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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觀詩歌中的酒意象

時間:2020-09-14 13:02:41 秦觀 我要投稿

秦觀詩歌中的酒意象

  在秦觀現存的詩作中,還有一定數量的作品體現著不同于“女郎詩”的風格。并且在其詩作中,多提及了“酒”這個意象。

秦觀詩歌中的酒意象

  提及秦觀詩作,學者大多以“女郎詩”論之。古往今來眾多學者對“女郎詩”都有自己的見解:張耒、晁補之曾指出:“少游詩似小詞。”王安石在《答蘇內翰薦秦公啟》中評其詩歌為:“示及秦君詩,適葉致遠一見,亦謂清新嫵麗,鮑謝似之。”敖陶孫在《翁詩評》中說:“秦少游如時女步春,終傷婉弱。”黃徹在《鞏石溪詩話》(卷三)中也提到:“鐘嶸稱張茂先‘惜其兒女情多,風云氣少’……淮海詩亦然。”陳師道亦在《后山詩話》對秦觀詩歌評價為:“蘇子瞻詞如詩,秦少游詩如詞。”金代的元好問曾在《論詩三十首》(第二十四首)中提出:“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詩。”錢鐘書先生也在《宋詩選注序》里說秦觀的詩是“公然非法引進的愛情”。周義敢先生也指出:“在遭受貶謫之后,秦觀的詩變得凄厲和哀怨。”上述觀點均認為秦觀的詩風輕柔婉麗,哀傷低沉,纏綿悱惻,帶有一種極深的傷感哀愁,氣格較弱,即女郎詩。

  然而,“即如所謂‘女郎詩’,在他現存的詩篇中,也僅占全部的四分之一。”《淮海集》中收錄400余首詩作,有80余首提及“酒”意象,占據其全部詩作的五分之一多。表現艷麗哀怨的詩歌風格很少,其他如俊爽、豪邁、清麗等風格,在酒意象中體現得尤為明顯。本文通過對秦觀詩歌中的酒意象進行多層次分析和探討,試論其“女郎詩”以外的其它風格,以期還原秦觀一個立體的、全面的詩歌風貌。

  一、“頭上兩般幡勝影,一時飛入酒杯中”――俊爽豪邁之酒

  在秦觀入仕之前,即熙寧二年(1069年)至元豐八年(1085年),在這期間,秦觀“多以紀游之作為主,可以說是其創作上的發軔時期”,酒意象也給其詩風帶來了俊爽豪邁之氣。他在《幽眠》一詩中提到:“較計亦何補,徒然非慨慷。不如聽兩行,一概付酒觴。”全詩“慨慷”、“一概”等字眼寫得大氣灑脫,表現出詩人超脫生死,不惜將生命付諸“酒觴”,詩人的豪情壯志、俊爽之氣溢于言表。

  元豐八年(1085年)至紹圣元年(1094年),這個時期,秦觀經歷了兩次政治上的打擊,“一次是元佑三年(1088年)蘇軾與鮮于以賢良方正薦之于朝,未幾被斥回蔡州;一次是元佑六年(1091年)七月,……因受洛陽黨賈易彈劾而罷。”這一時期,除了游山歷水之外,也“增加了對政治的關心”,可以說是他“創作的發展時期”。元佑八年癸酉正月十六日,45歲的秦觀遭遇了人生的打擊之后,并沒有消沉下去:

  制詔行聞降紫泥,簪花且醉玉東西。羌人誰謂多籌策?止有黔驢技一蹄。(《次韻出省馬上有懷蔣穎叔》其二)

  這首詩抒發出秦觀的豪情壯志和報效朝廷的信念。詩中體現了秦觀豪放風格的一面。“羌人誰謂多籌策?止有黔驢技一蹄。”以酒論事,以酒論政,毫無畏懼。此時的秦觀已是貧病交加,飽受迫害。但他依然大義凜然,以“黔驢技窮”來蔑視惡勢力,愛國情懷得以突顯。“止有”一詞加強了語氣,也襯托出秦觀的豪放之情。這種表現手法,正是他以內心孤傲來對抗外敵的藐視與嘲弄的方式。秦觀俊爽豪邁的一面恰是在這類詩歌中明顯地體現出來。

  秦觀“創作上的成熟時期”是紹圣元年(1094年)到元符三年(1100年),此時的少游,身處放逐之中,在被貶謫的日子里,秦觀于紹圣二年(1095年)寫下《處州閑題》:“清酒一杯甜似蜜,美人雙鬢黑如鴉。莫夸春色欺秋色,未信桃花勝菊花。”這樣頗有信心的詩句。時值新舊黨爭,秦觀被貶處州,他將新黨喻為“春色”,將舊黨比作“秋色”,而自喻“菊花”。縱使春秋互斗,政敵當前,也難以抹殺自己的傲霜風雪,終“勝菊花”。一個“勝”字,表達出詩人的雄心壯志,樂觀的心態。酒“甜似蜜”,無苦悶之意,更增俊爽之氣。

