者。帝以示安石,安石謝無有,歸以問雱,雱言其情,安石咎之。雱憤恚,疽發背死。安石暴綰罪增云:“為臣子弟求官及薦臣婿蔡卞”,遂與亨甫皆得罪。綰始以附安石居言職,及安石與呂惠卿相傾,綰極力助攻惠卿。上頗厭安石所為,綰懼失勢,屢留之于上。其言無所顧忌。亨甫險薄,諂事雱以進,至是皆斥。
安石之再相也,屢謝病求去,及子雱死,尤悲傷不堪,力請解機務。上益厭之,罷為鎮南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江寧府。明年,改集禧觀使,封舒國公,屢乞還將相印。元豐二年,復拜左仆射、觀文殿大學士。換特進,改封荊。哲宗立,加司空。
元?元年卒,年六十六,贈太傅。紹圣中,謚曰“文”,配享神宗廟庭。崇寧三年,又配食文宣王廟,列于顏、孟之次,追封舒王。欽宗時,楊時以為言,詔停之。高宗用趙鼎、呂聰問言,停宗廟配享,削其王封。
初,安石訓釋《詩》、《書》、《周禮》,既成,頒之學官,天下號曰“新義”。晚居金陵,又作《字說》。多穿鑿傅會,其流入于佛、老。一時學者,無敢不傳習,主司純用以取士,士莫得自名一說,先儒傳注,一切廢不用。黜《春秋》之書,不使列于學官,至戲目為“斷爛朝報”。
安石未貴詩,名震京師,性不好華腴,自奉至儉,或衣垢不浣,面垢不洗,世多稱其賢。蜀人蘇洵獨曰:“是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慝。”作《辨奸論》以刺之,謂王衍、廬杞合為一人。
安石性強忮,遇事無可否,自信所見,執意不回。至議變法,而在廷交執不可,安石傅經義,出己意,辨論輒數百言,眾不能詘。甚者謂“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罷黜中外老成人幾盡,多用門下儇慧少年。久之,以旱引去,洎復相,歲余罷,終神宗世不復召,凡八年。
子雱。雱字元澤,為人慓悍陰刻,無所顧忌。性敏甚,未冠,已著書數萬言。年十三,得秦卒言洮、河事,嘆曰:“此可撫而有也。使西夏得之,則吾敵強而邊患博矣。”其后王韶開熙河,安石力主其議,蓋兆于此。舉進士,調旌德尉。
雱氣豪,睥睨一世,不能作小官。作策三十余篇,極論天下事,又作《老子訓傳》及《佛書義解》,亦數萬言。時安石執政,所用多少年,雱亦欲預選,乃與父謀曰:“執政子雖不可預事,而經筵可處。”安石欲上知而自用,以雱所作策及注《道德經》鏤板鬻于市,遂傳達于上。鄧綰、曾布又力薦之,召見,除太子中允、祟政殿說書。神宗數留與語,受詔撰《詩》、《書義》,擢天章閣待制兼侍講。書成,遷龍圖閣直學士,以病辭不拜。
安石更張政事,雱實遵之。常稱商鞅為豪杰之士,言不殊異議者法不行。安石與程顥語,雱囚首跣足,攜婦人冠以出,問父所言何事。曰:“以新法數為人所阻,故與程君議。”雱大言曰:“梟韓琦、富弼之頭于市,則法行矣。”安石遂曰:“兒誤矣。”卒時才三十三,特贈左諫議大夫。
唐坰者,以父任得官。熙寧初,上書云:“秦二世制于趙高,乃失之弱,非失之強。”神宗悅其言。又云:“青苗法不行,宜斬大臣異議如韓琦者數人。”安石尤喜之,薦使對,賜進士出身,為崇文校書。上薄其人,除知錢塘縣。安石欲留之,乃令鄧綰薦為御史,遂除太子中允。數月,將用為諫官,安石疑其輕脫,將背己立名,不除職,以本官同知諫院,非故事也。坰果怒安石易己,凡奏二十疏,論時事,皆留中不出。
乃因百官起居日,扣陛請對,上令諭以他日,坰伏地不起,遂召升殿。坰至御坐前,進曰:“臣所言,皆大臣不法,請對陛下一一陳之。”乃措笏展疏,目安石曰:“王安石近御坐,聽札子。”安石遲遲,坰訶曰:“陛下前猶敢如此,在外可知!”安石悚然而進。坰大聲宣讀,凡六十條,大略以“安石專作威福,曾布等表里擅權,天下但知憚安石威權,不復知有陛下。文彥博、馮京知而不敢言。王珪曲事安石,無異廝仆。”且讀且目珪,珪慚懼俯首。“元絳、薛向、陳繹,安石頤指氣使,無異家奴。張琥、李定為安石爪牙,臺官張商英乃安石鷹犬。逆意者雖賢為不肖,附己者雖不肖為賢。”至詆為李林甫、盧杞。上屢止之,坰慷慨自若,略不退懾。讀已,下殿再拜而退。侍臣衛士,相顧失色,安石為之請去。閣門糾其瀆亂朝儀,貶潮州別駕。鄧綰申救之,且自劾繆舉。安石曰:“此素狂,不足責。”改監廣州軍資庫,后徙吉州酒稅,卒官。
