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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赤壁賦原文翻譯

時間:2024-12-06 18:29:27 煒玲 蘇軾 我要投稿

蘇軾赤壁賦原文翻譯

  北宋大文豪蘇軾寫過兩篇《赤壁賦》,后人稱之為《前赤壁賦》和《后赤壁賦》,都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的名篇。蘇軾被貶為黃州(今湖北黃岡)團練副使的1082年秋、冬,先后兩次游覽了黃州附近的赤壁,寫下這兩篇賦。以下是小編整理蘇軾赤壁賦原文翻譯,歡迎閱讀參考。

蘇軾赤壁賦原文翻譯

  原文

  壬(rén)戌 (xū)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zhǔ)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shǎo) 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dǒu )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píng)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于是飲酒樂甚,扣舷〔xián]而歌之。歌曰:“桂棹(zhào)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hè)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niǎo],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lí)婦。

  蘇子愀(qiǎo)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liáo),郁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zhú)艫(lú)千里,旌(jīng)旗蔽空,釃(shi)酒臨江,橫槊(shuò)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qiáo)于江渚(zhǔ)之上,侶魚蝦而友麋(mí)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páo)樽以相屬(zhǔ)。寄蜉(fú)蝣(yóu)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sù)。哀吾生之須臾(yú),羨長江之無窮。挾(xié)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zhǎng)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 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 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zàng)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客喜而笑,洗盞(zhǎn)更(gēng)酌 (zhuó)。肴(yáo)核既盡,杯盤狼藉(jí)。相與枕藉(jiè)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注釋

  [1]選自《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一,這篇散文是宋神宗元豐二年(1079)蘇軾貶謫黃州(今湖北黃岡)時所作。因后來還寫過一篇同題的賦,故稱此篇為《前赤壁賦》,十月十五日寫的那篇為《后赤壁賦》。赤壁:實為黃州赤鼻磯,并不是三國時期赤壁之戰的舊址,當地人因音近亦稱之為赤壁,蘇軾知道這一點,將錯就錯,借景以抒發自己的懷抱。

  [2]壬戌:宋神宗元豐五年,歲在壬戌。

  [3]既望:既,過了;望,農歷小月十五日,大月十六日。

  [4]徐:舒緩地。

  [5]興:起,作。

  [6]屬:通“囑(zhǔ ),勸酒。

  [7]明月之詩:《詩經·陳風·月出》有“舒窈糾兮”之句,故稱“明月之詩”、“窈窕之章 ”,與下注釋相同。

  [8]窈窕之章:《月出》詩首章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窈糾"同"窈窕"。

  [9]少焉:不一會兒。

  [10]斗牛:斗、牛,星宿名,即斗宿(南斗)、牛宿。

  [11]白露橫江:白茫茫的水氣。橫江:籠罩江面。

  [12]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任憑小船在寬廣的江面上飄蕩。縱:任憑。一葦:像一片葦葉那么小的船,比喻極小的船。《詩經·衛風·河廣》:"誰謂河廣,一葦杭(航)之。"如:往,去。凌:越過。萬頃:形容江面極為寬闊。茫然,曠遠的樣子。

  [13]馮虛御風:(像長出羽翼一樣)駕風凌空飛行。馮:通"憑",乘。虛:太空。御:駕御。

  [14]遺世獨立:超越塵世,獨自存在。

  [15]羽化而登仙:道教把成仙叫作"羽化",想長了翅膀一樣,認為成仙后能夠飛升。登仙:登上仙境。

  [16]扣舷:敲打著船邊,指打節拍,舷,船的兩邊。

  [17]桂棹(zhào)兮蘭槳:用桂樹木做的棹、用木蘭做的船槳,棹,一種劃船工具,形似槳。

  [18]擊空明兮溯流光:船槳拍打著月光浮動的清澈的水,溯流而上。溯:逆流而上。空明、流光:指月光浮動清澈的江水。

  [19]渺渺兮予懷:我的心思飄得很遠很遠。渺渺,悠遠的樣子。

  [20]美人:代指有才德的人。古詩文多以指自己所懷念向往的人。

  [21]倚歌而和(hè)之:合著節拍應和。倚:依,按 和:同聲相應。

  [22]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像是哀怨,像是思慕,像是啜泣,像是傾訴。怨:哀怨。慕:眷戀。

