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騷翻譯
離騷
朝代:先秦
作者:屈原
原文: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覽揆余初度兮,肇錫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
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
汨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唯 通:惟)
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
昔三后之純粹兮,固眾芳之所在。
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紂之猖披兮,夫惟捷徑以窘步。
惟夫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
豈余身之殫殃兮,恐皇輿之敗績!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查余之中情兮,反信讒而齌怒。
指九天以為正兮,夫惟靈修之故也。
曰黃昏以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
初既與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
余既不難夫離別兮,傷靈修之數化。
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
冀枝葉之峻茂兮,愿俟時乎吾將刈。
雖萎絕其亦何傷兮,哀眾芳之蕪穢。
眾皆競進以貪婪兮,憑不厭乎求索。
羌內恕己以量人兮,各興心而嫉妒。
忽馳騖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雖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遺則。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怨靈修之浩蕩兮,終不察夫民心。
固時俗之工巧兮,偭規矩而改錯。
背繩墨以追曲兮,競周容以為度。
寧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為此態也。
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異道而相安?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詬。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佇乎吾將反。
回朕車以復路兮,及行迷之未遠。
步余馬于蘭皋兮,馳椒丘且焉止息。
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修吾初服。
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茍余情其信芳。
高余冠之岌岌兮,長余佩之陸離。
芳與澤其雜糅兮,唯昭質其猶未虧。
忽反顧以游目兮,將往觀乎四荒。
佩繽紛其繁飾兮,芳菲菲其彌章。
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好修以為常。
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
眾不可戶說兮,孰云察余之中情?
世并舉而好朋兮,夫何煢獨而不予聽?
依前圣以節中兮,喟憑心而歷茲。
啟《九辯》與《九歌》兮,夏康娛以自縱。
不顧難以圖后兮,五子用失乎家衖。
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
澆身被服強圉兮,縱欲而不忍。
日康娛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顛隕。
夏桀之常違兮,乃遂焉而逢殃。
舉賢才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
皇天無私阿兮,覽民德焉錯輔。
夫維圣哲以茂行兮,茍得用此下土。
瞻前而顧后兮,相觀民之計極。
夫孰非義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
阽余身而危死兮,覽余初其猶未悔。
攬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
跪敷衽以陳辭兮,耿吾既得此中正。
朝發軔于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
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飲余馬于咸池兮,總余轡乎扶桑。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遙以相羊。
前望舒使先驅兮,后飛廉使奔屬。
鸞皇為余先戒兮,雷師告余以未具。
吾令鳳鳥飛騰兮,繼之以日夜。
飄風屯其相離兮,帥云霓而來御。
紛總總其離合兮,斑陸離其上下。
時曖曖其將罷兮,結幽蘭而延佇。
世溷濁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忽反顧以流涕兮,哀高丘之無女。
溘吾游此春宮兮,折瓊枝以繼佩。
及榮華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詒。
吾令豐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
紛總總其離合兮,忽緯繣其難遷。
保厥美以驕傲兮,日康娛以淫游。
雖信美而無禮兮,來違棄而改求。
覽相觀于四極兮,周流乎天余乃下。
雄鳩之鳴逝兮,余猶惡其佻巧。
心猶豫而狐疑兮,欲自適而不可。
鳳皇既受詒兮,恐高辛之先我。
欲遠集而無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遙。
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
理弱而媒拙兮,恐導言之不固。
世溷濁而嫉賢兮,好蔽美而稱惡。
閨中既以邃遠兮,哲王又不寤。
懷朕情而不發兮,余焉能忍而與此終古?
索瓊茅以筳篿兮,命靈氛為余占之。
曰:「兩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
思九州之博大兮,豈惟是其有女?」
曰:「勉遠逝而無狐疑兮,孰求美而釋女?
何所獨無芳草兮,爾何懷乎故宇?」
世幽昧以昡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惡?
民好惡其不同兮,惟此黨人其獨異!
戶服艾以盈要兮,謂幽蘭其不可佩。
覽察草木其猶未得兮,豈珵美之能當?