論曰:朱熹嘗論安石“以文章節行高一世,而尤以道德經濟為己任。被遇神宗,致位宰相,世方仰其有為,庶幾復見二帝三王之盛。而安石乃汲汲以財利兵革為先務,引用兇邪,排擯忠直,躁迫強戾,使天下之人,囂然喪其樂生之心。卒之群奸嗣虐,流毒四海,至于崇寧、宣和之際,而禍亂極矣”。此天下之公言也。昔神宗欲命相,問韓琦曰:“安石何如?”對曰:“安石為翰林學士則有余,處輔弼之地則不可。”神宗不聽,遂相安石。嗚呼!此雖宋氏之不幸,亦安石之不幸也。
王安禮,字和甫,安石之弟也。早登科,從河東唐介辟。熙寧中,鄜延路城啰兀,河東發民四萬負餉,宣撫使韓絳檄使佐役,后帥呂公弼將從之。安禮爭曰:“民兵不習武事,今驅之深入,此不為寇所乘,則凍餓而死爾,宜亟罷遣。”公弼用其言,民得歸,而他路遇敵者,全軍皆覆。公弼執安禮手言曰:“四萬之眾,豈偶然哉。果有陰德,相與共之。”初,絳專爵賞,既上最,多失實,公弼以狀聞。詔即河東議功,公弼將受之。安禮曰:“宣撫使以宰相節制諸道,且許便宜,封授一有不韙,人猶得非之。公藩臣,乃欲隃進功狀于非其任邪?”公弼遽辭。遂薦安禮于朝,神宗召對,欲驟用之。安石當國,辭,以為著作佐郎、崇文院校書。
他日得見,命之坐,有司言八品官無賜坐者,特命之。遷直集賢院,出知潤州、湖州,召為開封府判官。嘗偕尹奏事,既退,獨留訪以天下事,帝甚鄉納。直舍人院、同修起居注。蘇軾下御史獄,勢危甚,無敢救者。安禮從容言:“自古大度之主,不以言語罪人。軾以才自奮,謂爵位可立取,顧錄錄如此,其心不能無觖望。今一旦致于理,恐后世謂陛下不能容才。帝曰:“朕固不深譴也,行為卿貰之。卿第去,勿漏言,軾方賈怨于眾,恐言者緣以害卿也。”李定、張璪皆擿使勿救,安禮不答,軾以故得輕比。進知制誥。彗星見,詔求直言。安禮上疏曰:“人事失于下,變象見于上。陛下有仁民愛物之心,而澤不下究,意者左右大臣不均不直,謂忠者為不忠,不賢者為賢,乘權射利者,用力殫于溝瘠,取利究于園夫,足以干陰陽而召星變。愿察親近之行,杜邪枉之門。至于祈禳小數,貶損舊章,恐非所以應天者。”帝覽數嘉嘆,諭之曰:“王珪欲使卿條具,朕嘗謂不應沮格人言,以自壅障。
今以一指蔽目,雖泰、華在前弗之見,近習蔽其君,何以異此,卿當益自信。”以翰林學士知開封府,事至立斷。前滯訟不得其情,及且按而未論者幾萬人,安禮剖決,未三月,三獄院及畿、赤十九邑,囚系皆空。書揭于府前,遼使過而見之,嘆息夸異。帝聞之,喜曰:“昔秦內史廖從容俎豆,以奪由余之謀,今安禮能勤吏事,駭動殊鄰,于古無愧矣。”特升一階。帝數失皇子,太史言民墓多迫京城,故不利國嗣,詔悉改卜,無虜數十萬計,眾洶懼。安禮諫曰:“文王卜世三十,其政先于掩骼埋胔,未聞遷人之冢以利其嗣者。”帝惻然而罷。邏者連得匿名書告人不軌,所涉百余家。帝付安禮曰:“亟治之。”安禮驗所指,皆略同,最后一書加三人,有姓薛者,安禮喜曰:“吾得之矣。”呼問薛曰:“若豈有素不快者耶?”曰有持筆來售者,拒之,鞅鞅去,其意似見銜。即命捕訊,果其所為也。
即梟其首于市,不逮一人,京師謂為神明。宗室令騑以數十萬錢買妾,久而斥歸之,訴府督元直。安禮視妾,既火敗其面矣,即奏言:“妾之所以直數十萬者,以姿首也,今炙敗之,則不復可鬻,此與炮烙之刑何異。請勿理其直而加厚譴,以為戒。”詔從之,仍奪令騑俸。后宮造油箔,約三年損者反其價,才一年有損者,中官持詣府,請如約,詞氣甚厲。安禮曰:“庸詎非置之不得其地,為風雨燥濕所壞耶。茍如是,民將無復得直,約不可用也。”卒不追。以是宗室、中貴人皆憚之。元豐四年,初分三省,置執政,拜中大夫、尚書右丞。轉左丞。王師問罪夏國,涇原承受梁同奏:“轉運使葉康直餉米,惡不可食。”帝大怒曰:“貴糴遠餉,反不可用。徒弊民力于道路,康直可斬也。”安禮曰:“此一梁同之言,疑未必實,當按之。”乃遣判官張大寧與同參核,且械系康直以俟。
