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詞》劉禹錫
劉禹錫的《柳枝詞》主要寫了什么內容呢?全詩寄托了詩人怎樣的情感?
柳枝詞
清江一曲柳千條,二十年前舊板橋。
曾與美人橋上別,恨無消息到今朝。
【賞析】
這首《柳枝詞》,明代楊慎、胡應麟譽之為神品。它有三妙。
一、故地重游,懷念故人之意欲說還休,盡于言外傳之,是此詩的含蓄之妙。首句描繪一曲清江、千條碧柳的清麗景象。“清”一作“春”,兩字音韻相近,而楊柳依依之景自含“春”意,“清”字更能寫出水色澄碧,故作“清”字較好。“一曲”猶一灣。江流曲折,兩岸楊柳沿江迤邐展開,著一“曲”字則畫面生動有致。舊詩寫楊柳多暗關別離,而清江又是水路,因而首句已展現一個典型的離別環境。次句撇景入事,點明過去的某個時間(二十年前)和地點(舊板橋),暗示出曾經發生過的一樁舊事。“舊”字不但見年深歲久,而且兼有“故”字意味,略寓風景不殊人事已非的感慨。前兩句從眼前景進入回憶,引導讀者在遙遠的時間上展開聯想。第三句只淺淺道出事實,但由于讀者事先已有所猜測,有所期待,因而能用積極的想象豐富詩句的內涵,似乎看到這樣一幅生動畫面:楊柳岸邊蘭舟催發,送者與行者相隨步過板橋,執手無語,充滿依依惜別之情。末句“恨”字略見用意,“到今朝”三字倒裝句末,意味深長。與“二十年前”照應,可見斷絕消息之久,當然抱恨了。只說“恨”對方杳無音信,卻流露出望穿秋水的無限情思。此詩首句寫景,二句點時地,三四道事實,而懷思故人之情欲說還休,“悲莫悲兮生別離”的深沉幽怨,盡于言外傳之,真摯感人。可謂“用意十分,下語三分”,極盡含蓄之妙。
二、運用倒敘手法,首尾相銜,開闔盡變,是此詩的章法之妙。它與《題都城南莊》(崔護)主題相近,都用倒敘手法。崔詩從“今日此門中”憶“去年”情事,此詩則由清江碧柳憶“二十年前”之事,這樣開篇就能引人入勝。不過,崔詩以上下聯劃分自然段落,安排“昔──今”兩個場面,好比兩幕劇。而此詩首尾寫今,中二句寫昔,章法為“今──昔──今”,婉曲回環,與崔詩異趣。此詩篇法圓緊,可謂曲盡其妙。
三、白居易有《板橋路》云:“梁苑城西二十里,一渠春水柳千條。若為此路今重過,十五年前舊板橋。曾共玉顏橋上別,恨無消息到今朝。”唐代歌曲常有節取長篇古詩入樂的情況,此《楊柳曲》可能系劉禹錫改友人之作付樂妓演唱。然此詩就《板橋路》刪削二句,便覺精采動人,頗見剪裁之妙。詩歌對精煉有特殊要求,往往“長篇約為短章,涵蓄有味;短章化為大篇,敷衍露骨”(明謝榛《四溟詩話》)。《板橋路》前四句寫故地重游,語多累贅。“梁苑”句指實地名,然而詩不同于游記,其中的指稱、地名不必坐實。篇中既有“舊板橋”,又有“曾共玉顏橋上別”,則“此路今重過”的意思已顯見,所以“若為”句就嫌重復。刪此兩句構成入手即倒敘的章法,改以寫景起句,不但構思精巧而且用語精煉。《柳枝詞》詞約義豐,結構嚴謹,比起《板橋路》可謂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劉禹錫的絕句素有“小詩之圣證”(王夫之)之譽,《柳枝詞》雖據白居易原作改編,也表現出他的藝術匠心。
【作者介紹】
劉禹錫(772-842),字夢得 ,漢族,唐朝彭城人,祖籍洛陽,唐朝文學家,哲學家,自稱是漢中山靖王后裔,曾任監察御史,是王叔文政治改革集團的一員。唐代中晚期著名詩人,有“詩豪”之稱。他的家庭是一個世代以儒學相傳的書香門第。政治上主張革新,是王叔文派政治革新活動的中心人物之一。后來永貞革新失敗被貶為朗州司馬(今湖南常德)。據湖南常德歷史學家、收藏家周新國先生考證劉禹錫被貶為朗州司馬其間寫了著名的“漢壽城春望”。
