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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包散文
一
這一天，雨過天晴，午后的陽光，清新，溫暖，和煦。這是父親節之后的第一天。
昨夜，玩至午夜方才歸舍。一片狼藉，是這些天我的宿舍的標志。眼看如此，卻無心打理，任舍內各件物品隨性擺放，無秩序，無條理。隨手拿來尚未合上的《欲望心理學》，趴在床上，便看了起來。我這廝，此刻，就仿佛小狗啃骨頭，那副饑不擇食的樣子，那副誓不罷休的樣子……
校園早間廣播如往常一樣，在嘰里咕嚕唱著那幾首不變的歌曲，吵得未醒人驚醒。睜開朦朦朧朧的睡眼，看見白紙黑字的紙張，沉靜地墊在臉頰下，經一夜的垂睡，已是褶皺四起，面目全非了。“啊！我的書！該死！”俯頭，臉貼書頁，略潮的書頁，鋪著洗面奶的余味。數次的伴書而睡，枕書而醒，因讀書不用意而致？還是沉迷于書本，飽讀詩書而后的滿足癡態？
洗畢，妝畢，餐畢，便打開手機，才想到：打算昨晚飯后打電話給老父親的。“怎么就忘了呢？下課后中午間再打吧!”我還是先登錄了QQ，再閱讀搜狐新聞。這一切慣例之后，才走向教室，跨上那不高不矮的三尺講臺，踐行“用心教書，用愛育人”大任。窗外，小雨淅淅瀝瀝的下著，本想著又是一個糟糕的天氣，可等第二節課結束后，天氣放晴，一片滿滿的陽光鋪灑大地。捧著書本下了樓，站在最后一階樓梯上，仰頭，左手遮額頭，瞇著眼睛，望著火紅的太陽，好想把我這顆潮濕的心捧出來暴曬啊！不過，想到“心若向陽，無畏憂傷”，心地不由豁達了半分。
把書放到桌一角，便坐在椅子上玩起手機來。在搜狐新聞網頁輾轉了幾遍，回到《意林》網頁。今日《意林》推薦篇是《尷尬的中國父親節》，看著這個標題，似乎哪根神經被觸了一陣子，毫不猶豫地打開鏈接，直奔原文。文中提到淘寶網于父親節前夕，發布了一組很有意思的數據。“數據顯示，同為節日，父親節卻沒有情人節那般喧囂，沒有母親節那般溫暖，更沒有兒童節那般歡快，與關鍵詞‘爸爸’相關的寶貝僅32萬件，中國父親遭遇尷尬父親節。”讀后，我緊緊盯著手機屏幕，深深陷入了一種空前的自責之中。難怪中國父親遭遇尷尬父親節，不正是因為像我這樣的人對父愛漠視所致嗎？
是誰播種了我這顆偶然得之的生命？是誰灌溉了我這片一無所有的物質天地？是誰支撐了我這方荒涼寂寞的精神家園？是您，是您，就是您，我的老父親！
二
我到了上學年齡，您開玩笑似地跟我說，只要我能掙到買書包的錢，您就讓我讀書。我聽您的，通過一個個地撿地上人家摘完散落的八角賣了錢，得到八塊多，買到了我夢寐以求的書包，是一個軍綠色單肩帆布包。您果然履行諾言，帶我上了學。
上學那天，由于趕了一大截山路，到教室時，我落后了，老師把我分到最后一桌。暗自在教室流淚一早上，中午下課時，我便挎著書包回家了（彼時，我們村的娃兒從一年級到五年級都是跑讀生，早間四五點鐘起來吃點早點，走上個把小時的山路才能到校，因為路途遙遠，所以，午間我們就不回家吃飯，而是等到下午第三節課后，5：30以后才回家吃飯）。到家時，剛忙完農活的您見到我的出現，起先甚是驚訝，而后便皺起了眉頭。“下午沒課嗎？”您問道。“有，我坐最后一桌，看不到老師寫什么。”我垂頭喪氣地說道，把小嘴撅得老高，還緊皺眉梢，一副濫臉。您并沒有惡語罵來，也沒有重拳打來，而是讓我吃過午飯后回學校上課。第二天，上完第一節語文課后，老師突然很友好地把我調到第二桌。那個時候啊！我就像吃了蜂蜜一樣，甜得全身快樂！下午一下課，我第一個沖出教室，沒等伙伴就匆匆蹦回到家。“爹，今天老師把我調第二桌了！”我吼著，跳著……您啊！只是在我面前淡淡的笑著，您那因整日勞作而疲勞的面色，一剎那，簡直浪開了。長大后，我才知道，原來，是您去過學校，趁課前我們自習時，主動跟老師提出為我重新安排座位的要求，老師才給我調的座位。