既而米可用者什八九,帝意解,赦康直。是時,伐夏不得志,李憲又欲再舉。帝以訪輔臣,王珪曰:“向所患者用不足,朝廷今捐錢鈔五百萬緡,以供軍食有余矣。”安禮曰:“鈔不可啖,必變而為錢,錢又變為芻粟。今距出征之期才兩月,安能集事。”帝曰:“李憲以為已有備,彼宦者能如是,卿等獨無意乎?唐平淮蔡,唯裴度謀議與主同。今乃不出公卿而出于閹寺,朕甚恥之。”安禮曰:“淮西,三州爾,有裴度之謀,李光顏、李醞之將,然猶引天下之兵力,歷歲而后定。今夏氏之強非淮蔡比,憲材非度匹,諸將非有光顏、醞輩,臣懼無以副圣意也。”帝悟而止。
后欲除憲節度使,安禮又以為不可。御史中丞舒亶上章詆執政,且言:“尚書不置錄目,有旨按吏罪。”安禮請取臺錄以為式,乃與省中同,遂并列亶他事,亶坐廢。徐禧計議邊事,安禮曰:“禧志大才疏,必誤國。”及永樂敗書聞,帝曰:“安禮每勸朕勿用兵,少置獄,蓋為是也。”久之,御史張汝賢論其過,以端明殿學士知江寧府,汝賢亦罷。元祐中,加資政殿學士,歷揚、青、蔡三州。又為御史言,失學士,移舒州。紹圣初,還職,知永興軍。二年,知太原府。苦風痹,臥帳中決事,下不敢欺。卒,年六十二,贈右銀青光祿大夫。
安禮偉風儀,論議明辨,常以經綸自任,而闊略細謹,以故數詒口語云。王安國,字平甫,安禮之弟也。幼敏悟,未嘗從學,而文詞天成。年十二,出所為詩、銘、論、賦數十篇示人,語皆警拔,遂以文章聞于世,士大夫交口譽之。于書無所不通,數舉進士,又舉茂材異等,有司考其所獻序言為第一,以母喪不試,廬于墓三年。熙寧初,韓絳薦其材行,召試,賜及第,除西京國子教授。官滿,至京師,上以安石故,賜對。帝曰:“卿學問通古今,以漢文帝為何如主?”對曰:“三代以后未有也。”帝曰:“但恨其才不能立法更制爾。”對曰:“文帝自代來,入未央宮,定變故俄頃呼吸間,恐無才者不能。
至用賈誼言,待群臣有節,專務以德化民,海內興于禮義,幾致刑措,則文帝加有才一等矣。”帝曰:“王猛佐苻堅,以蕞爾國而令必行,今朕以天下之大,不能使人,何也?”曰:“猛教堅以峻刑法殺人,致秦祚不傳世,今刻薄小人,必有以是誤陛下者。愿顓以堯、舜、三代為法,則下豈有不從者乎。”又問:“卿兄秉政,外論謂何?”曰:“恨知人不明,聚斂太急爾。”帝默然不悅,由是別無恩命,止授崇文院校書,后改秘閣校理。屢以新法力諫安石,又質責曾布誤其兄,深惡呂惠卿之奸。先是,安國教授西京,頗溺于聲色,安石在相位,以書戒之曰:“宜放鄭聲。”安國復書曰“亦愿兄遠佞人。”惠卿銜之。及安石罷相,惠卿遂因鄭俠事陷安國,坐奪官,放歸田里。詔以諭安石,安石對使者泣下。既而復其官,命下而安國卒,年四十七。
論曰:安石惡蘇軾而安禮救之,昵惠卿而安國折之,議者不以咎二弟也,惟其當而已矣。安禮為政,有足稱者。安國早卒,故不見于用云。
翻譯:
王安石,字介甫,撫州臨川人。父王yi,任都官員外郎。王安石少年時喜好讀書,一經過目終身不忘。他寫文章落筆如飛,初看好像漫不經心,完成后,見到的人都佩服他的文章精彩奇妙。朋友把他的文章帶給看,歐陽修為他播揚美譽。王安石考中進士,名列上等,任簽書淮南判官。以前的制度規定,任職期滿,準許呈獻文章要求考試館閣職務,唯獨王安石沒有這樣做。再調任鄞縣知縣,他在鄞縣修筑堤堰,浚治陂塘,使水陸交通得到方便,把官谷借貸給百姓,秋后百姓加些利息償還,使官倉中的陳谷能夠換新糧,鄞縣的百姓也感到方便。再任舒州通判。文彥博做宰相,向皇帝推薦王安石,說他淡于名利,請求越級提拔,想以此來遏止為名利而奔走競爭的風氣。不久,朝廷召他考試館職,他不肯參加。歐陽修推薦他任諫官,他以祖母年事已高辭謝。歐陽修對朝廷說王安石須用俸祿養家,因此任命他為群牧判官,他請求擔任常州知州。調任提點江東刑獄,入京任度支判官,當時是仁宗嘉三年。
王安石的議論高深新奇,善于用辯論駁難和旁征博引來維護自己的學說,敢于按照自己的意見辦事,滿懷激情地立下矯正世事、改變傳統風俗的志向。于是他向仁宗上萬言書,認為:“如今天下的財力一天比一天困難窮乏,風俗一天比一天衰落敗壞,癥結在于不知道規律,不效法先王政令的緣故。效法先王政令,在于效法先王政令的精神。只要效法先王政令的精神,我們所實行的更改變革,既不至于驚擾天下人的視聽,也不至于引起天下人的喧嘩,也就必然合乎先王的政令了。依靠天下的人力物力來生產天下的財富,征收天下的財富來供給天下的費用,自古代以來的太平治世,不曾因為財富不足而造成國家的憂患,憂患在于治理財政沒有符合它的規律。居官任職的人才既然不足,城鄉又缺少可供使用的人才,國家的重托,疆域的保持,陛下能夠以長久依靠天幸為常法,而沒有一旦發生憂患的考慮嗎?我希望陛下能明察朝中茍且因循的弊病,明文詔令大臣,逐漸革除這些弊病,以期符合當前世事的變化。我所說的,流于頹廢風俗的人是不講的,而議論國家大事的人又認為這是不近事理的陳詞濫調。”后來王安石執政時,他所施行的政策措施,大多是根據這份萬言書而來的。