欲從靈氛之吉占兮,心猶豫而狐疑。
百神翳其備降兮,九疑繽其并迎。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矱之所同。
茍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
說操筑于傅巖兮,武丁用而不疑。
呂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舉。
寧戚之謳歌兮,齊桓聞以該輔。
及年歲之未晏兮,時亦猶其未央。
惟此黨人之不諒兮,恐嫉妒而折之。
時繽紛其變易兮,又何可以淹留?
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為茅。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
豈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余以蘭為可恃兮,羌無實而容長。
委厥美以從俗兮,茍得列乎眾芳。
既干進而務入兮,又何芳之能祗?
固時俗之流從兮,又孰能無變化?
覽椒蘭其若茲兮,又況揭車與江離?
惟茲佩之可貴兮,委厥美而歷茲。
芳菲菲而難虧兮,芬至今猶未沬。
和調度以自娛兮,聊浮游而求女。
及余飾之方壯兮,周流觀乎上下。
靈氛既告余以吉占兮,歷吉日乎吾將行。
為余駕飛龍兮,雜瑤象以為車。
何離心之可同兮?吾將遠逝以自疏。
邅吾道夫昆侖兮,路修遠以周流。
朝發軔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極。
鳳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
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與。
麾蛟龍使梁津兮,詔西皇使涉予。
路修遠以多艱兮,騰眾車使徑待。
路不周以左轉兮,指西海以為期。
屯余車其千乘兮,齊玉轪而并馳。
駕八龍之婉婉兮,載云旗之委蛇。
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偷樂。
陟升皇之赫戲兮,忽臨睨夫舊鄉。
仆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
亂曰:已矣哉!
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
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
譯文及注釋
譯文
歲星在寅的那一年的正月庚寅,我從天上翩然降臨。
尊敬的先祖啊,仔細揣度我剛剛下凡的時辰和啼聲,通過占卜賜給了我相應的美名。
給我取的大名叫正則啊,給我取的別號叫靈均。
上天既賦予我這么多內在的美質啊,又加之以我注意修養自己的品性。
我披著噴吐幽香的江離和白芷啊;又聯綴起秋蘭作為自己的佩巾。
光陰似箭,我惟恐抓不住這飛逝的時光,讓歲月來塑造我美好的心靈。
清晨,我浴著晨曦去拔取坡上的木蘭,傍晚,我背著夕陽在洲畔采摘宿莽來潤德潤身。
太陽與月亮互相交迭,未嘗稍停,新春與金秋相互交替,永無止境。
想到樹上黃葉紛紛飄零,我害怕美人啊,您頭上也添上絲絲霜鬢!
為什么,為什么你不任用風華正茂的賢者,廢棄污七八糟的小人?為什么,為什么你不改變已經過時的法度?
駕著龍馬,飛快地向前猛奔!來!我給你充當向導。沿著康莊大道走向幸福與光明。
憶往昔,我三代先王的德行是那么完美精純,一叢叢芳草鮮花簇擁著他們。
哦!唐堯和虞舜是多么正大光明,他們遵循著正道,向著光明邁進。
夏桀和商紂是多么狂亂啊,只想走捷徑,抄小路,結果使自己走向困境。
那些黨人是這樣茍且偷安,他們一步步走向死胡同而不思反省。
難道我擔心自己會遭受災禍?不,我擔心的是楚國的車駕將要覆傾!
急匆匆,我為王朝的復興前后奔波,希望跟上前代明王的腳印。
君主啊,你不能體察我的一片衷情,反而聽信讒言,對我大發雷霆。
我明明知道直諫忠會招災惹禍,但我怎么能看著祖國沉淪!
我敢手指蒼天讓它給我作證,我對你完全是一片忠心!
你當初于我相約黃昏為佳期,為什么卻中途改道變故?
想過去,你與我披肝瀝膽,定下約言,可后來,你卻另作打算,不記前情。
我和你分別并不感到難堪,傷心的是你胸無定見、反復無常!