  [23]余音:尾聲。裊裊:形容聲音婉轉悠長。

  [24]縷:細絲。

  [25]舞幽壑之潛蛟:幽壑:這里指深淵。此句意謂:使深谷的蛟龍感動得起舞。

  [26]泣孤舟之嫠(lí 離)婦:使孤舟上的寡婦傷心哭泣。孤居的婦女,在這里指寡婦。白居易《琵琶行》寫孤居的商人妻云:"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艙明月江水寒。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這里化用其詩。

  [27]愀(qiǎo 巧)然:憂郁的樣子

  [28]正襟危坐:整理衣襟,嚴肅地端坐著 危坐:端坐。

  [29]何為其然也:曲調為什么會這么悲涼呢?

  [30]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所引是曹操《短歌行》中的詩句。

  [31]夏口:地名,故城在今湖北武昌的西面。

  [32]武昌:今湖北鄂城縣。

  [33]繆:通"繚"盤繞。

  [34]郁:茂盛的樣子。

  [35]孟德之困于周郎:指漢獻帝建安十三年(208),吳將周瑜在赤壁之戰中擊潰曹操號稱八十萬大軍。周郎:周瑜二十四歲為中郎將,吳中皆呼為周郎。

  [36]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以上三句指建安十三年劉琮率眾向曹操投降,曹軍不戰而占領荊州、江陵。方:當。荊州:轄南陽、江夏、長沙等八郡,今湖南、湖北一帶。江陵:當時的荊州首府,今湖北縣名。

  [37]舳艫(zhú lú 逐盧):戰船前后相接。這里指戰船。

  [38]釃(shāi 篩)酒:斟酒。

  [39]橫槊(shuò 碩):橫執長矛。

  [40]侶魚蝦而友麋鹿:把魚蝦、麋鹿當做好友。:伴侶,這里用作動詞。麋(mí):鹿的一種。

  [41]扁(piān 篇)舟:小舟。

  [42]匏(páo 咆)尊:用葫蘆做成的酒器。匏,葫蘆。尊,通‘樽’。

  [43]寄:寓托。

  [44]蜉蝣:一種昆蟲,夏秋之交生于水邊,生命短暫,僅數小時。此句比喻人生之短暫。

  [45]渺滄海之一粟:渺:小。滄海:大海。此句比喻人類在天地之間極為渺小。

  [46]須臾:片刻,時間極短。

  [47]長終:至于永遠。

  [48]驟:屢次。

  [49]托遺響于悲風:余音,指簫聲。悲風:秋風。

  [50]逝者如斯:語出《論語·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逝:往。斯:此,指水。

  [51]盈虛者如彼:指月亮的圓缺。

  [52]卒:最終。消長:增減。長:增長

  [53]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語氣副詞。一瞬:一眨眼的工夫。

  [54]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這。造物者:天地自然。無盡藏(zàng ):佛家語。指無窮無盡的寶藏。

  [55]適:享有。

  [56]更酌:再次飲酒。

  [57]肴核既盡:葷菜和果品。既:已經。

  [58]狼籍:通“藉”,凌亂。

  [59]枕藉:相互枕著墊著。

  [60]既白:已經顯出白色(指天明了)。

  通假字:

  舉酒屬客(“屬”通“囑” 勸酒)

  浩浩乎如馮虛御風(“馮”通“憑” 乘)

  山川相繆(“繆”通“繚” 環繞)

  尊("尊"通"樽")

  狼籍(“籍”通“藉”,凌亂)

  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以”通“已”停止)

  詞類活用

  1、歌:歌窈窕之章(名作動,歌詠)

  2、羽:羽化而登仙(名作狀,像長了翅膀似的)

