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傷地坐在你身邊的散文
我在年輕的時候,曾無數次設定過自己的未來。少年時站在列隊整齊的操場上聞著人工草皮刺鼻的塑膠味兒,后來長大后,站在碩大的法國梧桐樹下聆聽夏日沉重的喘息聲,甚至站在莫奈的巨幅畫像面前平息自己的心跳時,我都有這樣想過。我不是個一心一意的人,我走在這條路上,心里總想著另外一條路的事兒。世間的人總是聲討時間如流水,我卻對這句箴言棄如敝屣。我總希望自己能一下子跳到80歲,或許——還可以再年輕一點兒,也說不定。以我那時的心智并不能準確的瞭望到二十年后的現在,因為當時我的確什么都不懂,卻還要裝成一副傲慢的文藝范兒。倘若人生可以斬掉二十年的話,那我就留給那一段恍恍惚惚的歲月,在那二十年中我用自己年輕生命的角力拿來想象,妄想借助它加快青春漸弱的脈搏。
可到現在才發現想象并不是一件令人心滿意足的事,因為我在其中構建的繁華往往只是現實的另一部分,它由于外表的斑駁陸離而顯得比真實的存在更加美好,但好像是一場魑魅的歌劇。
就像二十年前,我和她曾經約定一起活到80歲,然后繼續完成年輕時報備的夢想。
就在二十幾歲的那個下午,當她在我身邊向我訴說這個古老的約定時,我天真的答應了一聲恩。那時還想,我能活到80歲嗎,或許她能,或許我也能,可誰知道呢。于是在當時,我把想象的鐘擺設定到六十年后,幻想她成為一個形容枯槁垢膩的老太婆,如同一艘被暮日隱遁的游輪一般在后生命的'余威中踽踽獨行。后來,這個形象就一直幸存在我深深地腦海里。
于是當我的女兒在電話中告知她的死訊時,我像一個手術失敗的病人一樣內心充滿了絕望的恐懼感。注定的眼淚一如當初汩汩的流出眼眶,鎖著我的孤獨毫無防備的沖出記憶牢固的雉堞。
我現在仍舊清楚地記得二十年前的那個早上,消弭不盡的晨光泄落在我們的肩膀上。她雖然沒有向我預約暌違,但離別似乎總是對我情有獨鐘,我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了她要獨自遠行的訊息。于是在車子到來的前幾分鐘,就急切的和她來了個擁抱。可那時我以為很快就能再見面,可見我把自己的想象力鑄造得無比強大。現在看來,我早就應該這樣擁抱她的,我有太多的話沒有說出口,有太多的情感淤積在心底,而有一些情感,埋藏的越深,就越得不到解脫的自由。那時的我并不善于表達,所以我留給她的只有巨大的沉默連著巨大的沉默。我以為只有通過這種經典儀式才能迅捷的打開通向彼此心房處暗藏的倉庫,我才能將那些沒有說出口的話妥當的轉換進她的身體里。
就這樣,在我確定自己已處理好這些善后之時,驀然的把她的手松開,然后站在鼓噪的人群中看著她上車。
那時我是一個喜歡壓抑自己意志的一個人,任性又胡鬧,在遭受一次現實的挫敗后就陷入孤絕的悒郁中。有一次在看過《丹東之死》后的不久,甚至也幻想能如同畢希納一樣在與現實的對抗中獲得一次傷寒的親臨。可二十年過后,我健健康康,有一個漂亮的女兒,和愛我的家人,現在的我望向那里,望向那個當時不能擺脫痛苦的可憐的家伙,只能背過身去搖頭嘆息。已經記不清那個苦痛的原因了,大概知道是自己生活的還不夠健全,而妄想一切事事如意罷了。
有一次我向女兒推薦這部革命劇作,順手翻到了那時看不大懂的一段話,瞬時擊中了我柔軟的內心——
“我們彼此了解的太少了。我們的皮膚生的太厚,沒人都把手伸向對方,可是這只是白費力氣,各人摸到的不過是,對方粗厚的表皮而已。我們真是無比的孤獨。”
這真是一種虛無的對抗,我現在清醒極了。它就像一個符咒般擊碎我的過去,使我對那個傖俗的世界懷恨在心:
年少的我渴望被人理解,那時我的身邊總有很多人。那許多人都了解我的笑容,卻沒人能了解我的眼淚。那時的我雖然也收獲了幸福的愛情,但這并不能解除我孤獨的天分。這種孤獨感來自于自己的能力與愿望無法實現的揪心,我時常讓自己沉陷進失落的寂靜里,而留給周圍一片隨意想象的空白。直到那個夏天我遇見了她,當時她正呆呆的吃著冰淇林,麻木的神情指向遠處的足球場。那個鏡頭里的她宛若一朵海紫苑,婉娩俊雅,白而不俗。
我們相處了約有兩年時間,可在我看來這兩年就足以抵得上前二十年的所有。由于她給我帶來的,不斷溫習的驚喜,使我在那個短暫的花信年華里不知不覺成為了一個自信和堅強的人。她把我的孤獨拿去走進這片寂靜的森林里,然后根如芋魁般扎實的坐在那里,坐在我為她保留的位置上慢慢啜飲歲月的溫情。這么多年來,我一直保留著那個位置而不讓別人觸碰,盡管她并不知道。盡管她永遠都不會知道。
我盡管是一個有情緒隱私的人,一個感情上的潔癖者,但這些對她都毫不設防。可我偏偏又是一個不習慣主動的人,因此在她的付出應當有所回應時顯然她并不要求什么,我也只是跟隨自己的無動于衷罷了。當時我想,她應該會懂這些表面的沉靜的。這些感情都是我心中最密集也是最細膩的一部分,不容置喙的純粹,我怕一念的踟躕便會觸動心里無法抵御的邪惡,于是我只好默默地站立在她的遠處。這二十年來,盡管她隱藏了對我的怨懟之言,盡管她一如當初絲毫不改對我的臂助,可是我深悟,傷她一千,自傷八百。
最后一次見到她是在兩年前,女兒的訂婚晚宴上,那天她應邀而來。當時她拿出一副圓潤無暇的羊脂玉手鐲放進女兒的手里然后坐到前排的人群中間幸福的笑著,好像是在看著自己一樣。我知道她這四十多年來一直孑然一身,她喜歡古典音樂、旅行、攝影、繪畫和寫作,她天生就像一場流動的藝術盛宴。
此刻我獨身一人坐在狹小閉暗的書房里,垢壁的正中間還掛著她親筆臨摹的塞尚的《埃斯泰克的海灣》,如果觀者的視點落入海灣的后面的話,會看到一排蜿蜒起伏的小山,山的上空是柔和的藍天,里面只是加了一些極淡的玫瑰紅筆觸,就像是落日的余輝,它消退了當年的幻覺。
我們真是無比的孤獨,現在我將自己也騰挪進這片余輝里,帶著她的死和羈縻的思念,一起去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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