不久王安石任直集賢院。在此之前,朝廷多次下達委任他擔任館閣職務的命令,他都辭謝了;士大夫們認為他是無意顯赫于世以求仕途暢達,都恨自己不能結識他,朝廷多次打算委派他擔任名利優厚的美官,只是怕他不就任。第二年,任命他同修起居注,他推辭了好多天。門吏拿著委任敕命到他府上交給他,他拒不接受;門吏隨即下拜,他卻躲避到廁所里去;門吏把委任敕命放在桌上離去,王安石又追上去把委任敕命交還給門吏;他上章辭謝了八九次,才接受了同修起居注的任命。于是任知制誥,糾察在京刑獄,從此他不再辭官了。
有位少年得到一只善斗的鵪鶉,朋友向他討取,他不給,朋友仗著與少年平時關系親昵就拿走了鵪鶉,少年追上去把朋友殺了。開封府判決這位少年當處死刑,王安石反駁說:“按照法律,公開的奪取、偷竊都是盜竊行為。少年不肯把鵪鶉送給他,而他拿了就走,這是盜竊的行為。少年追上去把他殺死,是追捕盜賊,雖然殺了人,也不應當加以追究。”于是彈劾開封府審判機構將不該判刑的反而判了重刑,犯了錯誤。開封府的官吏不服,皇帝把這件事交給審刑院、大理寺再審,審刑院、大理寺一致認為開封府的判決是正確的。皇帝下詔免于追究王安石這次彈劾錯誤,他應當到門前謝罪。王安石說“:我沒有罪。”不肯謝罪。御史全都上奏皇帝,皇帝置之不問。
當時有詔令規定舍人院不得申請刪改皇帝詔書文字,王安石爭辯說:“確實如詔令所說,那么舍人就再不能履行他們的職責,而聽任大臣為所欲為,這雖不是大臣為了私利而侵奪舍人職權,不過立法也不應該如此。今天大臣中軟弱的人不敢為陛下執法守紀,而剛強的人則假借陛下的旨意來制造命令,諫官、御史都不敢違背他的旨意,我實在感到害怕。”王安石的這些話侵犯了執政大臣,從此更加與執政大臣相抵觸。王安石因母親去世離任,一直到英宗朝結束,朝廷多次召他,他都不肯起復任職。
王安石本是楚人,在朝中并不知名,因為韓、呂二族是世家大族,想借助韓、呂來取得別人對自己的尊重。于是就和韓絳、韓絳弟韓維以及呂公著深交,這三人更加對人稱道贊揚王安石,王安石的聲望才開始顯著。神宗在潁王府時,韓維任記室,每當他的談話得到神宗稱贊時,就說:“這不是我的說法,是我朋友王安石說的。”當他升任太子庶子時,又推薦王安石代替自己任記室之職。神宗因此很想見到王安石,剛一即位當皇帝,就委任他為江寧府知府。幾個月后,召入朝廷任翰林學士兼侍講。熙寧元年四月,王安石才到朝廷。他進宮答對神宗詢問時,神宗問治理國家應當首先做什么事?他回答說“:首先要選擇推行政策的方法。”神宗問道“:唐太宗怎么樣?”他答道“:陛下應當效法堯、舜,何必要效法唐太宗呢?堯、舜之道,極其簡明而不煩雜,扼要而不迂闊,容易而不繁難。但是后世學者不能曉,才以為高不可及。”神宗說:“你這可說是以難為之事要求我了,我自顧微末之身,恐怕無法與你的這番好意相稱。你可以盡心盡意地輔助我,希望共同成就這一目標。”
一天講學,大臣們都退朝了,皇上讓王安石留坐,說:“我有一些事情想和你慢慢討論。”因此說“:唐太宗必須得到魏征,劉備必須得到諸葛亮,然后可以有所作為,這二人確實不是代代都有的杰出人物。”王安石回答說:“陛下果真能為堯、舜,那必然會有皋陶、后夔、后稷、;果真能為高宗,那必然會有傅說。魏征、諸葛亮兩人都是有識之士所不恥的,有什么值得稱道的呢?以天下之大,人民之多,百年治平相承,學者不能說不多。然而經常憂慮無人可以幫助陛下治理國家,這是因為陛下選擇人才的方法不明確,誠意待人做得不到家,雖然有皋陶、后夔、后稷、、傅說那樣的賢人,也會被小人遮蔽,藏身退隱而去的。”神宗說:“哪個朝代沒有小人?即使是堯、舜時代,也免不了有四兇。”王安石回答說:“只有能夠辨別四兇而懲處他們,這才所以成為堯、舜。假使讓四兇任意讒害忠良,妄為邪惡,那么皋陶、后夔、后稷、難道也肯得過且過地拿著俸祿而虛度一生嗎?”