我曾經栽培了大片的春蘭,又種下了秋蕙百來畝地面。
我還分塊種植了芍藥與揭車,將馬蹄香與白芷套種其間。
我真希望它們能夠綠葉成蔭、枝干參天,到時候就可以收獲藏斂。
即使花兒謝了,那又有什么悲傷,最痛心的是,眾多的香草已經發生了質變。
那些個黨人爭著貪利奪權,孜孜以求地追逐著功名利祿。
他們都猜忌著別人而原諒自己,彼此間勾心斗角,相互嫉妒。
像他們那樣竭盡全力去爭權奪利,實在不是我內心所要追求的東西。
我覺得自己的老境將要漸漸到來,只擔心美好的名聲來不及樹立。
清晨,我吮吸著木蘭花上的墜露,傍晚,我餐食著菊花瓣上的蓓蕾。
只要內心是真正的美好而又精純,我就是長久地面黃肌瘦又有何可悲?
我用菌桂的嫩枝連綴起蕙草,再絞起胡繩的一串串花蕊。
我是如此虔誠地效法古代的圣賢,絕非一般世俗之徒的穿戴。
我不能和今人志同道合,但卻心甘情愿沐浴彭咸的遺輝。
我揩拭著辛酸的眼淚,聲聲長嘆,哀嘆人生的航道充滿了艱辛。
我只不過是潔身自好卻因此遭殃受累,早晨去進諫,到傍晚就遭毀棄!
他們毀壞了我蕙草做的佩帶,我又拿芬芳的白芷花來代替。
這些都是我內心之所珍愛,叫我死九次我也絕不改悔!
我只怨君主啊你是這般無思無慮,始終是不能明察我的用心。
你周圍的侍女嫉妒我的姿容,于是造出百般謠言,說我妖艷狐媚!
那些貪圖利祿的小人本來就善于投機取巧,方圓和規矩他們可以全部拋棄。
追隨著邪惡,背棄了法度,競相以茍合求容作為處世準則。
我憂郁煩悶,悵然失意,我困頓潦倒在這人妖顛倒的時期!
哦,那鳳鳥怎么能和家雀合群?自古以來本就這樣涇渭分明。
哪有圓孔可以安上方柄?哪有異路人能攜手同行!
我委屈著自己的心志,壓抑著自己的情感,暫且忍痛把譴責和恥辱一起擔承。
保持清白之志而死于忠貞之節,這本為歷代圣賢所贊稱!
我后悔,后悔我當初沒有看清前程,遲疑了一陣,我打算回頭轉身。
好在迷失方向還不算太遠,掉轉車頭,我依舊踏上原來的水驛山程。
我走馬在這長滿蘭草的水邊高地,我奔向那長有椒樹的山丘,暫且在此停息。
我既然進言不聽反而獲罪,倒不如退居草野,把我的舊服重整。
我裁剪碧綠的荷葉縫成上衣啊!又將潔白的蓮花綴成下裙。
沒人理解我,就讓他去大放厥詞吧!只要我內心是真正的馥郁芳芬。
我把頭上的帽子加得高而又高啊,把佩帶加的很長很長。
芬芳與污垢已經混雜在一起,唯獨我這光明潔白的本質未曾蒙受絲毫減損。
急匆匆我回過頭來縱目遠望,我要往東南西北觀光巡行。
我的佩飾如花團錦簇、五彩繽紛,噴吐出一陣陣令人心醉的幽香清芬。
人生各有自己的追求,自己的喜愛,我卻獨獨愛好修潔,習以為常!
就算把我肢解了我也毫不悔改,難道我的心志會因誠創而變化?
哦!女媭她嘮嘮叨叨一聲聲把我指責,她說:
“因過于剛直而惹禍遭災,到頭來慘死在羽山你難道一無所聞?
你為什么要時進忠言而又愛好修身,獨具這美好的一片冰心?
滿屋子已經堆滿了惡花穢草,唯獨你不愿佩戴實在太天真。”
眾人不可能挨家挨戶去一一說明,又有誰會體察咱們的內心?
世人都在互相吹捧結黨營私,你為什么連我的話半句都不愿聽?
遵循著先圣的遺訓來修身厲行,現實的遭遇使我悲憤填膺!
我沿著湘江逆流而上,我要向大舜去陳說我的內心:
夏后從上天偷回《九辯》和《九歌》,到凡間縱情作樂恣意荒淫。
不居安思危預防后患,他的五個兒子終于失掉了民心!
