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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禹錫詠懷七絕的時態
劉禹錫在詠懷七絕方面,有什么創新呢?下面一起來學習下!
劉禹錫,李重華認為他是王昌齡、李白以后最有成就的七絕詩人,楊慎也推許其為元和后第一家。劉禹錫詠懷七絕,以時間輪換的視閾,將今昔相對、古今相形和物我相照等三種方式運用的十分嫻熟,或借史事時事以抒發襟懷,或依過去人事來展示行藏,或憑吊遺跡來闡明觀點。
一是今昔相對。詩人把握住個體在過程中時間的上下限,通過對時序的這兩個端點的強調,在對比中表現昨是而今非的概念。主要以“舊人”為題,“舊人”為米嘉榮、何勘和穆氏,憑歌聲為證,回味昔日繁盛,感慨今朝悲涼。有《與歌者米嘉榮》:
唱得涼州意外聲,舊人唯數米嘉榮。近來時世輕先輩,好染髭須事后生。
憶“舊人”米嘉榮,感詩風澆漓:輕先輩重后生。詩人奉勸世人“好染髭須事后生”,既是為米嘉榮抱屈,也是替自己抒懷,更是對世事憤慨。這是忍著憤怒的溫存,這是含著淚水的笑意,這是帶著鋒芒的慰藉。有《與歌者何勘》:
二十余年別帝京,重聞天樂不勝情。舊人唯有何勘在,更與殷勤唱渭城。
憶“舊人”何勘,慨時過境遷:情誼依在。二十余年貶謫,二十余年離別。在離別剎那,《渭城曲》顯得尤為動聽,且一定要是何勘的原唱,那才是感人肺腑,歷久難忘,縈繞心懷。有《聽舊宮人穆氏唱歌》:
曾隨織女渡天河,記得云間第一歌。休唱貞元供奉曲,當時朝士已無多。
憶“舊人”穆氏,嘆時光流逝:終老無成。前兩句寫昔寫盛。穆氏經常出入宮禁,可唱當時最美妙動人供奉歌曲,榮光無比。后兩句寫今寫衰;仨懨烂顦非,回想美麗政治革新,可惜一切幻滅,加上故交零落,自己衰老,詩人只得說“休唱”,往事已矣,“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今昔對比,老歌還是舊人動聽,憑吊金色年華,猶如宋末明元初戴表元《感舊歌者》一樣:“牡丹紅豆艷春天,檀板朱絲錦色箋。頭白江南一尊酒,無人知是李龜年。”
劉禹錫感慨今昔相對,還有《楊柳詞》中“舊板橋”:
清江一曲柳千條,二十年前舊板橋。曾與美人橋上別,恨無消息到今朝。
此詩存二美:詞約義豐的含蓄之美和結構嚴謹章法之美。含蓄之美,詞約義豐。一曲清江、千條碧柳,兩人情緣,二十年恨。真是“一杯傷心酒,兩滴相思淚。到如今,菱花鏡里空憔悴。”故地重游,懷念故人,“舊”字意味風景不殊、人事已非的感慨,“曾”字體現別離剎那的深沉幽怨,“恨”字流露出望穿秋水的無限情思,盡于言傳之外,真摯感人。章法之美,結構嚴謹。運用倒敘手法,首尾相接,開闔變化。與崔護《題都城南莊》主旨相近而手法有別,崔詩寫“去年”故事,劉詩寫“二十年”情思,情感的觸著程度有淺淡和濃深之分。崔詩以前后各兩句為自然段落,設置“昔――今”兩個場景,今昔對比,悵惘昔日;劉詩首尾寫今,中間二句寫昔,章法為“今――昔――今”,婉曲回環,篇法圓緊,可謂曲盡其妙。望穿秋水的情思,獨上西樓的幽怨,人面桃花的癡迷,盡于言外傳之,真摯感人。二十年的情感故事著實動人,情致屬不遇,誠如劉禹錫自己二十余年的貶謫生活一樣,命運屬不幸。于生活的遭遇有著沉痛的感慨,于情感的專致亦有著深切的體驗,“二十年前舊板橋”,將情感定格在遙遠的記憶深處,舊事如風,在某個時間(“二十年前”)和某個地點 (“舊板橋”),依然撩動漣漪。
二是古今相形。時序順流,今昔對比,只是時段被局限在個體存在的片段之中,有所單調;而古今對比,則被放大延伸到整個歷史進程中,視野更恢弘,時段更悠遠深長,詩人對時序的兩極(古與今)的感知與評價也更加復雜。主要以“舊時月”、“舊時燕”為題,用有情的舊月和舊燕反襯出無常的人事,以今日之衰與昔日之盛進行對照。有《石頭城》: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此畺|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