登州有名婦女厭惡自己丈夫相貌丑陋,夜里用刀砍殺丈夫,傷重沒有死。這件案子上報朝廷后,朝中討論一致認為這名婦女應判死刑,獨有王安石引用法律辯駁證明,適合從謀殺傷律條,減死刑二等論處。神宗同意王安石的意見,并且把它定為法律。
熙寧二年(1069)二月,王安石被任命為參知政事。神宗對王安石說“:人們不能了解你,以為你只知道經學,不明白世上的事務。”王安石回答說“:經學正可以用來治理世上的事務,但是后世所謂學習經學的讀書人,大都是些庸人,所以世俗就認為經學不可以施行于世務了。”神宗又問“:那么你首先要施行設置的是什么呢?”王安石說:“改變風俗,建立法度,為今天當務之急。”神宗認為很對。于是設立制置三司條例司,任命王安石和知樞密院事陳升之共同掌管。王安石令他的同黨呂惠卿承擔條例司的日常事務。從此農田水利、青苗、均輸、保甲、免役、市易、保馬、方田等法相繼問世,稱為新法,并派遣提舉官四十多人,頒行新法于天下。
青苗法,是把糴買常平糧的本錢作為青苗錢,散給百姓,要他們出二分的利息,散出收回。均輸法,是把發運的職能改為均輸,朝廷給予錢幣和米糧,凡是上供朝廷的物品,都必須離開價錢高的地區而在價錢便宜的地區購買,以路程近的地區代替路程遠的地區,預先報告京城倉庫需要購買的物品,以便能在價錢便宜時購買貯存。保甲法,鄉村人口編入戶籍簿,兩名男丁取一人,十家為一保,保丁都發給弓弩,教他們戰斗陣法。免役法,根據百姓家庭財產多少,分別令他們出錢雇人充役,下至單丁戶、女戶,本來不要服役的家庭,也一概出錢,叫助役錢。市易法,允許私人向官府賒購或借貸貨物錢款,以自己的田地、住宅或金帛作為抵押,出息十分之二,超過期限沒有交納的,利息之外每月另加罰金百分之二。保馬法,凡是五路義勇保甲愿意養馬的,每戶養一匹,用牧馬監現有的馬給他們喂養,或是官府給買馬的錢,讓他們自行購買,每年檢查一次馬的肥瘦程度,死亡或生病的要補償。方田法,把東、西、南、北各千步,相當于四十一頃六十六畝一百六十步作為一方,每年九月,縣令、縣佐分地丈量計算,檢驗土地肥瘠,確定這些土地的成色,分為五個等級,按照土地的等級,均定賦稅數額。還有免行錢,規定京城各行各業根據獲利多少,都必須交納免行錢,給予免除行戶當差。自從這些法令推行以后,全國各地爭言農田水利,古代的陂塘和廢棄的堤堰,都必須興建修復。又下令平民百姓可以投遞密封狀,增加價錢購買坊場,又增加茶、鹽的稅收數額,又設置河北糴便司,在臨近河流的州縣廣積糧食,以備糧餉運輸。從此賦稅聚斂越來越重,而天下騷動不安了。
御史中丞呂誨說王安石有十大過失,神宗為此派呂誨去做地方官,王安石推薦呂公著代替呂誨任御史中丞。規勸神宗停止實行青苗法的奏疏送到朝廷,神宗感到醒悟,打算同意韓琦的意見,王安石立即要求辭職離去。司馬光為神宗起草批答詔書,其中有“士大夫沸騰,百姓騷動”的話,王安石大怒,上章為自己辯護,神宗用恭敬的言語表示歉意,派呂惠卿傳達旨意,韓絳又勸神宗留下王安石。王安石入朝謝恩,因而對神宗說了朝廷內外大臣、從官、臺諫官、朝士互相依附勾結的情況,并且說:“陛下想用先王的正道戰勝天下流于頹靡風俗的人,所以是與天下流俗相互較量輕重。流俗的這個秤錘重了,那么天下的人們就都歸向流俗;陛下的這個秤錘重了,那么天下的人們就都歸向陛下。秤錘與物體較量輕重的時候,雖然是重達千鈞的物體,增加或減少秤錘一銖一兩的重量就會使準確性發生改變。今天奸邪之人想敗壞先王的正道,以此阻止陛下所做的改革。現在正是陛下和流俗的秤錘較量輕重的時候,流俗增加銖兩的重量,雖然極其微小,但是天下這一秤錘,已歸屬于流俗了,這就是天下議論紛紛的緣故。”神宗認為是這樣。于是王安石重新任職治事,韓琦的意見沒有得到采納。
王安石與司馬光一直相交甚厚,司馬光根據朋友之間互相督促行善的道理,三次寫信給王安石反復勸說,王安石很不高興。神宗欲起用司馬光任樞密副使,司馬光還沒有任職時,而王安石執政,于是這項任命就中止執行了。雖然呂公著是王安石推薦的,也因為請求罷除新法而被派出任潁州知州。御史劉述、劉琦、錢豈頁、孫昌齡、王子韶、程顥、張戩、陳襄、陳薦、謝景溫、楊繪、劉摯,諫官范純仁、李常、孫覺、胡宗愈都因為與王安石意見不合,相繼離開朝廷。王安石很快提升秀州推官李定任御史,知制誥宋敏求、李大臨、蘇頌封還任命詔令,御史林旦、薛昌朝、范育彈劾李定違背孝道,都被罷免并逐出朝廷。翰林學士范鎮三次上疏議論青苗法,被罷免職務而退休。呂惠卿因父親去世離開朝廷,王安石不知道把呂惠卿離開后的空缺委任給什么人時,得到了曾布,很信任他,信任的程度僅次于呂惠卿。