到了二年級，學校因擴建，要求馬街村民委轄區內每家每戶必須先交30元的建校費才允許各家孩子報名。我們家有5口人，合交150元。在加上我們三姊妹的學雜費，對于我們一個以務農為主，打工為輔的家庭而言，算是一個天文數字。依稀記得我的一個小伙伴硬是因為交不起建校費而活生生被她爹拉回家放牛了。可是，我們三姊妹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依然正常入學。只是，第二個星期的街天，我們家膘肥體壯的黃牛被您拉去市場賣了。
三年級入學后，您跟我們說，您要下廣東了，說是去掙錢。臨走時，您去學校找了我們仨。哥哥弟弟吃著您買的白糖餅干，傻傻地笑個不停，我哽咽不下去，任淚水打濕面孔，連著含在嘴里的餅干也由淚水浸濕。您用燃燒過的碳棍寫了一張小紙條，放在我的口袋里（紙條上歪歪扭扭寫著“小秀，一定要堅強”），就走了。您還是下廣東了。
您回來時，像個黑碳頭，看到家里神龕那堵墻上明晃晃地貼著兩張金燦燦的獎狀，是自讀書以來，三年級上學期，我第一次拿到的，您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無比自豪的微笑，那微笑，漾在您黢黑的面孔上，怎那么幸福？
自此，在每個學期的散學典禮上，我都會捧到幾張金燦燦的獎狀。回家后，我把它們全交由您負責幫我張貼。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原本家徒四壁的老屋子，墻上貼滿了一張張金燦燦的……
六年級那一年，我以全鎮最高分考上了初中。
三
上了初中后，課業增多，每天繁忙不已。我想節約更多時間來讀書，于是，選擇了住校，哥哥弟弟仍然在外面住。住校后，除了完成課業外，我開始迷戀課外讀物。學校食堂油葷清淡，吃食堂飯不久，我整個人瘦了一圈。一天，中午放學時我們幾個同學在大叔腳下打掃衛生，一開始我就隱約看到操場對面樹蔭下有個熟悉的面孔，他就立在樹腳，一直在那。當我們掃完后，去食堂打飯時，我才認出，原來站在樹腳不離不棄的人是您。爹，那時，我的視力因為經常在光線較差的環境下讀課外書已經開始模糊了。真對不住您，相隔一個操場的距離，我竟然看不出您了。您見我走向您，您一貫的微笑掛在臉頰上，帶著我朝校外走，您說：“看你瘦得，得補補了。”你帶我去餐館吃了一碗瘦肉米線。雖然，那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是，那碗米線，定格了直到如今我的餐飲習慣，但凡厭食時，但凡想念您時，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吃一碗瘦肉米線。
初中升高中，您為了滿足我更改志愿的要求，跑到學校跟領導商量，讓他們同意我將已經報考了縣一中的志愿改為州一中。
四
高中入學時，是您親自送我到校。一路上，您扛著那口嶄新的木箱，樂呵著。木箱黃亮的烤漆，與您臉上喜悅的表情，交相輝應。看著您那幸福勁兒，我下定決心：一定要考上大學。報完名，您帶著剩下的五十元錢，趕往車站。我從六樓的窗口欠身俯瞰您在公寓小道上一路走著，您越是遠去，我追隨的眼光越是緊湊。“就這樣，留下我一個人獨自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小城生活嗎？”突然，我轉身沖出宿舍，直奔樓下，朝您離去的方向追趕。可是，當我趕到學校門口，四處張望，看到的都是陌生人。我撲了一場空，根本找不到您的去向。我只好悻悻而歸。
