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寒暖香散文
當紅彤彤的對聯在街頭閃耀,此起彼伏的各種叫賣聲響成一片;當大街小巷的紅燈籠高高掛起,超市音響里傳送出“恭喜發財”的熟悉旋律,年就切切實實地來了。
仿佛還是昨日,也是這樣的將近年末,在那個盛滿童年記憶的農家小院里,已年味濃濃。臘月二十三過后,屋子已經掃過塵,院子也收拾得利利落落,砍好的柴禾齊整整地碼放在家門口。
年饃已經蒸好,盛在屋后的那口大缸里。院子里晾曬著的一攤子洗好的床單與被罩,被凍成了一面面平整僵硬的五彩漿紙。
肉是緊缺,但是莊戶人家都有自家地里收的黃豆,過年時做一盤水豆腐那是必須。村子當中有一個古老的豆腐坊,母親提早挑好豆子,做豆腐的前一天晚上,父親把豆子泡進桶里,一大早就挑到了豆腐坊里排隊。磨豆子,搖包單過豆渣,燒豆汁、點豆腐,壓豆腐……豆子變成豆腐要經過一系列繁瑣的過程,需要一整天的時間來完成。不過其間一點兒也不枯燥,鄉鄰們一邊干活一邊閑煽,沒輪上的人主動搭手幫忙,不分彼此,歡樂祥和。
鍋開了,清香誘人的豆腐腦味兒竄出,引來一群在門外等候多時的“小饞貓”。大人們笑呵呵地給每人舀上一碗,孩子們喜滋滋地吸溜下肚,砸吧砸吧嘴,幸福與滿足溢滿小臉。每當年關,豆腐坊一天熱熱鬧鬧,從早到晚炊煙裊裊,做豆腐的鄉鄰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父親終于排上了隊。我親眼看到,他將磨碎的豆子盛進那架笨重的十字形木頭架子下掛著的粗布包單里,用大馬勺舀水倒入,然后手握包單四角不停地晃動。搖啊搖,那被濾過的豆汁嘩嘩地流進接在包單底下的大缸里。趁著父親轉身忙活別事的空當,我趕忙湊上前去踮起腳尖使勁搖兩下,那是小時候最好玩的事情了。
沖過許多遍后,父親拿起一頭連在一起的兩根夾桿,夾住包單里的豆渣不住地擠水,最后分離出豆渣。接著點火,煮豆汁兒,點豆腐,最后將尚未成型的豆腐被倒進襯有白布的竹架模型里,壓好。半途中,父親沒空回家吃飯,常常是我們去送了干糧,父親將就著啃一口充充饑就又忙活開了。壓上的豆腐兩三個小時后就好了,被兩個人抬起,翻進那個長方形的大豆腐盤里。
經過一天的忙碌,掌燈時分,父親將做好的一大盤雪白鮮嫩、還略帶余溫的的豆腐用平車拉回了家。當晚的湯面里,奶奶就切了一大塊水豆腐給我們解饞。純手工制作的豆腐香味淳厚,入口細膩滑嫩,加了豆腐的熱湯面格外的香,我們吃得津津有味。
那時候的天氣總是那樣寒冷,屋檐下掛著一長排晶瑩的冰凌,西北風的嗓子尖銳,攜著雪花在空中飛舞,卻使得熱騰騰的年味更加溫暖而清晰。豬肉是臘月二十三、四提前買好的,用粗鐵絲串個眼,吊在一個沒有生火的屋子里。煮肉的頭一天晚上,父親把肉取下來切成四方塊,泡進了大盔里。第二天一早,洗凈的大肉就進了鍋,加入花椒、大茴、肉桂等大料。院子當中一個黃土泥夯成的鍋臺上架著一口大黑鐵鍋,鍋硌嶗里攢著幾根有些潮濕的柴火棒子,火苗子滋滋地響,舔著黑黝黝的鍋底,流出黃黃的淚滴,而后高高竄出鍋臺,在風中狂舞。鍋里漸漸冒出熱氣,肉香飄出。