  二、“行行飲酒切勿云,丈夫萬里猶比鄰”――慷慨送別之酒

  “秦觀的詩以記游和酬唱為最多。”據統計,在少游筆下,酬唱之詩達半數之多。這些酬唱詩有踏青春游之作,有宴會之作,也有送別之作。秦觀與蘇軾私交甚密,同時又廣交摯友,與蘇轍、參廖、許遵等人多有來往,詩酒唱和頻繁。自己或身邊的人連續被貶謫,也使得秦觀交替在送別與被送別之中。秦觀的酬唱送別之作頗受贊嘆。

  年輕時的秦觀,意氣風發,在飲酒送別時也不忘抒發自己的慷慨豪邁之情。元豐八年,秦觀好友喬希圣奉使吳越,面對親友的別離,秦觀慷慨寄送《送喬希圣》一詩:

  翔蓬蒿非所悲,鵬擊風云非所喜。貴賤窮通盡偶然,回頭總是東流水。

  我思田文昔相齊,朱袍照日如云霓。三千冠佩醉明月,清歌一曲傾玻璃。

  如今陳跡知何在?但見荒冢煙蕪迷。又思原憲昔居魯,門戶東西閉環堵。

  杖藜對客騁高談,自覺胸襟輩堯禹。如今寂寞已成塵,空有聲名掛千古。

  送君去,何時回,世間如此令人哀。我徒駐足不可久,笑指白云歸去來。

  詩中開篇一句:“翔蓬蒿非所悲,鵬擊風云非所喜。貴賤窮通盡偶然,回頭總是東流水。”以一種思辨的智慧面對人生的悲喜,聯想到孟嘗君門下門客“三千冠佩醉明月,清歌一曲傾玻璃”的盛景,然而最終“但見荒冢煙蕪迷”。以這種超脫的眼光,道出尾句“我徒駐足不可久,笑指白云歸去來”。這種“笑指”,完全抹去了“送君去,何時回,世間如此令人哀”的悲愁,取而代之的,是秦觀超然物外的思想境界,大氣恢弘,慷慨之氣呼之欲出。

  《別賈耘老》中,少游寫道:  若有人兮之濱,服火齊兮冠切云。有才不為世所掄,盡入詩句為奇新。

  忘歸繁弱不浪陳,發必中的疑有神。目關飛鳥緡蒼鱗,仰自娛忘賤貧。

  翳我與君素參辰,孰為一見同天倫?共指飛光易沉淪,莫若痛飲還我真。

  況有內子賢文君,終日叫呼不怒嗔。酒酣往往出前珍,瓦甌竹羞青芹。

  左列文史右紅裙,樽前不覺徂清晨。念我行當西道秦,舟來別非所欣。

  欲托毫素通殷勤,郢匠旁矚難揮斤。人生百齡同臂伸,斷梗流萍暫相親。

  行行飲酒且勿云,丈夫萬里猶比鄰。

  全詩出現了“痛飲”、“酒酣”、“飲酒”三個飲酒的豪邁動作和狀態,酣暢淋漓,全無脂粉氣。詩人并不因光陰易逝而慨嘆,反以“痛飲”的.方式來追求真我。“酒酣”一詞也寫出大丈夫飲酒的盡致。而最后一句“行行飲酒切勿云,丈夫萬里猶比鄰。”更與“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有異曲同工之妙。元豐二年(1079年),31歲的秦觀“如越省親,歲暮返里”。秦觀以此種方式慷慨辭別賈收,站在另一個高度,認為“丈夫萬里猶比鄰”,將天地之大,化為咫尺,看著友人為自己送別,心中縱然傷感,別無他言,但也因此而顯出慷慨豪邁之氣,更顯真摯。這種男子飲酒辭別之勢,體現出秦觀“女郎詩”以外的豪俊之風。

  三、“翡翠側身窺淥酒,蜻蜓偷眼避紅妝”――清麗閑適之酒

  秦觀少時,經歷了熙寧九年(1076年)與孫莘老、參寥游歷陽湯泉,以及元豐二年(1079年)與蘇軾乘船南下的兩此漫游。這兩次漫游,秦觀作詩一百三十多篇,其中不乏飲酒之詩。

  張炎《詞源》說:“秦少游詞體制淡雅,氣骨不衰,清麗中不斷意脈,咀嚼無滓,久而知味。”其詩亦然。無論是秦觀的詩,還是秦觀的詞,都可以展現出其“清麗”的一面。另一方面,秦觀在游山樂水時,將自己的情感融入其中,閑適之境便自然的表達出來。閑適是一種來自于心底達觀的人生境界。面對人生悲喜苦樂,秦觀將其付諸于酒中,付諸于山水之中,或對酒當歌,或沉醉于四季更迭與各地風景的變換。所以在交游時,秦觀也不免以酒作詩,將閑適之境與飲酒相契合,支撐起秦觀內心的閑雅與適意。在元豐二年(1079年),秦觀在人生的第二次漫游中作下了《游鑒湖》:

