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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散文《我的父親》
【導讀】這么多年了,每讀到《背影》我就抑制不住對父親揪心的牽念。我在物質生活上沒有能力很好地回報我的父親,我恨自己亦不能像朱自清那樣。
學生在朗讀《背影》時,我不由地分了神。
心頭浮上灰色的光影,褪色的背包、泥濘的小路、靜默的橋、獸脊似的山,還有蹣跚的步履、光滑的木棍,它們都一股腦兒地鋪陳在記憶的底片上。
鶴桑公路與鴉來公路在中坪村一座水泥橋旁會面,橋邊有兩家“農家樂”餐館,生意很不錯。橋很寬,房屋翹檐飛甍,頗具民族特色。
我家三間磚木結構的老屋就在這個村陰山下的土坳上,走大路距那橋僅十來分鐘的路程。田野中阡陌交錯,往往會有捷徑可走。
1991年我13歲,考上了來鳳民族師范。此后三年,每逢學校開學,我都要在那橋旁候車去來鳳,每次候車父親都要送我,無論風霜雨雪。
天剛破曉,父親就喚我起床,為我做了早飯,吃完后就扛起那個別人給的褪色的牛仔包送我去趕車。我要自己扛,父親不肯。下雨天或冬日里,陰山的路總是很泥濘,我走在前面,父親拄著木棍扛著包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父子倆不時說說話,都是關于努力讀書,立志成才之類的。
母親去世多年,親戚朋友漸淡漸遠。父親看透了炎涼世態,總說“孩子努力讀書吧,賒借無門我也要把你送出去,跳出農門就好了!”我耳朵都聽起繭了,可還是“嗯嗯”的應承著,我怕傷了父親的心。很多時候,父親四處借錢,說不盡的好話,但收效甚微,有時迫不得已把家里頗為緊張的口糧賤賣些才能湊齊學費。
路上會遇到熟人,他們向父親打招呼“送兒子讀書去,是吧!”“是呀!”父親答得很響亮、很干脆,然后跟熟人搭訕幾句。熟人說“你兒子很優秀,以后就是鐵飯碗了,我們村有出息的人不多呀”!父親便生出許多幸福來。熟人又說“三個孩子,你一個殘疾人又當爹又當媽不容易呀,若他媽在,憑這娃子的能耐讀高中前途會更大!”父親便黯然下來:“有什么辦法,攤上了這樣的家……”我在一旁便催促著父親快走。
其時的我對讀師范一直耿耿于懷,我們學校那屆畢業生只有兩人達到州重點高中的分數線,其中一人是我。我上了線便執意要讀。記得當時在教委招生辦填志愿(現在叫教育局),父親勸我填報來鳳師范算了:一是師范生國家有補貼,他實在累不動了,二是畢業后就有工作,從此吃上了皇糧國餉。我不依,旁邊來了一個人對我一頓罵:“人要有良心,你看你父親勞累到什么地步!”后來才知道罵我的人和我同姓,是原太平農中的校長。那種情形下,我實在無法再堅持了。我最終知道就是讀個師范,還多虧父親初中時的一個同學的幫忙。當時那個叔叔在招生辦負責,非常同情父親的遭遇才頂著各方面的壓力插手這件事的。那個時候師范院校是熱門。
車停了,父親上車幫我揀好座位,請求司機沿途照看些,倘若遇到有的司機不耐煩,就說“是的,是的,你快點下去吧……”車發動了,父親隔著車窗墊著腳還在喊“到學校了來信!”車子一溜煙似的走了幾十米,我回過頭來還看見父親站在先前揮手的地方,模糊在越來越遠的霧靄中。
92年,國家放開糧食價格和糧食經營,實行糧食商品化。我們在學校的生活也受到沖擊,國家的生活補貼不夠用,我是一月接不上一月。我給父親寫信,從不正面提錢的事,可我知道,只要給父親寫信了,隔段時間就有錢寄來,數十元不等。