  3、空明:擊空明兮溯流光(形作名,月光下的清波)

  4、舞:舞幽壑之潛蛟(使動,使……起舞)

  5、泣:泣孤舟之嫠(lí)婦(使動,使……哭泣)

  6、正:正襟危坐(使動,整理,端正)

  7、南、西:烏鵲南飛……西望夏口(名作狀,朝南、往南;朝西,往西)

  8、下:下江陵(名作動,攻下)

  9、樵: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①名作動,砍柴 ②可以認為無活用,漁、樵本身就為動詞)

  10、侶、友:侶魚蝦而友麋鹿(意動,以……為伴侶,以……為朋友)

  11.舳艫(連接)千里:(省略謂語)

  譯文

  壬戌年秋天,七月十六日,我同客人乘船游于赤壁之下。清風緩緩吹來,江面水波平靜。于是舉杯邀客人同飲,吟詠《詩經·陳風·月出》一詩的“窈窕”一章。一會兒,月亮從東山上升起,在斗宿和牛宿之間徘徊。白茫茫的霧氣籠罩著江面,波光與星空連成一片。我們聽任葦葉般的小船在茫茫萬頃的江面上自由飄動。多么遼闊呀,像是凌空乘風飛去,不知將停留在何處;多么飄逸呀,好像變成了神仙,飛離塵世,登上仙境。

  于是,喝著酒,快樂極了,敲著船舷唱起來。歌詞說:“桂木的棹啊,蘭木的槳,拍打著清澈的江水啊,船兒迎來流動的波光。多么深沉啊,我的情懷,仰望著我思慕的人兒啊,她在那遙遠的地方。”客人中有吹洞簫的,按著歌聲吹簫應和。簫聲嗚嗚嗚,像是怨恨,又像是思慕,像是哭泣,又像是傾訴,余音悠揚,像一根輕柔的細絲線延綿不斷。能使潛藏在深淵中的蛟龍起舞,孤舟上的寡婦啜泣。

  我不禁感傷起來,整理了衣裳,端正地坐著,問客人說:“為什么會這樣?”客人說:“‘月明星稀,烏鵲南飛’,這不是曹孟德的詩嗎?向西望是夏口,向東望是武昌,山川繚繞,郁郁蒼蒼,這不是曹孟德被周瑜圍困的地方嗎?當他奪取荊州,攻下江陵,順著長江東下的時候,戰船連接千里,旌旗遮蔽天空,在江面上灑酒祭奠,橫端著長矛朗誦詩篇,本來是一代的英雄啊,可如今又在哪里呢?何況我同你在江中和沙洲上捕魚打柴,以漁蝦為伴,與麋鹿為友,駕著一葉孤舟,在這里舉杯互相勸酒。只是像蜉蝣一樣寄生在天地之間,渺小得像大海中的一顆谷粒。哀嘆我生命的短暫,而羨慕長江的流水無窮無盡。希望同仙人一起遨游,與明月一起長存。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經常得到的,因而只能把簫聲的余音寄托給這悲涼的秋風。”

  我說:“你們也知道那水和月亮嗎?(江水)總是不停地流逝,但它們并沒有流走;月亮總是那樣有圓有缺,但它終究也沒有增減。要是從它們變的一面來看,那么,天地間的一切事物,甚至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就發生了變化;要是從它們不變的一面來看,萬物同我們一樣都是永存的,又何必羨慕它們呢!再說,天地之間,萬物各有主人,假如不是為我所有,即使是一絲一毫也不能得到。只有這江上的清風和山間的明月,耳朵聽到了才成其為聲音,眼睛看到了才成其為顏色,占有它們,無人禁止,使用它們,無窮無盡,這是大自然無窮無盡的寶藏,而我能夠同你們共享。”