屋外西北風繼續吊嗓子,屋里稀煤火爐燒得正旺,僅有的一些煤是父親從附近的礦區用平車拉回來的,一冬舍不得燒,這會兒也放開了。奶奶將打好的一小鍋漿糊端進屋里,我和姐姐負責糊墻,糊墻用的報紙是從熟人那兒找的。將報紙鋪開,然后用刷子把漿糊刷勻,一個人負責張貼。一整天時間的悉心裝裱,簡陋的屋子舊貌換新顏,沾了漿糊的報紙在漸漸風干,平整,滿屋子散發著淡淡的油墨香。隨后再貼上幾張惹眼的年畫,紅紅火火的年味兒就流出來了。
父親把頭一天從窖子里拾上來的半筐紅薯倒進盆子里,用格支刷子刷干凈上面的泥土。然后倒進院子里的另一口鍋里,架上柴禾。他一會兒跺著腳跑進屋里暖和暖和身子,一會兒又跑出去攛一下鍋臺里的火。
兩個小時后,火苗子已經不那么烈了,卻被擠進來的風吹得傾斜了身子,紛紛貓著腰嗚嗚呼呼地唱,那柴火嗶嗶啵啵地又被轟起一陣兒火苗。炊煙裊裊升騰,鍋里飄出陣陣誘人的肉香。那只看家護院的大灰此時已饞得耐不住了,扭動著身子哼哼唧唧地示著威,尾巴搖得像撥浪鼓,拉著拴在樓門口的鐵鏈呼啦呼啦地不停來回走動,嘴里幾乎要流出饞水。
另一口鍋里則飄出紅薯的香甜,那是預備炸丸子用的,因而紅薯要蒸得分外地軟。
終于,等灶膛里的火苗漸漸熄滅,母親用圍裙擦著手從屋里走出。她揭開鍋蓋,父親撈出成方的熟肉,放在鐵篳上瀝水。此時鍋里剩下的就是誘人的大骨肉了。母親撈了一盆端進屋里,呼喚我們姐弟幾個,一年的勤儉節約,似乎都是為了這一刻的慷慨。屋內肉香繚繞,我們圍坐在那張小小的四方桌旁,那已經褪色的小木頭板凳吱吱扭扭,唱著歲月的歌。姊妹們每人分得一塊,迫不及待地啃起來,這叫做一年一次熱熱鬧鬧的“啃骨頭”。燉了幾個小時的大骨肉又軟又香,那滋味,留在深深淺淺的記憶里。
那時人們買的肉都是帶骨肉,自己剃下凈肉,留下的大骨都很肥。父親幫著年幼的弟弟從大骨上撕下一塊塊噴香的肉,送進他的嘴里,自始至終卻不舍得吃一口。啃完大骨頭,父親用斧頭把那些大骨砸開,骨管里流出白白的髓,這可是高營養的東西,姊妹們都能分吃一點。最后剩下的骨頭塊,自然留給了院子里此時已饞得招架不住的大灰了。
煮肉留下的湯,由于加了佐料,格外的香,油水大。待湯涼后,撈了浮面一層水油以備炒菜用,留下來的葷湯,炒大燴菜時,舀上兩勺,菜也提味。那年月,即使是過年時,人們買的肉也很有限,所以說,這葷湯也不能浪費。
待到肉瀝凈了水,油鍋便支起來了。爸爸戴上了大圍裙,儼然一副準大廚的架勢。他在一塊塊白白的肉方膘皮上均勻地抹上紅紅的軟柿子汁液,一邊用黑亮的肉叉子叉起肉方丟進翻滾的熱油鍋里,一邊不慌不忙地蓋上鍋蓋。這叫做“燒肉”,也是北方人過年最為隆重與不可缺少的`一項。噼里啪啦,鍋里一陣接連不斷的聲響,猛烈地撞擊著鍋蓋。這可是極為驚險的時刻,肉入油鍋那一刻濺起熱油的威力令人驚悚,所以,放肉與蓋鍋蓋一系列動作必須配合得天衣無縫。父親一向做事細致,年年燒肉,對此非常在行,肉的成色掌握得恰到好處,顏色焦黃,不嫩不老。
