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錫的詩與禪
劉禹錫是我國中晚唐時期的著名詩人,也是唐代僅有的幾位唯物主義思想家之一。但是,他的詩歌與佛教特別是禪宗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本文試圖探索劉禹錫詩歌中禪宗思想的具體體現,以及劉禹錫援禪論詩的詩論觀。
一.劉禹錫詩歌中的禪宗思想
劉禹錫禪宗思想體現在他的詩歌作品當中,體現了他對禪宗思想的吸收和運用。劉禹錫《贈別君素上人》序中說道“晚讀佛書見大雄念物之普,級寶山而梯之。高揭慧火,巧融惡見,廣疏便門,旁束邪經。其所證入,如舟溯川,未始念于前而日遠矣。”又言“不知予者誚予困而后援佛,謂道有二焉。夫悟不因人,在心而已。”類似的說法還有“晚依禪客當金殿,初對將軍映畫旗。”(卷二十四,《謝寺雙檜揚州法云寺謝鎮西宅,古檜存焉》)“養生非但藥,悟佛不因人。”(卷二十一,《偶作二首》)劉禹錫所言“困”,蓋指自己貶謫的一段經歷。據《舊唐書》記載,永貞元年九月,以“王丕、王叔文、柳宗元、劉禹錫”為代表的政治革新集團最終垮臺。時為屯田員外郎的劉禹錫被貶連州。十月,再貶朗州。
憲宗還下詔“縱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這段貶謫生涯持續了十年。《舊唐書劉禹錫傳》記載:元和十年,自武陵召還,宰相復欲置之郎署。時禹錫作《游玄都觀詠看花君子詩》,語涉譏刺,執政不悅,復出為播州刺史,以其母老邁,改貶連州。據《劉禹錫評傳》記載,這次離京又經歷了十余年,大和元年返回洛陽,此時的劉禹錫已經五十六歲。劉禹錫不承認自己是因困而援佛,并明確指出“夫悟不因人,在心而已”,這正是禪宗“心論”思想的精髓。南宗北宗都講“悟”,只是有南頓北漸之別。
劉禹錫生活的時代,正是馬祖系興盛之時,馬祖門下的著名弟子有:大珠慧海、西堂智藏、鹽官齊安、鵝湖大義、章敬懷暉、百丈懷海等。他們把馬祖的“即心即佛,非心非佛”、“道不在修”、“平常心是道”等思想傳遍各地,使這些思想深入人心,特別對文人士大夫造成很大的影響。“它把佛教的心性論與中國知識分子的人生理想、處世態度結合起來。”同時處理了出世和入世的問題。“信知其味而不能形于言以聞于耳也”也正是禪宗不立文字,要不斷講“悟”的道理,禪宗的“棒喝”、“磨磚”等做法都是在“開悟”弟子。“宿習修來得慧根,多聞第一卻忘言。自從七祖傳心印,不要三乘入便門。”說的也是同樣的道理。
(1)劉禹錫的許多詩歌中都有關于“無”、“性空”、“心”論的思考。季羨林先生所言“禪宗的思想基礎是大乘空宗。因此悟空對中國禪僧和禪學詩人,是至關重要的。”如:
眾音徒起滅,心在凈中觀。――卷二十二,《宿誠禪師山房題贈二首》
靜見玄關啟,歆然初心會。――卷二十三,《謁枉山》
傳燈已悟無為理,濡露猶懷罔極情。――卷二十九《送僧元東游》
方便無非教,經行不廢禪。――卷二十九《送如智法師游辰州兼寄許評事》
類似的思想也出現在馬祖的表述中。馬祖援引《楞伽經》“佛語心為宗,無門為法門。”并有“知色空故,生即不生”、“性體本空”的開示。(《祖堂集》卷十四,《馬祖傳》)劉禹錫的“心在凈中觀”,也正是馬祖所言“道不用修但莫污染”。(《祖堂集》卷二十八,《馬祖語錄》)
(2)劉禹錫也有很多詩歌看似無禪實則禪味濃厚、禪趣盎然。明代陸時雍在《詩鏡總論》中評價劉禹錫詩歌“一往深情,寄言無限,隨物感興,往往調笑而成。”宋代吳可《藏海詩話》言:劉禹錫柳子厚小詩極妙。如:
“靜看蜂教誨,閑想鶴儀形。”
“法酒調神氣,清琴入性靈。”――卷二十二《晝居池上亭獨吟》
竹含天籟清商樂,水繞庭臺碧玉環。――卷二十四《尉遲郎中見示自南遷牽復卻至洛城東舊居之作因以和之》
壇邊松在鶴巢空,白鹿閑行舊徑中。
手植紅桃千樹發,滿山無主任春風。――卷二十六《傷桃源薛道士(一作尊師)》
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山明水凈夜來霜,數樹深紅出淺黃。――卷二十六《秋詞二首》
“湖滿景方霽,野香春未闌。”
二.劉禹錫以禪論詩
劉禹錫的詩論都零散分布各類題材的作品中,比較集中論述的是《秋日過鴻舉法師寺院便送歸江陵》和《董氏武陵集紀》。他援禪論詩,許多詩論思想都是來源于禪宗。《秋日過鴻舉法師寺院便送歸江陵》中說 “梵言沙門,猶華言去欲也。能離欲則方寸地虛,虛而萬景入,入必有所泄,乃形乎詞。詞妙而深者,必依于聲律。故自近古而降,釋子以詩名聞于世者相踵焉。因定而得境,故倏然以清。由慧而遣詞,故粹然以麗。信禪林之萼,而誡河之珠璣耳。”
“詞妙而深者,必依于聲律”,何為“詞妙而深”,即在《董氏武陵集序》中所謂的“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馳可以役萬景”。這樣的詩歌,必然是聲律明快,讀來有滋有味。沒有韻味的詩歌也就不可稱“妙”了。詩歌的“妙”還表現在“麗”,就是劉禹錫所說的“由慧而遣詞,故粹然以麗”,就是曹丕提出的“詩賦欲麗”,陸機的“詩緣情而綺靡”。這種“麗”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辭藻的華麗,而是詩歌表現出的一種超凡脫俗的美。《董氏武陵集序》“一旦得董生之詞,杳如搏翠屏,浮層瀾,視聽所遇,非風塵間物。”這里強調的正是“不俗”的特點。劉禹錫對“詞妙而深”看的很重要,《歷代詩話》就有這樣一則記載:
洛中白二十二居易苦好余《秋水詠》云:“東屯滄海闊,南洞庭寬。”余自知不及韋蘇州:“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當過洞庭,思杜員外落句云:“年去年來洞庭上,白愁殺白頭人。”鄙夫之言,有愧于杜公也。
詩歌“妙而深”則生“境”,即所謂“因定而得境,故倏然以清”,《望賦》也說“邈不語兮臨風,境自外兮感從中。”境生則詩歌中飽含大千世界的“物”和詩人最真摯的“情”就表露了出來。也就是陸機所言“情而彌鮮,物昭而互進。”這種境生的過程實則是文學審美的`過程。從詩歌中復原詩人寫詩之前擺在詩人面前的實境以及詩人當時所懷有的某種心情。這也是王昌齡所提到的“物境”以及“情境”產生的過程。這種體悟和審美的過程,即是萬境入心,萬境出心的過程,離開“心”是不可能完成的。這正是禪宗“明鏡照像”鏡喻“心”,而像喻“萬法”。
小結
劉禹錫對禪宗思想的吸收和運用主要表現在自己的詩歌創作當中。一方面,其內容涉及到禪宗以及與禪僧的友好交往;另一方面,詩歌表現出禪宗的“空”、“無”、“心”論等思想。還有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劉禹錫援禪論詩,提出“華言去欲”、“ 虛而萬景入,入必有所泄”、“慧而遣詞,粹然以麗”、“詞妙而深,必依聲律”、“定而得境,倏然以清”、“境生于象外”等重要的具有禪意的詩論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