后羿也愛好田獵,溺于游樂,一味沉迷于射殺那些猛獸和珍禽。
本來淫亂之輩就少了有善終,他的國相寒浞殺了他,又和他的老婆成親!
寒浞之子過澆依仗自己健壯的體格,放縱情欲而不肯控制自己的獸性。
他每日里尋歡作樂得意忘形,丟掉了自己的腦袋不自省。
夏桀經常違背正道,終于落得個亡國喪身。
殷紂把自己的忠良剁成肉醬,他的王位因此顛隕!
成湯和大禹都嚴明而又謹慎,周文武都任法而講仁。
他們都憑德才選用賢臣,遵守繩墨而不差毫分。
皇天啊!光明正大不存偏私偏愛,看見有德的人就設法讓他成為輔弼之臣。
只有那德行高邁的圣人賢哲,方才讓他享有天子那樣的尊稱!
回顧前王而又觀省后代,再仔細考察天下的民情。
不曾有過不義的人可以重用,不曾有過不善的事可以推行。
即使死神已經向我步步逼近,回想起初衷我也毫無悔恨。
怎能將方榫塞進圓孔啊,古代的賢者正因此而碎骨粉身!
我泣不成聲啊滿心悲傷,哀嘆自己是這樣生不逢辰。
拔一把柔軟的蕙草揩拭眼淚,眼淚漣漣沾濕了我的衣襟。
我跪在鋪開的衣襟上傾訴衷腸,中正之道在我心中閃亮。
鳳凰為車,白龍為馬,御著那飄忽的長風我飛向天上。
清晨,我從那南方的蒼梧之野起程,傍晚,我到昆侖山下的懸圃卸妝。
我本想在靈瑣停留片刻,無奈太陽下沉,暮色蒼茫。
前面的路程遙遠而又漫長,我要上天下地到處去尋覓心中的太陽。
我讓龍馬在咸池痛飲瓊漿,我把馬韁拴在扶桑樹上。
折幾枝若木去拂試日邊的陰翳,我暫且在這里休息徜徉。
我派月神在前面充當向導,讓風神在后面緊緊跟上。
鸞鳥與鳳凰為我在前面警戒開道,雷師卻說還沒有安排停當。
我命令鳳鳥展翅飛騰啊!日以繼夜地向九天翱翔。
旋風啊積聚著力量!率領著云霓向我迎上。
云霓越聚越多啊忽離忽合,五光十色上下左右飄浮蕩漾。
我叫守衛把天門打開,他卻靠著天門沖著我望望。
這時候日色已經昏暗,我扭結著幽蘭久久地在那里盤桓。
這世道是一片渾濁,總愛嫉妒他人之才,掩蓋他人之長。
匆匆地,我游到了東方的春宮,折下玉樹瓊枝插在我這蘭佩上。
趁著這瑤花還未凋謝,我要到下界送給心愛的女郎。
我吩咐豐隆駕起彩云,去尋找宓妃幽靜的門巷。
我解下蘭佩寄托自己的一片深情,請那蹇修當我的紅娘。
宓妃她開始對我還若即若離,突然間卻對我冷若冰霜。
晚上她到窮石同后羿消夜,清晨她卻在洧磐河把頭發梳晾。
她自矜貌美,滿臉高傲,整天在外縱情放蕩。
即使她的確長得很美,可待人實在太沒修養,我只好放棄她另謀新歡。
我周游了九霄,觀察了八荒,回到了熙熙攘攘的下方。
望見高聳華麗的玉臺,看見了有娀氏的美女簡狄,她真是舉世無雙。
我托鴆鳥為我說謀,它卻撒謊說簡狄不良。
那雄斑鴆一邊飛翔一邊高叫,我想托它又嫌它更不端莊。
我的心里躊躇而又狐疑,想自己親往又覺得不好向她啟齒開腔。
雖然鳳凰已經為我送去了聘禮,我又怕帝嚳的我搶先爭強。
我想到遠方棲身又怕沒有容身的地方,只好在此到處逍遙,隨處飄蕩。
趁著少康尚未成家,留下了有虞氏兩位美麗的姑娘。
一想到使者這般軟弱,媒人這樣笨拙,我真怕他傳達不了自己的九曲衷腸。
這世道實在太混濁,總喜歡掩蓋美德,嫉妒賢良。
那王室的內宮是如此幽深,你明智的君王又始終不肯醒來端詳。
滿懷著忠貞之情卻又不能對你面講,我怎能忍受痛苦的折磨,直到老死。
我將靈草與竹枝取來占卜,請靈氛為我解釋疑團。
他說:“郎才女貌一定會結成眷屬,哪有真正的美人沒人喜歡。
你想想九州是這樣遼闊廣大,難道只有這里才有云鬢玉顏?