  畫舫珠簾出繚墻,天風吹到芰荷鄉。水光入座杯盤瑩,花氣侵人笑語香。

  翡翠側身窺淥酒,蜻蜓偷眼避紅妝。葡萄力緩單衣怯,始信湖中五月涼。

  雖然該詩的“翡翠側身窺淥酒,蜻蜓偷眼避紅妝”句被魏慶之、瞿佑等人評價為艷麗之句,但絲毫不能掩蓋住秦觀在其中所表達的清麗閑適之意。在鑒湖之上,珠簾中外望,走入到大片大片的芰荷中,水光花香交相呼應,船如行在畫中,人景合一,令人沉醉其中,飲酒作詩更添一番風味。這種閑適,是發自內心的,是詩人高雅的審美情趣的追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無論是入世前,還是入世后,秦觀都會創造機會讓自己飲上一杯清麗閑適之酒。被貶之后的他一路游歷。在途中,他也依舊縱情于山水之中,在《醉眠亭》中他提到:

  醉來豐瘁同,眠去身世失。二樂擅一亭,夫子信超逸。

  杯行徂老春,肱枕頹升日。壯志未及伸,幽愿良自畢。

  該詩是少游于熙寧九年(1076年)赴湖州訪李公擇時所作,開篇一個“醉”字,與“眠”相對,共同提出人生的“二樂”即此。此“二樂”是“超逸”的。在秦觀看來,人生最幸福的事情莫過于“但愿長醉不復醒”。

  在少游心中,酒帶給了他無盡的快樂與安慰,隨酒而詩,或縱情于醉亭,享受“二樂”;或嬉戲于鑒湖,在“翡翠側身窺淥酒”聽聞“人笑語香”;或徜徉于秋日之中,“安得萬妝相向舞,酒酣聊把作纏頭”。面對大自然的美景,少游開懷暢飲,心境清新宛然,借此表現出對自然對生命的熱愛。青年的壯志豪情,中年之后對政治的關心,都體現在游山歷水、觥籌交錯之中。美酒相伴,讓少游縱情山水更顯暢快,意興闌珊。秦觀的青年時期,飽讀詩書的他希望能為朝廷盡一己之力,充滿了“最好揮毫萬字,一飲拚千鐘”的俊爽豪邁之氣,而“壯志未及伸”則表達出自己壯志未酬,繼續尋找生命的價值與意義,彰顯少年秦觀“強志盛氣,發而為詞”的鮮明個性。

  誠然,我們在分析秦觀詩歌全貌的時候,也不能否認秦觀在其詩歌創作中確實寫過不少哀怨傷婉的詩句。以其詩歌中的酒意象為例,元豐二年(1079),蘇軾因烏臺詩案入獄,素與蘇軾有交游的秦觀扁舟渡江打聽消息,途中作《上感懷》:“七年三過白蘋洲,長與諸豪載酒游。舊事欲尋無處問,雨荷風蓼不勝秋。”少游于熙寧四年、熙寧七年至九年、元豐二年三次路過此地,與蘇軾、孫覺、李公擇、陳舜俞、岑參、關彥長、徐安中等諸豪勝游,而今卻往事不在,詩人感慨萬分,心中無限悲涼。這種悲涼,是詩人感慨周遭變故時而道出的。“舊事欲尋無處問,雨荷風蓼不勝秋。”思緒萬千,感慨良多,反倒是有一種“一杯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的意境。在漂泊的歲月中,少游如蘇軾等文人一樣,借酒消愁,以此來化解煩惱。醉酒只是他尋求解脫的一種方式,在醉酒的背后,更深的是對命運的感慨與思索。

  本文旨在考證秦觀詩歌中豪放、慷慨、閑適的風格,通過分析我們得出秦觀詩風是多樣化、立體化的。我們不能否認秦觀寫下諸多凄厲哀婉之作,也不能否認其將“身世之感打并入艷情”。一個作家的創作,是與其生活的社會背景,去掉與內心的起伏有著密切的聯系的,是呈多元化趨勢的。

  中國意象詩的主要表現手法是比興。比興是“情感內容的載體――意象,……與這種情感內容完全密合無間,……達到了天衣無縫、無跡可求的藝術化境,使詩成為一個自足的生命體。”所以,詩人在寄托哀傷之時,酒這個意象則必然變成苦悶之酒,但當詩人暫忘煩惱,感嘆于山水,觀察民生勞作,意欲報效朝廷時,酒這個意象則與詩人當時內心的變化一樣,變成了欣喜,甚至豪放之酒。作詩亦然。這就提醒我們,在研究個體作家時,應注意其風格的多樣性。否則可能會喪失其全貌。我們不能以秦觀詩歌其中的一種風格――“女郎詩”,來作為其整體詩的風貌,應從整體入手,看其全貌,不以偏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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