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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散文《濃得化不開》原文

時間:2020-09-16 15:07:26 散文 我要投稿

徐志摩散文《濃得化不開》原文

  【作者簡介】徐志出生于浙江省嘉興市海寧市,現代詩人、散文家。徐志原名章,字森,留學英國時改名志。曾經用過的筆名:南湖、詩哲、海谷、谷、大兵、云中鶴、仙鶴、刪我、心手、黃狗、等。徐志是新月派代表詩人,新月詩社成員。1915年畢業于杭州一中,先后就讀于上海滬江大學、天津北洋大學和北京大學。 1918年赴美國克拉克大學學習銀行學。十個月即告畢業,獲學士學位,得一等榮譽獎。同年,轉入紐約的哥倫比亞大學的研究院,進經濟系。1921年赴英國留學,入劍橋大學當特別生,研究政治經濟學。在劍橋兩年深受西方教育的熏陶及歐美浪漫主義和唯美派詩人的影響。奠定其浪漫主義詩風。

徐志摩散文《濃得化不開》原文

  濃得化不開

  大雨點打上芭蕉有銅盤的聲音,怪。“紅心蕉”,多美的字面,紅得濃得好。要紅,要熱,要烈,就得濃,濃得化不開,樹膠似的才有意思,“我的心像芭蕉的心,紅……”不成!

  “緊緊的卷著,我的紅濃的芭蕉的心……”更不成。趁早別再謅什么詩了。自然的變化,只要你有眼,隨時隨地都是絕妙的詩。

  完全天生的。白做就不成。看這驟雨,這萬千雨點奔騰的氣勢,這迷蒙,這渲染,看這一小方草生受這暴雨的侵,鞭打,針刺,腳踹,可憐的小草,無的……可是慢著,你說小草要是會說話。它們會嚷痛,會叫冤不?難說他們就愛這門兒——出其不意的,使蠻勁的,太急一些,當然,可這正見情熱,誰說這外表的兇狠不是變相的愛。有人就愛這急勁兒!

  再說小草兒吃虧了沒有,讓急雨狼虎似的胡親了這一陣子?

  別說了,它們這才真漏著喜色哪,綠得發亮,綠得生油,綠得放光。它們這才樂哪!

  嘸,一首淫詩,蕉心紅得濃,綠草綠成油。本來末,自然就是淫,它那從來不知厭滿的創化欲的表現還不是淫:淫,甚也。不說別的,這雨后的泥草間就是萬千小生物的胎宮,蚊蟲,甲蟲,長腳蟲,青跳蟲,慕光明的小生靈,人類的大敵。熱帶的自然更顯得濃厚,更顯得倡狂,更顯得淫,夜晚的星都顯得玲瓏些,像要向你說話半開的妙口似的。

  可是這一個人耽在族舍里看雨,夠多凄涼。上街不知向哪兒轉,一個熟臉都看不見,話都說不通,天又快黑,胡濕的地,你上哪兒去?得。“有孤王……”一個小聲音從廉楓的子里自己唱了出來。“坐至在梅……”怎么了!哼起京調來了?一想著單身就轉著梅龍鎮,再轉就該是李鳳姐了吧,哼!好,從高超的詩思墮到腐敗的戲腔!可是京戲也不一定是腐敗,何必一定得跟著現代人學勢利?正德皇帝在梅龍鎮上,林廉楓在星加坡。他有鳳姐,我——慚愧沒有。廉楓的眼前晃著舞臺上鳳姐的倩影,曳著圍巾,托著盤,踩著蹺。“自幼兒”……

  去你的!可是這悶是真的。雨后的天黑得更快,黑影一幕幕的直蓋下來,麻雀兒都回家了。干什么好呢?有什么可干的?這叫做孤單的況味。這叫做悶。怪不得唐明皇在斜谷口聽著棧道中的雨聲難過,良心發見,想著玉環……我負了卿,負了卿……

  轉自憶荒,——嘸,又是戲!又不是戲迷,左哼右哼哼什么的!出門吧。

  廉楓跳上了一架廠車,也不向那帶回子帽的馬來人開口,就月手比了一個丟圈子的手勢。其馬來人完全了解,腦袋微微的一側,車就開了。焦桃片似的店房,黑芝麻長條餅似的街,野獸似的汽車,頭蟲似的人力車,長人似的樹,矮樹似的人。