【生平】
劉禹錫,曾任太子賓客,世稱劉賓客。與柳宗元并稱“劉柳”。與白居易合稱“劉白”。貞元九年,擢進士第,登博學宏詞科,從事淮南幕府,入為監察御史。王叔文用事,引入禁中,與之圖議,言無不從。轉屯田員外郎,判度支鹽鐵案。叔文敗,坐貶朗州刺史,在貶官期間,在揚州碰到白居易,白居易寫了《醉贈劉二十八使君》,劉禹錫作《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答謝白居易,再道貶朗州司馬。落魄不自聊,吐詞多諷托幽遠。蠻俗好巫,嘗依騷人之旨。倚其聲作《竹枝詞》十余篇,武陵溪洞間悉歌之。居十年,召還。將置之郎署,以作玄都觀看花詩涉譏忿,執政不悅,復出刺播州。裴度以母老為言,改連州,徙夔、和二州。久之,征入為主客郎中。又以作重游玄都觀詩,出分司東都。度仍薦為禮部郎中,集賢直學士。度罷,出刺蘇州,徙汝、同二州,遷太子賓客分司。禹錫素善詩,晚節尤精。不幸坐廢,偃蹇寡所合,乃以文章自適。與白居易酬復頗多,居易嘗敘其詩曰:彭城劉夢得,詩豪者也。其鋒森然,少敢當者。又言其詩在處應有神物護持,其為名流推重如此。會昌時,加檢校禮部尚書。卒年七十二,贈戶部尚書。詩集十八卷,今編為十二卷。
湖南常德歷史學者、收藏家周新國先生《武陵藏珍》記載:劉禹錫被貶為朗州司馬其間寫了著名的《漢壽城春望》。湖南常德市委市政府為了紀念朗州司馬劉禹錫,現專在柳葉湖邊建有“司馬樓”。
關于劉禹錫的祖籍,多有爭議,有說是洛陽人,有說是彭城(今徐州)人,有說是定州人以及中山無極人。據查有關史料,劉禹錫為匈奴后裔,其七世祖劉亮仕于北魏,隨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始改漢姓。父劉緒因避安史之亂,東遷嘉興,劉禹錫出生于此地,因此劉禹錫“家本滎上,籍占洛陽”。關于說其“彭城人”,經查此說,出自白居易、權德輿等人之口。那不過是隨順當時“姓卯金者咸彭城”(《史通·邑里》)的習俗罷了。因此“劉禹錫彭城人”說法是不確切的。
說劉禹錫是定州人、中山人以及中山無極人,還得從他七世祖劉亮說起。周漢時期,定州、無極是冀州的屬地,無極同時也是定州的屬地。劉亮曾任冀州刺史、散騎常侍等職,后北魏遷都洛陽,劉亮全家也隨之遷至洛陽。據《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集部別集類:“書禹錫本傳,稱為彭城人,蓋舉郡望,實則中山無極人,是編亦名中山集,蓋以是也。”此外清《畿輔通志》及《中國歷史人物辭典》和《中國歷史名人辭典》等也都有刊載。經過反復查證和咨詢有關專家,劉禹錫祖籍確認為無極,是有據可依的。
【詩風】
劉禹錫及其詩風頗具獨特性。他性格剛毅,饒有豪猛之氣,在憂患相仍的謫居年月里,確實感到了沉重的心理苦悶,吟出了一曲曲孤臣的哀唱。但他始終不曾絕望,有著一個斗士的靈魂;寫下《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重游玄都觀絕句》以及《百舌吟》、《聚蚊謠》、《飛鳶操》、《華佗論》等詩文,屢屢諷刺、抨擊政敵,由此導致一次次的政治壓抑和打擊,但這壓抑打擊卻激起他更為強烈的憤懣和反抗,并從不同方面強化著他的詩人氣質。他說:“我本山東人,平生多感慨”(《謁柱山會禪師》)。這種“感慨”不僅增加了其詩耐人涵詠的韻味,而且極大地豐富了其詩的深度和力度。