《烏衣巷》: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這是劉禹錫《金陵五題》中兩首。金陵,亦稱秣陵、建鄴和石頭城,東吳、東晉以及宋齊梁陳等六朝均建都于此。然這些朝代,國祚極短,在悲恨相續的史實中含蘊著深刻的歷史教訓,金陵懷古成為詩詞常涉的主題,“興廢由人事,山川空地形”是劉禹錫懷古詩的主題思想。第一首寫“舊時月”。月標“舊時”,也就是“今月曾經照古人”的意味,一切盡在月之照耀中,耐人尋味。一“還”字,顯多情而無意,秦淮河曾是徹夜笙歌,歡樂無時,而今月下只剩下冷落荒涼,凄涼無限。繁華易逝,月雖還來,許多的許多已一去不復返了。望月憑吊,以描寫手法寫山水明月之“此”,意在表現盛衰興亡之“彼”,意在言外,啟人深思。難怪元薩都剌在《念奴嬌》中感慨:“傷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第二首寫“舊時燕”。燕棲舊巢,此乃自然生態,鶯啼燕語報新年,這又是人情心態。“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晏殊《浣溪沙》),棲息的時間由晉入唐延續400年,好似昨朝,可燕子棲息的地方由“王謝堂前”變化為“尋常百姓家”,王謝的變化,正如“風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異”(《世說新語・言語》),風景還是一樣,心境不同罷了,燕子還是那只,“換了人間”。觀賞金陵煙花,謾嗟六朝榮辱。很多時候不禁感慨:昔日繁華,煙消云散!舊時風流,只今安在?感悟生命的有限與時間無窮的矛盾,說不完的“六朝無限悲愁事”(羅鄴《春望梁石頭城》),嘆不盡的“家國共成千載悲”(李山甫《上元懷古二首》)。
三是物我相照。詩人有時不是站在個人命運的立場上,也不是站在歷史的高度,而是站在宇宙巔峰,以“觀古今于須臾,撫四海于一瞬”的視閾,否定過去現在的一切,等量世間萬物的大小長短。所以,詩人在物我相照中,有哲理的悲壯、詩意的感傷和生命的思量。
劉禹錫在遭受十年貶謫和續十四年貶謫的過程中,以“桃花”為參照物,繁盛與荒涼不對照,諷刺與嘲笑兼具,映照出自己的坎坷人生,讀來令人不禁噓唏。有《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到看花回。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
永貞元年(805年),劉禹錫參加永貞革新,被貶為朗州司馬;至元和十年(815年)召回,回到長安時寫此詩諷刺新貴。勢利小人為了功名利祿而奔走權門,如同在紫陌紅塵中趕著熱鬧去看桃花一樣。“桃千樹”,說明投機取巧的鉆營之輩增多,“看花回”,證明趨炎附勢的勢利之徒盛行。桃花之繁榮美好,實則是花紅易衰、繁華易逝。因寫此詩,劉禹錫再度被貶,一直過了十四年,才被召回長安任職。遂又有《再游玄都觀》: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凈盡菜花開。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再游玄都觀”,重游舊地,顯輕蔑的嘲笑。桃花的無存,種桃道士不知所終,繁盛后剩荒涼,花事之變遷,關合自己之升沉,“前度劉郎今又來”,宛如“胡安山又回來了”的腔調,有不屈不撓的堅強意志。劉永濟在《唐詩絕句精華》中說“此兩詩所關,前后二十余年,禹錫雖被貶斥而終不屈服,其蔑視權貴而輕祿位如此。白居易序其詩,以‘詩豪’稱之,謂‘其鋒森然,少敢當者。’語雖論詩,實人格之品題也。”詩人以流美的筆觸、深閎的境界來表現生命悄逝中的感傷哲理啟悟:時間對生命的穿透力和破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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