在校期間，除了乖乖讀書外，我要么獨自一人在校園一角品讀課外書，要么溜出校園，穿梭于文山大街小巷，到各個典當小攤尋找中國錢幣。在州一中的三年時光，一晃而過。高考成績揭曉，我的成績一般，我自認為已經很滿足了，反正可以上大學了。但家里人似乎有點失落，尤其是您。我清楚你們在想什么，但我沒有同意去補習。我覺得，上不上名牌大學不重要，關鍵是自己學到扎實的知識。所以，我毅然決然選擇麗江師院這所名不見經傳的學校。
五
這一次，您依然決定送我上學。盡管我再三說不用您親自護送，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了。但您還是不放心，固執地選擇陪我上學報到。您還像三年前入讀高中那會那樣，不顧我的反對，親自幫我鋪床鋪。我站在您身后，看您手忙腳亂地為我打理床鋪的樣子，視線越來越模糊……您幫我辦理完一切入學手續后，領著我到班主任面前說，您要回去了，懇請老師多多照顧我。老師原本坐著處理文件的，見您這么誠懇，老實巴交地交代的模樣，吃驚地站起來頻頻點頭。我畏縮在您身后，憋得滿臉通紅。這一次，您走時，我說買瓶冰紅茶給你路上解渴，您說不用，買瓶礦泉水就可以了。我記得，當時我還生氣了呢，怪您為什么偏偏不領情呢？我一直送您到車站，想親自目送您上車。然而，您連班車發行的時間都不讓我知道，而是再三催我回校。我轉身回校時，您明明知道我很脆弱，卻還是叮囑我堅強點。
六
告別了十多年的讀書生涯，我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奔向社會這座自由天堂。2011年盛夏，我連畢業證都沒有領取就急急趕回家，一來為了辦理和管的私事，二來，是那顆渴望早日畢業自力更生的心過于急切。回到家鄉后，匆忙趕考文山州事業單位教師招聘考試，我沒考上。一開始，還有點難過。可反復想想后，我反倒認為沒考上是件好事情。我正好可以“名正言順”的經商。于是，麗江那邊，同學們還在準備畢業典禮，我已經在廣南這邊到處尋找工作。6月29日，同學們在學校吃散伙飯，我卻走上了房地產公司售樓員崗位。也就不再為7月9號的云南省特崗教師招聘考試做準備。您得知后，從北流石場工地上打來電話，語重心長訓斥了我一通。面對著突如其來的訓斥，我第一次嚇懵了。您從來沒有罵過我一句呀！在電話這頭，我語無倫次的辯解著。但您并沒有接受我的辯解，直到我向您承諾一定會認真準備特崗考試，您才稍稍放軟語氣結束通話。掛電話后，我想，考就考吧！就讓我最后參加一次這樣嚴肅的！但我只是去考而已，我并不想做任何準備。我也這樣做了。除了在校期間看過的那點特崗考試知識，我再也沒有認真看過書。結果，基本算是裸考特崗招聘考試。
十多天以后，成績出來了。查詢后得知，我竟然進入面試！天啊！如此結果，是我萬萬沒有料到的。在房地產上班的十多天里，我已經消化吸收了《世界上最偉大的推銷員》，還每天溫習羊皮卷里的知識，憧憬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富甲一方，救濟貧民，根本沒想到會考上，但我知道這個結果一定是您期待的。揚起電話，忍了忍，放下。又揚起電話，又忍了忍，放下。該怎么跟您說呢？說進入面試了，那您肯定會跟我講一定要好好準備面試，可我還沒打算去當老師。說沒考好，您一定會再次難過，但我又不能騙您。我該怎么辦呢？
下班之后，一個人坐在廣南會堂前的草坪上思索。從黃昏坐到夜幕降臨，遲遲下不了決心。借著星光的溫柔，我自己一個人走。回到宿舍，倒頭垂喪，正好倒在床上的小抱枕上。這個小抱枕，是我讀小學六年級時，您從外地打工帶回來給我的，從那時起，十多年來，我一直把它帶在身邊。抱枕正反面都有一只面帶微笑的小狗狗。這份溫馨的相伴，似您給予女兒的愛，一直沉默，卻始終存在。睹物思人，腦海里翻滾著您為我所做的點點滴滴，眼眶濕潤了，淚珠墜在小狗狗溫暖的笑臉上。小狗狗似乎在告訴我該怎么做了。