劉禹錫的詩,無論短章長篇,大都簡潔明快,風情俊爽,有一種哲人的睿智和詩人的摯情滲透其中,極富藝術張力和雄直氣勢。諸如“朔風悲老驥,秋霜動鷙禽。……不因感衰節,安能激壯心”(《學阮公體三首》其二)、“馬思邊草拳毛動,雕眄青云睡眼開。天地肅清堪四望,為君扶病上高臺”(《始聞秋風》)這類詩句,寫得昂揚高舉,格調激越,具有一種振衰起廢、催人向上的力量。至于其七言絕句,也是別[1]具特色,如:“莫道讒言如浪深,莫言遷客似沙沉。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浪淘沙詞九首》其八)“塞北梅花羌笛吹,淮南桂樹小山詞。請君莫奏前朝曲,聽唱新翻《楊柳枝》。”(《楊柳枝詞九首》其一)就詩意看,這兩篇作品均簡練爽利,曉暢易解,但透過一層看,便會領悟到一種傲視憂患、獨立不移的氣概和迎接苦難、超越苦難的情懷,一種奔騰流走的生命活力和棄舊圖新面向未來的樂觀精神,一種堅毅高潔的人格內蘊。再如他那首有名的《秋詞》: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全詩一反傳統的悲秋觀,頌秋贊秋,賦予秋一種導引生命的力量,表現了詩人對自由境界的無限向往之情。胸次特高,骨力甚健。
劉禹錫早年隨父寓居嘉興,常去吳興拜訪作為江南著名禪僧兼詩僧的皎然和靈澈,據其《澈上人文集紀》自述,當時他“方以兩髦執筆硯,陪其吟詠,皆曰孺子可教”,這一早年經歷對其后來的.詩歌創作影響很深。那么,皎然、靈澈的詩歌主張是怎樣的呢?皎然有《詩式》論詩,特別注意兩方面,一是主張苦思鍛煉,要求詩人在對詞句加以精心錘煉之后復歸自然,他認為這種自然才是詩的極致;二是極重視詩歌意蘊深遠而氣韻朗暢高揚的境界,認為“取境偏高,則一首舉體便高,取境偏逸,則一首舉體便逸”。而這“境”即意境來自創作主體的心境,“真思在杳冥,浮念寄形影”(《答俞校書冬夜》),即詩人主觀心境與審美觀念乃是最重要的。靈澈沒有詩論傳世,但據權德輿《送靈澈上人廬山回歸沃州序》說,他“心冥空無而跡寄文字,故語甚夷易,如不出常境,而諸生思慮終不可至……知其心不待境靜而靜”;又說他常“拂方袍,坐輕舟,溯沿鏡中,靜得佳句,然后深入空寂,萬慮洗然”,可見靈澈也重視在主體的靜默觀照中贏得意境的空靈深邃,而且語言也是追求自然的。這些見解一方面受到大歷、貞元詩風影響,講究字詞錘煉,不露痕跡,一方面則來源于佛教重視“心”即主觀體驗感受的思想。劉禹錫深信佛教,得其中三昧,在很多年以后他還說,寫詩的人應該“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馳可以役萬景”(《董氏武陵集紀》),前句即指語言的簡練與含蓄,后句即指主體的觀照與冥想。所以他一方面重視通過錘煉與潤飾使詩歌的語言既精巧又自然,而反對多用生僻字眼,提出“為詩用僻字,須有來處……
后輩業詩,即須有據,不可率爾道也”(《劉賓客嘉話錄》);
另一方面,他又極重視主體的觀照與冥想,在《秋日過鴻舉法師寺院便送歸江陵詩引》中他曾說:
能離欲則方寸地虛,虛而萬景入;入必有所泄,乃形于詞。……因定而得境,故翛然以清;由慧而遣詞,故粹然以麗。
定,是排除雜念的觀照,慧,是一種靈感的獲得。這樣寫出來的詩,便能容納更豐富的內涵,有著更深的意境。因此,劉禹錫的詩大多自然流暢、簡練爽利,同時具有一種空曠開闊的時間感和空間感。像他的名句如“芳林新葉催陳葉,流水前波讓后波”(《樂天見示傷微之敦詩晦叔三君子皆有深分因成是詩以寄》),“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都是他對歷史、人生進行沉思之后的一種感悟。這種感悟以形象出現在詩里,不僅有開闊的視界,而且有一種超時距的跨度,顯示出歷史、現實、未來在這里的交融。