  客人聽了之后,高興地笑了,洗凈杯子,重新斟酒。菜肴果品已吃完了,杯盤雜亂地放著。大家互相枕著靠著睡在船中,不知不覺東方已經亮了。

  創作背景

  《赤壁賦》寫于蘇軾一生最為困難的時期之一——被貶謫黃州期間。元豐二年(1079年),因被誣作詩“謗訕朝廷”,蘇軾因寫下《湖州謝上表》,遭御史彈劾并扣上誹謗朝廷的罪名,被捕入獄,史稱“烏臺詩案”。“幾經重辟”,慘遭折磨。后經多方營救,于當年十二月釋放,貶為黃州團練副使,但“不得簽署公事,不得擅去安置所。”這無疑是一種“半犯人”式的管制生活。元豐五年,蘇軾于七月十六和十月十五兩次泛游赤壁,寫下了兩篇以赤壁為題的賦,后人因稱第一篇為《赤壁賦》,第二篇為《后赤壁賦》。

  作品鑒賞

  文學賞析

  此賦通過月夜泛舟、飲酒賦詩引出主客對話的描寫,既從客之口中說出了吊古傷今之情感,也從蘇子所言中聽到矢志不移之情懷,全賦情韻深致、理意透辟,實是文賦中之佳作。

  第一段,寫夜游赤壁的情景。作者“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投入大自然懷抱之中,盡情領略其間的清風、白露、高山、流水、月色、天光之美,興之所至,信口吟誦《月出》首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把明月比喻成體態嬌好的美人,期盼著她的冉冉升起。與《月出》詩相回應,“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并引出下文作者所自作的歌云:“望美人兮天一方”,情感、文氣一貫。“徘徊”二字,生動、形象地描繪出柔和的月光似對游人極為依戀和脈脈含情。在皎潔的月光照耀下白茫茫的霧氣籠罩江面,天光、水色連成一片,正所謂“秋水共長天一色”(王勃《滕王閣序》)。游人這時心胸開闊,舒暢,無拘無束,因而“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乘著一葉扁舟,在“水波不興”浩瀚無涯的江面上,隨波飄蕩,悠悠忽忽地離開世間,超然獨立。浩瀚的江水與灑脫的胸懷,在作者的筆下騰躍而出,泛舟而游之樂,溢于言表。這是此文正面描寫“泛舟”游賞景物的一段,以景抒情,融情入景,情景俱佳。

  第二段,寫作者飲酒放歌的歡樂和客人悲涼的簫聲。作者飲酒樂極,扣舷而歌,以抒發其思“美人”而不得見的悵惘、失意的胸懷。這里所說的“美人”實際上乃是作者的理想和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這段歌詞全是化用《楚辭·少司命》:“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恍兮浩歌”之意,并將上文“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的內容具體化了。由于想望美人而不得見,已流露了失意和哀傷情緒,加之客吹洞簫,依其歌而和之,簫的音調悲涼、幽怨,“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竟引得潛藏在溝壑里的蛟龍起舞,使獨處在孤舟中的寡婦悲泣。一曲洞簫,凄切婉轉,其悲咽低回的音調感人至深,致使作者的感情驟然變化,由歡樂轉入悲涼,文章也因之波瀾起伏,文氣一振。

  第三段,寫客人對人生短促無常的感嘆。此段由賦赤壁的自然景物,轉而賦赤壁的歷史古跡。主人以“何為其然也”設問,客人以赤壁的歷史古跡作答,文理轉折自然。但文章并不是直陳其事,而是連用了兩個問句。首先以曹操的《短歌行》問道:“此非曹孟德之詩乎?”又以眼前的山川形勝問道:“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兩次發問使文章又泛起波瀾。接著,追述了曹操破荊州、迫使劉琮投降的往事。當年,浩浩蕩蕩的曹軍從江陵沿江而下,戰船千里相連,戰旗遮天蔽日。曹操志得意滿,趾高氣揚,在船頭對江飲酒,橫槊賦詩,可謂“一世之雄”。如今已不知去處,曹操這類英雄人物,也只是顯赫一時,何況是自己,因而如今只能感嘆自己生命的短暫,羨慕江水的長流不息,希望與神仙相交,與明月同在。但那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所以才把悲傷愁苦“托遺響于悲風”,通過簫聲傳達出來。客的回答表現了一種虛無主義思想和消極的人生觀,這是蘇軾借客人之口流露出自己思想的一個方面。