  廉楓在急掣的車上快鏡似的收著模糊的影片,同時頂頭風刮得他本來梳整齊的分邊的頭發直向后沖,有幾根沾著他的眼皮癢癢的舐,掠上了又下來,怪難受的。這風可真涼爽,皮膚上,毛孔里,哪兒都受用,像是在最溫柔的水波里游泳。做魚的快樂。氣流似乎是密一點,顯得沈。一只疏蕩的膊壓在你的心窩上……確是有肉糜的氣息,濃得化不開。快,快,芭蕉的巨靈掌,椰子樹的旗頭,橡皮樹的白鼓眼,樹的毛大腿,合歡樹的紅花,無花果樹的要飯腔,蹲著脖子,彎著臂膊……

  快,快,馬來人的花棚,中國人家的'燈,西洋人家的牛奶瓶,回子的回子帽,一臉的黑花,活像一只煨灶的貓……

  車忽然停住在那有名的豬水潭的時候,廉楓快活的心輪轉得比車輪更顯得快,這一頓才把他從幻想里了回來。這時候旅困是完全叫風給刮散了。風也刮散了天空的云,大狗星張著大眼霸占著東半天,獵夫只看見兩只腿,天馬也只漏半身,吐魯士牛大哥只翹著一支小尾。咦,居然有湖心亭。這是誰的主意?紅毛人都雅化了,唉。不壞,黃昏未死的紫,湖邊叢林的倒影,林樹間艷艷的紅燈,瘦玲玲的窄堤橋連通著湖亭。水面上若無若有的漣漪,天頂幾顆疏散的星。真不壞。但他走上堤橋不到半路就發見那亭子里一齒齒的把柄,原來這是為安量水表的,可這也將就,反正輪廓是一座湖亭,平湖秋月……嘸,有人在哪!這回他發見的是靠亭闌的一雙人影,本來是糊成一餅的,他一走近打攪了他們。“道歉,有擾清興,但我還不只是一朵游云,慮俺作甚。”廉楓默誦著他戲白的念頭,粗粗望了望湖,轉身走了回去。“茍……”他坐上車起首想,但他記起了煙卷,忙著在風尖上劃火,下文如其有,也在他第一噴龍卷煙里沒了。

  廉楓回進旅店門仿佛又投進了昏沉的圈套。一陣熱,一陣煩,又壓上了他在晚涼中疏爽了來的心胸。他正想嘆一口安命的氣走上樓去,他忽然感到一股彩流的襲擊從右首窗邊的桌座上飛驃了過來。一種巧妙的敏銳的刺激,一種濃艷的警告,一種不是沒有美感的迷惑。只有在巴黎晦盲的市街上走進新派的畫店時,仿佛感到過相類的驚懼。一張佛拉明果的野景,一幅瑪提斯的窗景,或是佛朗次馬克的一方人頭馬面;蚴邱R克夏高爾一個賣菜老頭?蛇@是怎么了,那窗邊又沒有掛什么未來派的畫,廉楓最初感覺到的是一球大紅,像是火焰,其次是一片烏黑,墨晶似的濃,可又花須似的輕柔;再次是一流蜜,金漾漾的一瀉,再次是朱古律(Choclate),飽和著奶油最可口的朱古律。這些色感因為濃初來顯得亂,但瞬息間線條和輪廓的辨認籠住了色彩的蓬勃的波流。廉楓幽幽的喘了一口氣。

  “一個黑女人,什么了!”可是多妖艷的一個黑女,這打扮真是絕了,藝術的手腕神化了天生的材料,好!烏黑的惺的是她的發,紅的是一邊角上的插花,蜜色是她的玲巧的掛肩,朱古律是姑娘的肌膚的鮮艷,得兒朗打打,得兒鈴丁丁……廉楓停步在樓梯邊的欣賞不期然的流成了新韻。

  “還漏了一點小小的卻也不可少的點綴,她一只手腕上還帶著一小支金環哪。”廉楓上樓進了房還是盡轉著這絕妙的詩題——色香味俱全的奶油朱古律,耐宿兒老牌,兩個便士一厚塊,拿銅子往軋縫里放,一,二,再拉那鐵環,喂,一塊印金字紅紙包的耐宿兒奶油朱古律。可口!最早黑人上畫的怕是孟內那張《奧林匹亞》吧,有心機的畫家,廉楓躺在床上在腦筋里著近代的畫史。有心機有膽識的畫家,他不但敢用黑,而且敢用黑來襯托黑,唉,那斜躺著的奧林比亞不是上也插著一朵花嗎?底下的那位很有點像奧林比亞的抄本,就是白的變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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