熙寧三年(1070)十二月,王安石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第二年春天,京東路、河北路發生暴風的異常現象,百姓十分恐慌。神宗批示中書省,令省事安靜以應付天變,放還這兩路應募的農夫,責罰不如實反映匯報情況的監司、郡守。王安石扣住而不下達這道詔令。
開封百姓為逃避保甲,有切掉自己手指、砍斷自己手腕的人,知府韓維報告朝廷,神宗問王安石,王安石回答說“:這些事我固然還沒有知道,即使有這種情況,也不足為怪。今天士大夫對于新政,尚且吵吵嚷嚷感到驚異;何況二十萬戶百姓,必然會有由于愚蠢而受到別人蠱惑煽動的人,怎能因為這種人而不敢有所作為?”神宗說“:聽取百姓的各種意見就能取得成功,百姓的意見也不能不畏懼。”
東明縣百姓有人攔住宰相的馬頭控訴助役錢,王安石對神宗說:“知縣賈蕃是的女婿,喜好附和流俗,導致百姓做了這種事。”又說“:治理百姓應當知道他們的真假利弊,不可以向他們表示無原則的姑息寬容。如果放縱他們使之妄經中書省、御史臺等中樞機構,擊鼓攔駕,憑借人多以圖僥幸,這不是治理國家的辦法。”王安石強詞奪理,違背常理,都像這樣。
皇帝起用韓維為御史中丞,王安石懷恨韓維以往的言論,指責韓維善于附和流俗以此否定神宗所建立的新法,這次任用因韓維的辭謝而結束。歐陽修請求退休,馮京要求朝廷挽留他,王安石說“:歐陽修依附韓琦,推崇韓琦是關系國家安危的大臣。這樣的人,在一郡就敗壞一郡,在朝廷就敗壞朝廷,留下他有什么用呢?”于是神宗同意歐陽修退休。富弼因為阻撓施行青苗法被解除了宰相職務,王安石說這不足以阻止奸邪小人,甚至把富弼比作為共工、鯀。靈臺郎尤瑛說天氣陰了很長時間,星辰失去了正常運行,應該黜退王安石,朝廷立即把尤瑛刺面發配到英州。唐穅本是因王安石的推薦而擔任了諫官,只因他借請求奏對的機會極力論說了王安石的罪過,結果被貶謫而死。文彥博說市易法是與百姓爭利,致使華山崩塌。王安石說:“華山的變化,僅是天意為小人而發作的。市易法的起用,是由于平民長久窮困,用它來抑制兼并,對官府有什么利益呢?”壓下了文彥博的奏章,把他派出去任魏地留守。呂公著、韓維,是王安石憑借他們樹立自己聲譽的人;歐陽修、文彥博,是推薦王安石的人;富弼、韓琦,是曾追隨王安石的人;司馬光、范鎮,是與自己友情甚厚的人,王安石都不遺余力地加以排斥。
禮官討論確立太廟中太祖神主牌位東向的位置,王安石獨自決定把僖祖的神主牌位奉入祧廟,參加討論的官員聯合起來與王安石爭論,沒能改變他的決定。上元節的傍晚,王安石跟隨圣駕騎馬進入宣德門,守門衛士大聲呵叱阻止,并鞭打王安石騎的馬匹。王安石發怒,上章要求逮捕懲辦這些衛士。御史蔡確說“:宮廷中值宿的衛士,保衛皇帝而已,宰相不在他應該下馬的地方下馬,衛士理所應當加以呵叱制止。”皇帝終于還是杖打衛士,斥責內侍,王安石還是憤憤不平。王韶開拓熙河成功向朝廷報告功績,神宗因為這是王安石的建議,解下自己身佩的玉帶賜給王安石。
熙寧七年春天,全國一直干旱,饑民流離失所,皇帝憂容滿面,上朝時感嘆不已,想要罷除全部不好的法度。王安石說“:水旱災害是常會發生的事,堯、湯時代也不能避免,這事不足以使陛下憂慮,不過應當治理好人為之事來應付天災。”神宗說“:這怎么是小事,我所以感到恐懼,正是因為沒能做好人為之事。現在收取免行錢太重,人們怨嘆,甚至有人說出對朝廷不恭順的話來。自親近大臣到皇后家族,沒有不說免行錢有害的。兩宮太后聲淚俱下,擔憂京城里會發生動亂,認為天旱更加失去了人心。”王安石說“:親近大臣不知是誰,如果兩宮有這種話,那一定是向經、曹佾所干的。”馮京說“:我也聽說了。”王安石說“:士大夫中不如意不得志的人都歸附馮京,所以只有馮京聽到這些話,我是沒有聽說。”監安上門鄭俠上疏,把所見到的流民扶老攜幼的困苦情狀,畫成圖進獻神宗,說:“旱災是由王安石招致來的。罷免王安石,上天一定會下雨。”鄭俠又因為這事被放逐到嶺南。慈圣、宣仁兩位太后痛哭流涕地對神宗說:“王安石擾亂了天下。”神宗也懷疑王安石,于是罷免了他的宰相職務,任命為觀文殿大學士、知江寧府,從禮部侍郎超九轉而為吏部尚書。