  第四段,是蘇軾針對客之人生無常的感慨陳述自己的見解,以寬解對方。客曾“羨長江之無窮”,愿“抱明月而長終”。蘇軾即以江水、明月為喻,提出“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的認識。如果從事物變化的角度看,天地的存在不過是轉瞬之間;如果從不變的角度看,則事物和人類都是無窮盡的,不必羨慕江水、明月和天地。自然也就不必“哀吾生之須臾”了。這表現了蘇軾豁達的宇宙觀和人生觀,他贊成從多角度看問題而不同意把問題絕對化,因此,他在身處逆境中也能保持豁達、超脫、樂觀和隨緣自適的精神狀態,并能從人生無常的悵惘中解脫出來,理性地對待生活。而后,作者又從天地間萬物各有其主、個人不能強求予以進一步的說明。江上的清風有聲,山間的明月有色,江山無窮,風月長存,天地無私,聲色娛人,作者恰恰可以徘徊其間而自得其樂。此情此景乃緣于李白《襄陽歌》:“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進而深化之。

  第五段,寫客聽了作者的一番談話后,轉悲為喜,開懷暢飲,“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照應開頭,極寫游賞之樂,而至于忘懷得失、超然物外的境界。

  這篇賦在藝術手法上有如下特點:

  “情、景、理”融合。全文不論抒情還是議論始終不離江上風光和赤壁故事,形成了情、景、理的融合。通篇以景來貫串,風和月是主景,山和水輔之。作者抓住風和月展開描寫與議論。文章分三層來表現作者復雜矛盾的內心世界:首先寫月夜泛舟大江,飲酒賦詩,使人沉浸在美好景色之中而忘懷世俗的快樂心情;再從憑吊歷史人物的興亡,感到人生短促,變動不居,因而跌入現實的苦悶;最后闡發變與不變的哲理,申述人類和萬物同樣是永久地存在,表現了曠達樂觀的人生態度。寫景、抒情、說理達到了水乳交融的程度。

  “以文為賦”的體裁形式。此文既保留了傳統賦體的那種詩的特質與情韻,同時又吸取了散文的筆調和手法,打破了賦在句式、聲律的對偶等方面的束縛,更多是散文的成分,使文章兼具詩歌的深致情韻,又有散文的透辟理念。散文的筆勢筆調,使全篇文情郁郁頓挫,如“萬斛泉涌”噴薄而出。與賦的講究對偶不同,它相對更為自由,如開頭的一段“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全是散句,參差疏落之中又有整飭之致。以下直至篇末,大多押韻,但換韻較快,而且換韻處往往就是文意的一個段落,這就使本文特別宜于誦讀,并且極富聲韻之美,體現了韻文的長處。

  意象連貫,結構嚴謹。景物的連貫,不僅在結構上使全文儼然一體,精湛縝密,而且還溝通了全篇的感情脈絡,起伏變化。起始時寫景,是作者曠達、樂觀情狀的外觀;“扣舷而歌之”則是因“空明”、“流光”之景而生,由“樂甚”向“愀然”的過渡;客人寄悲哀于風月,情緒轉入低沉消極;最后仍是從眼前的明月、清風引出對萬物變異、人生哲理的議論,從而消釋了心中的感傷。景物的反復穿插,絲毫沒有給人以重復拖沓的感覺,反而在表現人物悲與喜的消長的同時再現了作者矛盾心理的變化過程,最終達到了全文詩情畫意與議論理趣的統一。

  名家點評

  宋代晁補之《續離騷序》:《赤壁》前、后賦者,蘇公之所作也。曹操氣吞宇內,樓船浮江,以謂遂無吳矣。而周瑜少年,黃蓋裨將,一炬以焚之。公謫黃岡,數游赤壁下,蓋忘意于世矣。觀江濤洶涌,慨然懷古,猶壯瑜事而賦之。

