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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江山圖散文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那四四方方的宮墻之內(nèi)，仰頭四四方方的天，是連南飛的大雁也不愿停留的地方。他被人簇?fù)碇鼽S色的衣服卻與周圍格格不入，如同明珠熠熠生輝。自始至終他都是被人仰望的天子，感受的都是周圍人的謹(jǐn)言慎行，更是高處不勝寒的孤寂。而我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不屬于這里的。和我一樣，不屬于這四四方方的書畫院里。
“以踏花歸來馬蹄香為題，該如何作畫？”
這是我從他口中聽到的第一句話，語氣里是與他骨子里那股子書墨氣息不符的威嚴(yán)，盡力掩飾也難瞞過我的眼睛。看著周圍人議論紛紛也沒討論出個所以然，那男人滿臉的失望，我瞇眸嗤笑出聲，手里捏著根狗尾巴草倚在不遠(yuǎn)處的樹旁，笑夠了才隨意開口。
“不知蝴蝶圍繞馬蹄飛如何？”
我捕捉到他眸子里突然閃過的星光，轉(zhuǎn)瞬即逝又恢復(fù)平靜。這一個瞬間我心里仿佛被什么東西突然觸動一般，我以為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骨子里只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只有千里江山，詩酒江湖，醉里論道，醒時折花。而就在那一剎那，我似乎不捉到了某些微妙的情愫，溫柔，又是極致的胸懷，酣暢淋漓的表達(dá)。
自此之后，我從四四方方的書畫院搬進(jìn)了那個男人四四方方的側(cè)殿。知我放縱不羈，倒也有求必應(yīng)，知我天性愛玩，也寵溺縱容。即使我知道他身邊的人對我冷眼冷語，卻毫不在意。他喚我希孟，我叫他趙佶。
把酒言歡，論盡天下文韜，這時的趙佶才叫趙佶，不添半分掩飾赤裸裸的趙佶，胸懷天下卻守內(nèi)心一份凈土。我望著對面的人眉眼帶笑侃侃而談，心里好像多出一份牽掛與擔(dān)憂。這樣的人作為一國之君，屈才也是屈國。就像他與我商量那幅千里江山圖，我嬉笑著推脫，他也不再逼迫，總是如此，無底線的縱容。此刻我與他咫尺相望，四目相對，看他斂起笑容，試探著。
“希孟....？”
“趙佶，你給了我千里江山，我也會給你千里江山。”
我目光堅定，生生給自己撐起幾分骨氣，果毅點(diǎn)頭。這年我十八歲，仗著自己年少輕狂意氣風(fēng)發(fā)，予他一諾千金。我拂袖將棋盤上的黑白散亂，執(zhí)盞一飲而盡那雪頂含翠，茶水順著唇角側(cè)頰一路汩汩流入脖頸衣領(lǐng)，手指抹去水漬。湊近他兩分笑的明朗，眉眼間盡是孤傲和英氣。然后轉(zhuǎn)身，一撣袖袍。
“趙佶，你等我咯。”
從那日之后，我閉門不出，厲聲禁止一切旁人的出入，卻日日把他扣在自己房里。
“趙佶，我要喝水。”
“好。”
“趙佶，我要吃面，你給我煮。”
“你...................好。”
“趙佶，石青石綠沒有啦，你什么時候給我搞來？”
“朕已經(jīng)下旨了....馬上。”
我知道，這半年的日子如果不是他在身邊，我的毅力與耐心不足以支撐我完成這幅畫，我的筆力和勁道也不足以突飛猛進(jìn)達(dá)到如此爐火純青的地步。我看著那個九五至尊的人第一次為我沾染陽春水，第一次被我氣的說不出話，第一次夜不能寐，也是第一次酣暢淋漓的笑，第一次無拘無束的放縱。那么多的歲月，那么長的日子，最后卻只能以“親授其法”來掩蓋。
次年四月萬物生長，當(dāng)他看到《千里江山圖》的第一眼就被驚艷，隨之而來的，我聽到的是他這輩子未曾有過的震撼。
“十八歲，大幾歲，心力不足，小幾歲經(jīng)驗不豐，十八歲才是一個畫師的黃金時代。”
我答應(yīng)他的，他的江山，我花盡心血復(fù)刻在宣紙上。透過那層薄薄的顏料，似乎能看見蒼勁青松挺立在高山上，澗流更是潺潺不絕。
其實(shí)我在見到他第一眼起就知道他不適合做一個皇帝，就像旁人說的“ 會說他諸事皆能，獨(dú)不能為君”。可是從來沒有人陪我整天作畫而不厭煩，更沒有哪個位高權(quán)重的人會為我磨丹青，沒有誰會帶著那樣溫暖的笑意彎著唇角走向你，更不會有哪朝哪代的皇帝給百姓煮面吃，更不會想要舍棄錦衣玉食去詩酒江湖。
可是他什么都答應(yīng)我了。
我喊他趙佶，他叫我希孟。
后來，我知道他永遠(yuǎn)逃脫不開這四四方方的天，這里注定要囚禁他的一生，我不想讓他兩難。那天晚上我將《千里江山圖》卷留在桌案上，只是希望能將她日思夜想的大宋江山永遠(yuǎn)留在她眼里。我不曾帶走任何東西，偷偷溜進(jìn)寢殿看睡著的他最后一眼，然后毅然轉(zhuǎn)身，離開了這四四方方的皇宮。
幾年后，《千里江山圖》卷的故事在民間散布開來，王希孟的名字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我坐在茶館的角落里，一杯一杯的點(diǎn)那最貴的雪頂含翠，卻再也沒有當(dāng)年的味道，只聽到遠(yuǎn)處的聲音。
“聽說了嗎，那個少年畫家王希孟，很討當(dāng)今圣上的歡心，是個奇才吧？”
“王希孟不是早就杳無音訊了嗎，就剩下那幅畫嘍。”
“你可別不信，他不是個尋常人，作完《千里江山圖》卷就化作一縷青煙，鉆進(jìn)畫里消失不見了......”
聞言我搖頭笑笑。
趙佶，你到底是怎么在外面謠傳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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