93年,大姐出嫁了,嫁給鄰村的一個長她好幾歲的男人。大姐從家里空手出去的,簡單的習俗儀式都沒有。二姐在吉首一個遠房親戚家做保姆,只有父親一人在家。放暑假了,我一下車就興沖沖地往回跑,可家門閉著,土壩子里爛蓬蓬的草快沒及人膝了。我喊了一兩聲沒人應,在土階沿上踅回,才發現堂屋的門虛掩著。我推門進去,堂屋里很潮濕,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到處是拄棍留下的深淺不一的印痕,我想父親的腿肯定又疼了。進了房,發現父親睡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我叫他,他醒了,眼里閃現出一絲喜悅,但說話很無力,他說回來了就好這次險些見不著你了。我全身震悚著,簌簌地落淚……父親別過臉去,說“餓了吧,等會兒姐他們就回來了,給你做飯吃,我睡會兒”。
大姐他們回來了,后面還跟著村里的赤腳醫生,醫生給父親打點滴。大姐告訴我:“父親上次給你寄的幾十元錢是在騎馬嶺、高漂溝、三臺埡剮桂香皮賣了寄給你的,腿又不方便,有時候月亮出來了還不見人回來,我和你姐夫很擔心。那次剮桂香皮回來淋著雨了,感冒發燒,我們不知道,他又沒去弄藥,用很多辣椒、生姜熬成湯發汗,感冒是好了,胃卻大出血,嚇死人了,我們下來找了醫生,這幾天才慢慢好轉些……”我心里不是滋味,只想早點參加工作,能適當地分擔父親的操勞。
94年畢業時我被分配到本縣最偏遠的地方——鄔陽鄉金雞村王家堡小學。父親思兒心切,拄著棍子,找教委的領導,找能找的人,說好話,把自己腿上“焼艾”(治腿時用火燒的一種方法,又叫拔火罐)的無數疤痕給他人看。最后找到了教委胡主任,胡主任是個好人,說他們起初不知道這特殊情況。一年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太平工作。
97年我調到中學任教,父親仍在家勞作。新千年的冬月我結了婚,有人勸我不必太著急,人還年輕。我說我要充分利用國家政策,滿了22就行。其實我不想在這件事上讓父親為我多操心。2001年9月,我做了父親,便把我的父親接到學校來住,其實就是接父親給我帶孩子,父親很樂意。我兒子小的時候,他爺爺——我的父親,常讓他騎在肩上,從學校到街上,從街上回學校、從操場到樓梯,父親從不覺得疲憊。那時我住在學校宿舍四樓,父親常常氣喘如牛也帶著笑容。學校里的同事和家屬都說他“疼孫子疼得一口氣”。
父親和我們住在一起快十年了。我兒子上學后他就去街上牌場子上打打小牌,或者在校園內拾掇一些廢紙和礦泉水瓶子,贏了錢或賣了廢紙,總要給他孫子買一大包好吃的,在我兒子上學時悄悄地給塞上幾元錢(我們對兒子每天的零用錢有限制),有時哪兒也不去,就呆在家里給孫子用木塊削刀劍或木槍,然后要孫子給他捶背來做交易。兒子現在比較懂事,不用討價還價也能給爺爺捶背,晚上常央求和爺爺一起睡覺。有時我們大大咧咧的沒有顧及到父親,父親會嘀咕著“我對我孫子看”。
父親性格很要強,年輕時當了多年的大隊會計,在我母親去世后經過商,做過較大的生意,可命運從未親善過他。近年來身體愈來愈差,耳朵有些失聰,行動顯得老邁,脾氣也越來越急躁。一年之中,總要在醫院累計待幾個月。近幾個月里,肺部和心肌出了問題,先是在醫院每天打點滴,后來說身上都睡疼了,手都打腫了,于是在家里吃中藥。每次熬藥的時候,空中彌漫的草木味道總夾雜著縷縷不絕的憂傷。父親和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一天天的少去,而我卻無法挽住時光向晚的腳步。
這么多年了,每讀到《背影》我就抑制不住對父親揪心的牽念。我在物質生活上沒有能力很好地回報我的父親,我恨自己亦不能像朱自清那樣,將滿滿的真情傾注在筆端,為父親寫一篇文章,聊以寬慰一顆內疚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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