  宋代俞文豹《吹劍四錄》:碑記文字鋪敘易,形容難,擾之傳神,面目易摹寫,容止氣象難描摹。……《赤壁賦》:“清風徐來,……水落石出。”此類如伸殊所謂費盡丹青,只這些兒畫不成。

  宋代唐庚《唐子西文錄》:余作《南征賦》,或者稱之,然僅與曹大家輩爭衡耳。惟東坡《赤壁》二賦,一洗萬古,欲仿佛其一語,畢世不可得也。

  宋代張表臣《珊瑚鉤詩話》:《赤壁賦》卓絕近于雄風。

  宋代蘇籀《欒城遺言》:子瞻諸文皆有奇氣。至《赤壁賦》,髣髴屈原宋玉之作,漢唐諸公皆莫及也。

  宋代方夔《讀赤壁賦》:萬舸浮江互蕩磨,一番蛟鱷戰盤渦。中天日月悲分影,對局英雄付逝波。形勝空傳二赤壁,文章誰肯百東坡。荊州風景今何似,秋夜時聞窈窕歌。

  宋代羅大經《鶴林玉露》:太史公《伯夷傳》,蘇東坡《赤壁賦》,文章絕唱也。其機軸略同《伯夷傳》,以求仁得仁又何怨之語設問,謂夫子稱其不怨,而《采薇》之詩,猶若未免怨何也?蓋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而遍觀古今操行不軌者多富樂。公正發憤者,毎遇禍,是以不免于怨也。雖然富貴何足求,節操為可尚,其重在此,其輕在彼,況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伯夷顏子得夫子而名益彰,則所得亦已多矣。又何怨之有?《赤壁賦》因客吹簫而有怨慕之聲,以此漫問,謂舉酒相屬,凌萬頃之茫,可謂至樂,而簫聲乃若哀怨何也?蓋此乃周郎破曹公之地,以曹公之雄豪亦終歸于安在,況吾與子寄蜉蝣于天地,哀吾生之須臾,宜其托遺響而悲也。雖然自其變者而觀之,雖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又何必羨長江而哀吾生哉!矧江風山月用之無盡,此天下之至樂。于是洗盞更酌,而向之感慨,風休冰釋矣。東坡步驟太史公者也。

  宋代謝枋得《文章規范》:此賦學《莊》、《騷》文法,無一句與《莊》、《騷》相似。非超然之才、絕倫之識不能為也。瀟灑神奇,出塵絕俗,如乘云御風而立乎九霄之上,俯視六合,何物茫茫?非惟不掛之齒牙,亦不足入其靈臺丹府也。

  宋代周密《浩然齋雅談》:《赤壁賦》謂:“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此葢用《莊子》句法:“自其異者而眂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而眂之,萬物皆一也。”又用《楞 嚴經》意,佛告波斯匿王言:“汝今自傷髪白面,皺其面,必定皺于童年,則汝今時觀此恒河與昔童時觀河之見,有童耄不?”王言:“不也。世尊佛言:汝面雖皺, 而此見精性未嘗皺。皺者為變,不皺非變,變者受生滅,不變者元無生滅。”東坡《赤壁賦》,多用《史記》語,如杯盤狼藉,歸而謀諸婦,皆《滑稽傳》;正襟危坐,《曰者傳》;舉網得魚,《龜策傳》; 開戶視之,不見其處,則如《神女賦》。所謂以文為戲者。

  金代王若虛《滹南遺老集》:或疑《前赤壁賦》所用客字。予曰:“與‘泛舟’及‘舉酒屬’之者,眾客也;其后‘吹洞簫’而酬答者,一人耳。此固易見,復何疑哉!”