快遠走高飛,別遲疑掛牽,誰個求美會將你丟在一邊?
這世上哪里沒有芳草鮮花,你為什么一定要戀著自己的家園?”
這兒世道黑暗,人妖顛倒,有誰能辨別出邪惡與良善?
人們的好惡本來就各不相同,只是那些黨人總是與世人相反,
他們戶戶都將惡草系滿腰間,反而說幽香的蘭草不可佩在身邊。
香花惡草他們都不會鑒別,那美玉他們又怎能正確評判?
我想聽從靈氛的卦辭,可心里卻猶豫而狐疑。
今晚巫咸將要從天上降臨,我懷著花椒祭米去求伊。
啊!天上諸神遮天蔽日齊降,九嶷山上的眾神紛紛前來迎之。
他們靈光閃閃地顯示著神異,那巫咸又告訴我將要大吉大利。
他說:“你應該努力上下求索,按照原則去選擇意氣相同的同志。
夏禹商湯都嚴正地選拔賢才,皋陶和伊尹因此能做他們的輔弼。
只要你真正愛好修潔,又何必到處去求人托媒。
傅說曾經在傅巖做過泥木工,武丁重用他而不生疑。
姜太公在朝歌操過屠刀,遇上周文王就大展才氣。
寧戚放牛時引吭高歌,齊桓公聽了把他看作國家的柱石。
趁你年華還未衰老,施展才華還有大好的時機。
當心那伯勞鳥叫得太早,使得百草從此失去了芳菲。”
為什么我的玉佩如此美艷,人們卻要故意將它的光輝遮掩?
這些小人真是不能信賴,擔心他們會出于嫉妒而將玉佩折斷!
時世紛亂而且變化無常啊,我怎能在這里久久流連。
為什么過去那些香草,今日竟變成了蒿艾而不鮮?
難道會有別的緣因可找?都只怪他們自己沒有勤加鍛煉。
我本以為幽蘭可以依靠,誰知他也虛有芳顏。
拋棄了自己的美質而隨俗浮沉,茍且地列入這眾芳之班!
他們既然只會拼命地鉆營,又怎能望它們保持美質不變?
這些世俗之徒本就趨炎附勢,又有誰能在這惡劣的氛圍中不受污染!
香椒和蘭草已經完全腐臭,更何怪那揭車與江離都已改觀!
只有我這玉佩最為可貴,人們拋棄了它的美質,而它卻堅定自己的冰清玉潔!
它馥郁勃盛,清香四溢,直到如今還未曾有絲毫變換!
