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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鏡詞(并引)》劉禹錫唐詩鑒賞
昏鏡詞
并引
劉禹錫
鏡之工列十鏡于賈奩,發奩而視,其一皎如,其九霧如;蛟唬“良苦之不侔甚矣。”工解頤謝曰:
“非不能盡良也,蓋賈之意,唯售是念,今來市者,必歷鑒周睞,求與己宜。彼皎者不能隱芒杪之瑕,非美容不合,是用什一其數也。”予感之,作《昏鏡詞》。
昏鏡非美金,漠然喪其晶。
陋容多自欺,謂若他鏡明。
瑕疵自不見,妍態隨意生。
一日四五照,自言美傾城。
飾帶以紋繡,裝匣以瓊瑛。
秦宮豈不重,非適乃為輕。
劉禹錫詩鑒賞:
永貞元年(805)初,唐順宗任用王叔文、王伾、劉禹錫、柳宗元等人進行政治革新,由于革新觸及了宦官和藩鎮的既得利益,遭到他們的聯合反撲,八月,順宗被迫“內禪”,稱太上皇,憲宗作為宦官和藩鎮的代理人宗即位,革新失敗。憲宗一上臺,即重用宦官佞臣,對革新派人士橫加迫害。八月貶王叔文渝州(今四川重慶)司戶,王伾開州(今四川開縣)司馬(不久病死)。九月,貶劉禹錫、柳宗元等人遠州刺史;十一月,又加貶遠州司馬,同貶者八人,史稱“八司馬”,劉禹錫為朗州(今湖南常德)司馬。
十二月,朝臣請上太上皇尊號,憲宗不得已而于次年正月舉行,隨即便為打擊部分朝臣對太上皇和革新派的同情心理,改年號元和,殺害太上皇,賜死王叔文,詔令八司馬“縱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這首詩便是針對憲即位之初重用宦官佞臣而一再迫害革新派人士的這一系列舉動而發的,當作于元和元年(806)順宗及王叔文遇害消息并八司馬永不量移詔令傳到朗州時。詩以明鏡喻賢良,指憲宗棄絕的革新派人士;昏鏡喻邪僻,指憲宗親信的宦官佞臣;那個喜歡昏鏡的陋容之人便指憲宗。
詩前引子記述制鏡工匠談投合人們愛憎好惡心理的生意經,揭示出一個日常生活中的常見事實:人們挑選鏡子,并不講求鏡子質量的優劣,而務在“求與己宜”—— 選擇與自己容貌相宜者,明鏡“不能隱芒杪之瑕,非美容不合”,故喜昏鏡者十居其九,而喜明鏡者十難有一。用這個日常生活中的常見事實來比況君主用人,即是說君主用人,同人們挑選鏡子一樣,亦在“求與己宜”,因而,賢良之才不遇英明之君,便不合而遭棄置。用意在為革新派人士辯冤,說他們遭貶被殺,并不是他們真有什么罪,而在于憲宗不是英明之君,是憲宗的愛憎好惡所至。引子重在闡明明鏡何以遭棄置,為革新派人士辯冤,詩則重在揭示昏鏡何以受重視,諷刺憲宗君臣。詩的層次分明,語言簡潔明快,意旨明白易了。
頭二句寫昏鏡的制作材料和透明度差,徒有鏡子之形而無鏡子之實,揭示其丑陋本質。古時鏡子以精銅磨制而成,“美金”即指精銅。“非美金”,是說鏡子本要用“美金”—— 精銅制成,而昏鏡則不然。“喪其晶”,是說制鏡本要講求晶瑩明亮,透明度高,而“非美金”制成的昏鏡則喪失了這個特征。二語僅用否定修辭手段,便構成美丑的強烈對比,造語簡練之極而表現效果鮮明突出,頗為精妙。“漠然”,形容昏鏡暗淡的樣子。
三四句揭露喜歡昏鏡的人的丑陋本質。“陋容”寫其客觀容貌丑陋,“自欺”寫其主觀心理丑陋:二陋合一,于是喜歡昏鏡,說昏鏡同明鏡一樣明亮。詩人非常注意表述的準確性和精練。喜愛昏鏡的是陋容之人,但陋容之人并非都喜愛昏鏡,僅是其中有“自欺”心理者喜愛,著一“多”字,即把這種區分和數量關系清楚地表現出來,并突出了其表現的重心——“自欺”,精練準確之至,相當考究。“他鏡”,指“美金”制成的明鏡。
五六七八句寫昏鏡使陋容之人的“自欺”心理得到充分滿足:“瑕疵既不見”,隱瞞其陋,不見真容;于是“ 妍態隨意生”,自以為美貌無瑕,稱心如意;于是“一日四五照”,自我欣賞,自我陶醉;于是“自言美傾城”,自詡天下第一美人舍我莫屬。這四句極盡幽默諷刺之能事,言詞尖刻,意境生動,把陋容之人面對昏鏡的“自欺”表演和得意心理描寫得維妙維肖,諷刺得淋漓盡致。“隨意生”三字新奇而意味深長,是詩人刻意所為的篇中傳神之筆。
九十兩句承前說,昏鏡既使陋容之人的“自欺”心理得到充分滿足,于是得到陋容之人的愛重:用繡花帶子裝飾它,用美玉匣子盛放它。以上十句詠昏鏡,極力挖掘昏鏡受愛重的原因,以揭露和諷刺喜愛昏鏡的人。
末兩句概括題旨,暗示寫作的目的。陋容之人喜昏鏡而棄明鏡,在于“適”與“非適”,“適”則受愛重,“非適”則被輕視,“非適乃為輕”,就二者言,概括出一篇主旨。“秦宮”,指明鏡,傳說秦始皇宮中有面方鏡,能照見人的臟腑,辨別人心忠奸(見《西京雜記》卷三),這里用這個典故極寫明鏡貴重,并用反詰語氣加以強調,把“ 適”與“非適”的題昏表現得非常突出。這兩句寫得感慨至深,孤憤之情溢于言表,頗能見出作者以明鏡自比(包括革新人士)的寄托之意,與秦始皇愛寶鏡的典故聯系,暗示出作品的現實寓意—— 針對親信宦官佞臣而迫害革新人士的唐憲宗而發。又唐太宗曾論魏征說:“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鏡,以防己過。今魏征殂逝,遂亡一鏡矣。”劉禹錫這首詩的立意顯然受此啟發。太宗曾為秦王,用“秦宮”頗切太宗此事,是雙關語(劉禹錫長于此道),譴責憲宗不肖,喜昏棄明,違背祖訓,妙絕!
這篇作品,詩人用寓言藝術,揭露和諷刺了唐憲宗寵幸宦官佞臣而迫害永貞革新人士的現實,把自己心中的難言之隱巧妙而貼切地表現了出來,構想奇特,出語新穎,嬉笑怒罵而富于生活趣味,又把用作比喻的鏡子題材的內容發揮到極致,頗使我們領略到作品諷刺智慧的妙趣和對生活體察入微的理趣及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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