  元代方回《追和東坡先生親筆陳季常見過三首》:前后赤壁賦,悲歌慘江風。江山元不改,在公神游中。

  明代歸有光《文章指南》:如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于舉業雖不甚切,觀其詞義,瀟灑夷曠,無一點風塵俗態,兩晉文章,此其杰然者。蘇子瞻《赤壁賦》之趣,脫自是篇。

  明代茅坤:予嘗謂東坡文章仙也,讀此二賦。令人有遺世之想。

  明代高濓《遵生八箋》:李太白詩“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赤壁賦》云:“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此造物之無盡藏也。”東坡之意蓋自太白詩句得來,夫風月不用錢買,而取之無禁,太白詩之所言信矣。然而能知清風明月為可樂者能有幾人,清風明月,一歲之間亦無幾日,人即能知此樂,或為俗事相奪、或為病苦所纒,欲樂之有不能者。有閑居無事,遇此清風明月不用錢買,又無人禁而不知此樂者,是自生障礙也。

  明代鄭之惠《蘇長公合作》:東坡在儋耳與客論食品書,紙末云:“既飽以廬山康王谷廉泉,烹曾坑斗品,少焉,解衣仰臥,使人誦東坡先生前、后《赤壁賦》,亦足以一笑也。”觀此有所謂曹大家輩諸賦尚得爭衡,獨此二賦,一洗萬古,不能仿佛其一語,良然。騷賦祖于屈宋,窮工肆極,若長卿者,可為兼之。予云宏麗,蓋于《高唐》;《長門》凄婉,不下《九章》;又有賦事賦物,如《蕪城》。《赤壁》、《恨別》兩賦,亦皆原本屈宋,第語稍浮露;若文通高華,子瞻飄灑,各自擅場。世之耳食者,聞宋無賦,詆兩《赤壁》不值一錢,則屈三閭不應有《卜居》、《漁父》;且文何定體,即三閭又從何處得來?邵寶曰:“‘風、月’二字是一篇張本。”

  明代曹安《讕言長語》:古人之文老杜、二蘇多不知道,嘆老嗟卑,如《七歌》及《赤壁賦》,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等可見。

  明代楊慎《三蘇文范》:鐘惺曰:“《赤壁》二賦,皆賦之變也。此又變中之至理奇趣,故取此可以賅彼。”文征明曰:“言曹孟德氣勢皆已消滅無余,譏當時用事者。嘗見墨跡寄傅欽之者云:‘多事畏人,幸無輕出。’蓋有所諱也。”

  清代金圣嘆《天下才子必讀書》:游赤壁,受用現今元邊風月,乃是此老一生本領,卻因平平寫不出來,故特借洞蕭鳴咽,忽然從曹公發議,然后接口一句喝倒。痛陳其胸前一片空闊了悟,妙甚!

  清代孫琮《山曉閣選宋大家蘇東坡全集》:因赤壁而思曹、周,亦是意中情景。此卻從飲酒樂甚,說到正襟危坐,則因樂而悲。及說水月共適,則客喜而笑,又因悲而喜,一悲一喜,觸緒紛來。寫景機其工練,言情極其深至。江山不朽,此文應與俱壽。才如子瞻,眉山草木為枯,赤壁聲色數倍矣。

  清代吳楚材、吳調侯《古文觀止》:欲寫受用現前無邊風月,卻借吹洞簫者發出一段悲感,然后痛陳其胸前一片空闊,了悟風月不死,先生不亡也。

  清代張伯行《唐宋八大家文鈔》:以文為賦,藏葉韻于不覺,此坡公工筆也。憑吊江山,恨人生之如寄;流連風月,喜造物之無私。一難一解,悠然曠然。

  清代儲欣《唐宋十大家全集錄·東坡全集錄》:行歌笑傲,憤世嫉邪。《唐宋八大家類選》:出入仙佛,賦一變矣。

  清代林云銘《古文析義》:二《赤壁》俱是夜游。此篇十二易韻,以江風山月作骨,前面步步點出,一泛舟間,勝游已畢,坡翁忽借對境感慨之意,現前指點,發出許多大議論。然以江山無窮,音生有盡,尚論古人遺跡,欷歔憑吊。雖文人悲秋常調,但從吹簫和歌聲中引入,則文境奇。其論曹公之詩、曹公之事,低回流連,兩疊而出,則文致奇。盛言曹公英雄,較論我生微細,蜉蝣短景,對境易哀,則文勢奇。迨至以水、月為喻,發出正論,則《南華》、《楞嚴》之妙理,可以包絡天地,伭同造化,尤非文人夢想所能到也。