呂惠卿服喪期滿時,王安石早晚不停地推薦他,這時,王安石奏請皇帝讓呂惠卿任參知政事,又要求召韓絳代替自己。二人堅持王安石制定的成法,沒有絲毫改變,當時韓絳的綽號是“傳法沙門”,呂惠卿的綽號是“護法善神”。然而呂惠卿實際上是想自己掌握大權,害怕王安石重新回來當政,就乘辦理鄭俠案件的機會陷害王安石弟弟王安國,又興起李士寧案件來傾覆王安石。韓絳覺察到呂惠卿的用意,秘密奏知皇帝請求召回王安石。熙寧八年二月,王安石再次被委任為宰相,他接到詔令后,立即兼程赴京。《三經義》寫成,王安石加官為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任命他的兒子王蚞為龍圖閣直學士。王蚞推辭不就,呂惠卿勸說皇帝接受他的請求,因此王、呂間猜疑成仇更加明顯。呂惠卿被蔡承禧彈劾,在家等待皇帝的處理詔令。王蚞暗示御史中丞鄧綰再次彈劾呂惠卿和華亭縣知縣張若濟共同犯法謀利事,立案審查他們,呂惠卿被派出任陳州知州。
十月,彗星出現在東方,神宗下詔征求直言得失,以及詢問政事之中不能與百姓相和諧的方面。王安石帶領同朝大臣們上疏說:“晉武帝五年,彗星出現在軫宿;十年,又有孛星出現。然而晉武帝在位二十八年,與《乙巳占》所預言的日期不符合。這是因為天道遙遠,先王雖然有官方占卜的預言,但他所相信的仍是人為之事。天文的變化無窮無盡,上下牽強附會,難道就沒有偶然的巧合?周公、召公,怎么會欺騙成王。他們說到中宗在位的時間很長,就說‘中宗謙虛謹慎,兢兢業業,用天命約束自己,勤于治民不敢荒廢政事’。他們說夏、商兩朝維持很長時間時,也說是由于‘施行德政’而已。裨灶預言火災能夠應驗,想用祭祀求免災禍,國僑不聽他的意見,裨灶就說‘:不采納我的意見,鄭國又將會發生火災。’國僑沒有聽他的意見,鄭國也沒有發生火災。有像裨灶這樣的人,未免荒誕,何況今天的占卜星象之人呢?現在流傳的占書,又是歷代所禁止的,謄寫訛誤尤其不知道有多少。陛下的品德至善至美,不僅比商中宗更加賢能,而且周公、召公所說的話早已全部看過了,哪里需要蠢人、盲人再有什么陳述。我聽說兩宮太后因為這件事而擔憂,希望陛下用我們所說的這些道理,盡力地開導勸慰。”神宗說“:聽說民間極苦于新法。”王安石回答說“:嚴寒,暴雨,百姓尚且怨恨,這不用撫恤。”神宗說:“不能使冬天嚴寒夏天暴雨這種怨恨也沒有嗎?”王安石聽后很不高興,回家托病臥床,神宗安慰勸勉,王安石才上朝治理政事。他的同黨出計謀說“:現在不要選取皇上歷來不喜歡的人迅速提拔重用,那會使自己變輕,這時就將有窺伺君臣間隙的人。”王安石同意這個謀略。皇帝高興王安石出來執政,聽從他的一切意見。當時軍隊出征安南,密探得到安南的露布,說:“中國推行青苗、助役法,使平民百姓十分貧困。我國今天出兵,是要幫助拯救那里的百姓。”王安石惱怒,自己起草敕牘詆毀安南。
華亭案久久未能成立,王蚞把它交給門客呂嘉問、練亨甫共同商議,他們取來鄧綰所列舉的呂惠卿的事項,夾雜在其他的皇帝下達的文書中,王安石不知道這件事。省吏到陳州把這件事告訴了呂惠卿,呂惠卿報告給皇帝,并控告王安石說“:王安石完全拋棄了自己所學的先儒教誨,崇尚縱橫家的末流方法,違背君命假傳號令,欺騙皇上,要挾君主。一年之間極力干了許多惡事,縱然是古代喪失志行而倒行逆施的人,恐怕都沒有這樣的。”又揭發王安石在私人書信中寫有“不要讓皇上知道”的話。神宗把這些材料給王安石看,王安石謝辭說沒有這些事,回家問王蚞,王蚞說出這些事的情況,王安石責備了他。王蚞憤怒怨恨,背上的癰疽發作而死。王安石公開宣布鄧綰的罪過,說:“鄧綰為我的子弟求取官職及舉薦我的女婿蔡卞。”于是鄧綰和練亨甫都獲罪。鄧綰開始是以依附王安石而做到諫官的,到王安石和呂惠卿互相傾軋時,鄧綰極力幫助王安石攻擊呂惠卿。神宗很厭惡王安石的所作所為,鄧綰懼怕失勢,多次留在皇上身邊,說話無所顧忌;練亨甫邪惡不厚道,巴結奉承王蚞得到進用,這時他倆都被貶斥了。