燒完肉后,趁著油溫便開始炸紅薯丸子。父親燒肉的空當,我們已經開始幫著母親在案板上搓丸子了。紅薯丸子的配料非常關鍵,軟乎乎的冒著熱氣的紅薯扒了皮,拋進和面盔里,摻上少許的面粉,反復揉和后,炸出的丸子才能柔軟香甜。面粉放多了,不僅丸子很瓷,而且影響甜度與口感。丸子面很黏,搓丸子時手心要沾點油,母親把揉好的面團搓成細條,再切成小塊,這時便可以開始搓丸子了,這是小孩子們最最樂意干的活,也需要人手,姊妹們會干的都要上手。
一會兒,小拇指大小的丸子密密地羅列在格枝箅子上,等著下鍋。第一鍋黃燦燦的丸子出來,通常是父親端給我們解饞的,外表焦黃,內里軟甜,入口酥香。吃了一個還想第二個,越吃越想吃,真叫人欲罷不能。
隨后是炸菜丸子、炸麻葉果子、炸豆腐片等。父親從門外抱來一捆又一捆的柴禾,鍋里的油下了一大截。各種食物的香氣次第升騰,這樣的日子,年已經來了。各家各戶男女老少也都齊上陣,熱熱鬧鬧地籌備吃的,香氣從每家灶膛溢出,彌漫在小村的上空,那熱騰騰的年味也在時光中暈開。
大年初一,柴火爐上燉著香噴噴的一鍋燴菜,虛上一大碗灑上紅糖的紅薯丸子。用燒好的肉做一個紅燒肉扣碗,這是一年中最為奢侈的享用。全家圍坐,暢享美食,一個紅紅火火的年便圓滿了。
如今,肉已不再是稀罕物,人們的餐桌上頓頓不離。孩子們也不再饞肉,每次給兒子炒的菜盤中,吃到最后,剩下的盡是肉。生活越來越好,注重健康養生的人們,把飲食更多的轉向果蔬。大骨肉是不離,糖醋排骨,紅繞排骨……換著花樣做,只道幸福是尋常,卻越來越品不出其中的滋味。每逢年關時卻總會憶起當年的“啃骨頭”,那難忘的大骨香。
無數次渴望夢回故里,重溫那一段時光的錦繡,那濃濃的年味。那時的我們還沒有長大,父母亦沒有老去。
假日里偶爾會買了大骨回家,在母親的柴火爐子上滋滋地燉,那鍋已不是當年的大黑鐵鍋了,灶膛也小了許多。姊妹們都長大了,陸續離開了家。院子里只剩下年邁的父母,沒有了昔日的歡聲笑語,鍋自然也用不了那么大的了。
那日,我們帶著孩子回家看望二老,弟弟、弟媳也帶了侄兒回家,特意買了上好的大骨燉了。燉了三個小時,肉香飄溢,彌漫在孤寂的小院,而后弟媳盛了一盆子端出。
全家在小院圍坐,弟弟拿起一塊大骨,扯下香軟的肉,送入母親嘴里。父母老了,牙也不好了,還好,肉很軟,咀嚼不用費力。
母親微笑著,嘴唇慢慢地嚼動,一下一下,滿臉洋溢著幸福,陽光透過樹梢灑遍院落,照著父母親滿頭的銀發。小院熱鬧起來,歡聲笑語中流出了一串串時光的剪影,觸動了記憶里的某根神經,暖得禁不住掉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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