  清代余誠《重訂古文釋義新編》:起首一段,就風月上寫游赤壁情景,原自含共適之意。入后從渺渺抒懷,引出客簫,復從客簫借吊古意,發出物我皆無盡的大道理。說到這個地位,自然可以共適,而平日一肚皮不合時宜都消歸烏有,哪復有人世興衰成敗在其意中?尤妙在江上數語,回應起首,始終總是一個意思。游覽一小事耳,發出這等大道理。遂堪不朽。

  清代浦起龍《古文眉詮》:二賦皆志游也。記序之體,出以韻語,故曰賦焉。其托物也不私,其感興也不脫,純乎化機。

  清代愛新覺羅·弘歷《唐宋文醇》:蓋與造物者游而天機自暢,并無意于吊古,更何預今世事?嘗書寄傅欽之而曰“多難畏事,幸毋輕出”者,畏宵不之捃摭無已,又或作蟄龍故事耳,乃文征明謂以曹孟德氣勢消滅無余,譏當時用事者,轉以寄傅欽之之語為證,謂為實有所譏刺,可謂烏焉成馬矣。

  清代王文濡《評校音注古文辭類纂》:方苞曰:”所見無絕殊者,而文境邈不可攀,良由身閑地曠,胸無雜物,觸處流露,斟酌飽滿,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色惟他人不能摹效,即使子瞻更為之,亦不能如此調適而曹遂也。”吳汝綸曰:“此所謂文章天成偶然得之者。是知奇妙之作,通于造化,非人力也。”胸襟既高,識解亦文絕非常,不得如方氏之說謂所見無絕殊也。

  清代李扶九原編、黃仁黼重訂《古文筆法百篇》:以文體論,似赤壁記也,然記不用韻,而賦方用韻,此蓋以記而為賦者也。故文帶敘帶賦,忽用韻,忽不用韻,古賦如《風賦》,如《色賦》,皆此類也。以文法講,純得吹簫一段生波,下乃發出如許妙理。會嘗參神學佛,故號“東坡居士”;其筆墨之飄灑,成趣之活波,又似于仙,故世號“坡仙”。此文前樂、中悲、后樂,有似王右軍《蘭亭序》;其藉客發慨,不必實有其言,亦知昌黎之《進學解》,乃巧為譬忌也。《輯注評》:“風只作線索,悲、樂作轉,抉引曹孟德為赤壁設色,服應點綴,抒軸亦工,篇中凡十二用韻。”

  近代賀培新《文編》:東坡天仙化人,其于文章驅使惟心,無不如志,最為流俗所慕愛。學者紛紛摹擬,徒滋流弊,不知公文天馬行空,絕去羈絆,固無軌轍之可尋也。即如此篇,初何嘗為古今賦家體格所拘,而縱意所如,自抒懷抱,空曠高邀,夐不可攀,包復敢有學步者哉!

  作者簡介

  蘇軾(1037年—1101年),字子瞻,一字和仲,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屬四川)人。蘇洵之子。嘉祐年間(1056年—1063年)進士。曾上書力言王安石新法之弊,后因作詩諷刺新法而下御史獄,貶黃州。宋哲宗時任翰林學士,曾出知杭州、潁州,官至禮部尚書。后又貶謫惠州、儋州。在各地均有惠政。卒后追謚文忠。學識淵博,喜好獎勵后進。與父蘇洵、弟蘇轍合稱“三蘇”。其文縱橫恣肆,為“唐宋八大家”之一。其詩題材廣闊,清新豪健,善用夸張比喻,獨具風格。與黃庭堅并稱“蘇黃”。詞開豪放一派,與辛棄疾并稱“蘇辛”。 又工書畫。有《東坡七集》《東坡易傳》《東坡書傳》《東坡樂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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