劉禹錫的詠史詩十分為人稱道。這些詩以簡潔的文字、精選的意象,表現他閱盡滄桑變化之后的沉思,其中蘊涵了很深的感慨,如《西塞山懷古》、《烏衣巷》、《石頭城》、《蜀先主廟》等都是名篇。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西塞山懷古》)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烏衣巷》)
前一首是詩人站在西塞山遠眺的感慨,在他心中,是一種永恒與短暫的強烈對比:千帆競發、鐵鎖沉江,無論是戰降治亂、分裂統一,這一切比起默默無言的大自然來,都不過是過眼煙云,瞬間即逝。后一首則通過王謝這些士族的舊跡變為尋常百姓家的歷史變遷,呈現了人們心靈深處常有的對一切繁華與高貴都會被時間洗刷凈盡的嘆息。
劉禹錫的山水詩,也改變了大歷、貞元詩人襟幅狹小、氣象蕭瑟的風格,而常常是寫一種超出空間實距的、半虛半實的開闊景象,如“水底遠山云似雪,橋邊平岸草如煙”(《和牛相公游南莊醉后寓言戲贈樂天兼見示》),“野草芳菲紅錦地,游絲繚亂碧羅天”(《春日書懷寄東洛白二十二楊八二庶子》)。再如《望洞庭》:
湖光秋月兩相和,
潭面無風鏡未磨。
遙望洞庭山水翠,
白銀盤里一青螺。
在這靜謐空靈的山光水色中融入了詩人的主觀情感,構成了一種恬靜平和的氛圍。不過,雖然劉禹錫說過“能離欲則方寸地虛”,但是他積極參與永貞革新,其實還是要在社會中實現人生理想;他的性格也比較倔強,所以盡管受佛教徒影響,他卻不像后期的白居易那樣,時而滿足,時而頹廢,詩中倒是常常表現出高揚開朗的精神。如《秋詞》二首之一:“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同樂天登棲靈寺塔》:
“步步相攜不覺難,九層云外倚欄桿。
忽然語笑半天上,無限游人舉眼看。”
都有一種高揚的力量。由于有了含蓄深沉的內涵、開闊疏朗的境界和高揚向上的情感,劉禹錫的詩歌便顯得既清峻又明朗。 此外還應該提到他受民歌影響所寫的一些詩篇。皎然、靈澈等人生活在民歌興盛的吳地,而在禪宗看來,民歌率直自然、活潑樸素,正是語言的極致,所以他們也曾汲取民歌的特色來寫詩,這無疑對劉禹錫有一定影響;劉禹錫又多次貶官南方,這也是民歌盛行的地方,所以劉禹錫常常收集民間歌謠,學習它的格調進行詩歌創作,如《白鷺兒》:
白鷺兒,最高格。
毛衣新成雪不敵,
眾禽喧呼獨凝寂。
孤眠芊芊草,
久立潺潺石。
前山正無云,
飛去入遙碧。
詩以隱喻方式寫自己孤高的情懷,但用的是輕快的民歌體。還有一些完全仿照民歌的作品,如《竹枝詞》、《楊柳枝詞》、《堤上行》、《蹋歌詞》等,都很樸素自然、清新可愛,散發著民歌那樣濃郁的生活氣息,以下兩首尤為傳神:
江南江北望煙波,入夜行人相應歌。
桃葉傳情竹枝怨,水流無限月明多。(《堤上行》三首之二)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岸上唱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竹枝詞》二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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