王安石再次任宰相后,多次托病請求離職,到兒子王蚞死去,更是悲傷得不堪承受,極力請求解除樞要職務。神宗愈加厭惡他,罷免了他的宰相職務,任命他為鎮南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江寧府。第二年,改任集禧觀使,封舒國公。王安石多次乞求把自己的將相大印交還朝廷。元豐二年,再次被任命為左仆射、觀文殿大學士。換官特進,改封荊國公。哲宗即位,加封司空。
元元年,王安石去世,終年六十六歲,追贈他為太傅。紹圣年間,賜謚為“文”,配享神宗廟庭。徽宗崇寧三年,又配享文宣王廟,位次排在顏回、孟子之后,追封為舒王。欽宗時,楊時有議論,皇帝下詔停止王安石在文宣王廟配享。高宗采納趙鼎、呂聰問的意見,停止王安石在宗廟配享,并削去他的王位封號。
《宋史·王安石傳》閱讀練習題
9.對下列句子中加點詞的解釋,不正確的一項是( )
A. 起堤堰,決陂塘 決:疏浚
B. 后安石當國 當:掌管
C. 眾不能詘 詘:通“屈”,使屈服
D. 人言不足恤 恤:體恤
10.下列各組句子中,加點詞的意義和用法都相同的一組是( )
A.
貸谷與民,出息以償
與贏而不助五國也
B.
修以其須祿養言于朝
蘇子與客泛游于赤壁之下
C.
未嘗以財不足為公患也
余與四人擁火以入
D.
臣之所稱,流俗之所不講
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11..給文中加虛線的句子斷句,正確的一項是( )
A. 法其意則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傾駭/天下之耳目/囂天下之口而固/已合先王之政矣
B. 法其意/則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傾駭天下之耳目/囂天下之口/而固已合先王之政矣
C. 法其意/則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傾駭天下之耳目/囂天下之口/而固已合先王之政矣
D. 法其意則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傾駭/天下之耳目囂/天下之口而固/已合先王之政矣
12.將文言文閱讀材料中畫橫線的句子翻譯成現代漢語。(12分)
(1)友生曾鞏攜以示歐陽修,修為之延譽。(4分)
譯文:
(2)乞不次進用,以激奔競之風。(4分)
譯文:⑶
(3)陛下其能久以天幸為常,而無一旦之憂乎? (4分)
《宋史·王安石傳》答案
9、D(此題考查理解常見文言文實詞在文中的含義。D項,“恤”在古代漢語中有“體恤”“安撫”“憂慮”等意思,結合語境,可知該處為“憂慮”的意思。)
10、D(此題考查理解常見文言虛詞在文中的用法,因而要緊密結合語境來判斷,然后再與題目所給出的出自教材的一些語句中的文言虛詞的用法相之較.A項,前者為介詞,譯為“給”,后者為動詞,譯為“親附、親近”;B項,兩者都是介詞,前者譯為“向”,后者譯為“在”;C項,前者為介詞,譯為“因為”,后者為連詞,譯為“而”;D項,兩者都是助詞,用在主謂之間,取消句子獨立性。)
11、C
12、(1)朋友曾鞏把他的文章帶給歐陽修看,歐陽修為他傳播美名。(大意1分,“友生”1分,“攜以示”1分,“延譽”1分)
(2)請求越級提拔(王安石),以此來遏制為名利而奔走競爭的風氣。(大意1分,“不次進用”1分“激”1分,“奔競”1分)
(3)陛下難道能夠以長久依靠上天賜予的寵幸為常法,而沒有一旦發生憂患的考慮嗎?(大意1分,“其”1分,“以天幸”1分,“為常”1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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