專門向公司領導辭職后，我收拾好行李，去阿科認認真真準備面試。穿上您匯錢來讓我挑選的一套職業裝，這套衣服是我穿過最貴的一套，在朋友的陪同下，走入考場。面試一結束，考官就當場宣布成績，當念到我的成績時，我暗自一排名，得知，我考上了！走出考場后，我馬上撥通您的電話，告訴您考試結果。在聽筒這頭，聽得出，您顫抖的語氣是因為過于興奮而致。
七
過年了，您較往年回來得早好些時日，我用積累下來的微薄工資，給您和母親一人買了一件冬衣。買給您的是一件棕色皮衣，這是很多年以來我一直想送您的衣服，現在，終于實現了。您試穿時，剛剛套上就立即脫下，口里連聲說：“合了，合了!”卻不看一旁我期待的目光。
參加工作后，我的經濟狀況總是入不敷出，常常以各種方式跟您討生活費。您總是說，要節約點。我總是允諾了，卻做不到。
結婚那天，臨行時向家里長輩一個一個磕頭，母親早已藏起來，男方結親的人到處尋找她卻不見蹤影。最后找到您，您匆匆從門口進來，領著兩歲多的小幺妹，站到堂屋神龕前，我穿著紅衣，系著紅，看著您悲沉的面孔，含淚，任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就不讓它流出，我連續磕了三個頭，眼光的余角留在您的腳下，余光里，看到您還沒等我磕完，您的右腳已撇向您的房間的方向，我一磕完，您梗塞著聲音說道：“得啦！克啦！”說完您便轉身鉆入房間。我起身，也賭氣朝門口搖搖晃晃走去，而忘記了向牽我授頭的伯母磕感恩頭。
八
進入新的家庭，我一點也不適應。突然覺得自己好孤單，沒了您二老做依靠，沒了老家的庇護，每天恍恍惚惚的過日子，像只失魂落魄的小狗，垂喪著整顆心。每每下班回到新家，老遠的就想打退堂鼓，不想跨入這個新家，而是想回老家。并不是新的家人對我不好，而是意識到老家有多么讓我難以割舍。曾經不愿意多回家的自己，還揚言，我對家而言，只是個過客。現在想想，自己是多么愚蠢。人啊！只有失去了才知道什么才是珍貴的。
婚后的生活，如背亞歷山。小兩口，背負著近三十萬的外債，不間斷接到催債的電話，卻只能承諾對方會盡快償還。而我開辦的企業，尚處于起步階段，暫時慘淡經營著。面對如此巨大的經濟壓力，我漸漸明白了老管曾經說的“有錢就是孝順”。如果有錢，至少雙方老人都不再為我們婚后的生活擔憂。讓你們少了擔憂，也算是一種孝順吧！
現在，雖然自己遇到了重重困難，卻再也不想向您求助。企業遇到的業務問題，因手機丟失而沾惹小人圍攻的困境，房貸的還款壓力，工作的調動和安置問題等等，我選擇了自己獨立面對，開始領悟您當年叮囑的“一定要堅強”的涵義。您已入半百，知天命的年齡，是享天倫之樂的時候了。您不寬的肩膀，為家庭承受的負擔實在太沉太重。很多負擔就交給即將進入而立之年的子女來承擔吧！盡管父親節那天，沒有送您什么華麗的禮物，甚至連一個問候的電話都沒有給您送上，但是，父親，您懂的，女兒對您，不敢逆。
常常，下課之后，黃昏時分，捧一杯清茶，立在三樓陽臺，看著對面那座小山包發呆。工作兩年以來，凡是遇到傷心難過的事情，都是面對這座小山包，思考解決策略的。久而久之，對它，產生了依戀。小山包，它雖矮小，卻精湛；它雖沒有崇山峻嶺般綿延，卻有著特立獨行的穩當，它雖沒有高山那樣剛毅挺拔，卻獨有小巧之中的溫柔。您，不正像這座小山包嗎？不起眼，卻始終存在。您沒有殷實的家道，沒有富足的背景，沒有淵博的知識，卻給予我最沉默的父愛。對您的感恩，非一個“謝”字所能表達清楚；對您的祝福，非一句“父親節快樂”所能完全代表。對您，更多的，仍是同樣的一份沉默的愛。不言及，不表露，沉默著，卻一直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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