保持著沖和的態度,歡愉的心態,我姑且再四處神游去尋找理想的女伴。
靈氛已告知我卜占吉祥,選定好日子我將再出走四方。
我折下瓊枝作為珍肴啊,又舂好玉屑作為干糧。
騰飛的神龍啊,是我乘車的坐騎,我的車馬,又用美玉和象牙裝璜。
我怎能跟這些黨人混在一起,飄然遠逝,我要去創造自己的輝煌。
我將行程轉向西方的昆侖,道路遙遠而又曲彎,
滿天云霓像彩旗飄揚在九天,玉制的車鈴,發出鏗鏘的音響。
早晨我從天河的渡口出發,黃昏我到西天徜徉。
鳳凰的彩翎接連著彩旗,高飛在云天任意翱翔。
轉眼間我來到這一片流沙,沿著赤水河我又從容盤桓。
我指揮蛟龍在渡口搭起橋梁,叫西皇幫助我涉過這赤水急灘。
行程如此遙遠,天路這般艱難,我叫隨從的車隊侍候兩旁。
我們成千的車輛列著隊伍,玉制的車輪在隆隆地轟響。
每輛車駕著幾條蜿蜒的神龍,車上的云旗啊飄揚在云端。
控制著滿腔的興奮,我的心如奔馬,馳向遠方。
演奏著《九歌》,舞起了《九韶》,我要盡情地歡樂和歌唱。
上升啊,翱翔,我剛剛升上燦爛的天宇,猛回頭卻望見了熟悉的故鄉。
啊,我的仆人悲泣,我的馬兒旁徨,它蜷曲著身子,頻頻回首,不肯再在茫茫的穹蒼……
尾聲唱道:
算了吧!國家缺少忠良沒人理解我,又何必深深地懷戀故都。
注釋
(1)高陽:楚之遠祖,即祝融吳回。苗裔:遠末子孫。
(2)朕:我。皇考:在位的皇帝對先皇的稱呼。伯庸:屈氏始封君,西周末年楚君熊渠的長子,被封為句亶王,在甲水邊上。屈氏即甲氏。
(3)攝提:攝提格的省稱。木星(歲星)繞日一周約十二年,以十二地支來表示,寅年名攝提格。貞:正當。孟陬(zou1鄒):夏歷正月。
(4)皇:皇考。覽:觀察 。揆:揣測。
(5)肇(zhao4兆):借作"兆",卦兆。錫:賜。
(5+)屈原名平,字原。"正則"是闡明名平之義,言其公正而有法則,合乎天道;高平的地叫做原,"靈均",是字原之義,言其靈善而均調。
(6)紛:盛多的狀。
(7)重(chong2蟲):加。脩:同"修",美好。能(nài):通"耐"。
(8)扈:披。江離:即江蘺,一種香草。辟:系結,為"絣"字之借。芷:白芷,一種香草。
(9)汩(yu4玉):水流急的樣子,這里形容流逝的時光。
(10)與:等待。
(12)攬:采。宿莽:一種可以殺蟲蠹的植物,葉含香氣。楚人名草曰"莽",此草終冬不死,故名。即今水莽草。
(13)淹:停留。
第一段。通過自敘的筆法,提出了積極用世的人生觀:首先追溯世系,表明自己是楚國宗室之臣;詳紀生年和名、字的由來,強調稟賦的純美。這和愛國主義思想結合起來,就成為屈原生命中進步的動力。奠定了他那種堅強不屈的戰斗性格的基礎。接著敘述他對待生活的態度。由于熱愛生活,所以特別感到時間的易逝,生命的短暫;因而孜孜不倦地培養品德,鍛煉才能,來充實自己的生活。而這一切。都是為了一個遠大的理想,明確的目標,在楚國政治改革中,貢獻出自己一份力量。
(14)三后:即楚三王。西周末年楚君熊渠封其三子為王:長子庸為句亶王,為屈氏之祖;仲子紅為鄂王,為楚王族;少子執疵為越章王。當時楚國空前強大。
(15)憚(dan4旦)殃:害怕災禍。
(16)皇輿:君王的輿輦,這里比喻國家。敗績:作戰時戰車傾覆,也指戰爭失敗。
(17)荃(quan2全):香草名,喻君。
(18)齌(ji4記)怒:暴怒。
(20)靈脩:楚人對君王的美稱。
(21)成言:彼此約定。
(22)數(shuo4爍):屢次。
第二段。承接上文,闡明自己的政治觀點和立場,以及事君不合的經過。首先述三后以戒今王,接著陳堯舜以示典范。在古代社會里,凡是具有政治抱負的士大夫,他們的理想都必然寄托在最高統治者的身上,因而屈原就必須爭取楚懷王的合作,首先是取得他的信任。可是懷王的態度是不堅定的。這一矛盾的存在,就展開了屈原和“偷樂”的“黨人”之間的劇烈斗爭;同時,懷王的聽信讒言,也就決定了屈原政治上的客觀遭遇,為下文提出張本。
(24)畦(qi2其):田壟。留夷、揭車:皆香草名。
(25)杜蘅:香草名。
(26)冀:希望。
(27)俟(si4寺):等待。刈(yi4義):收割。
(28)憑:飽滿。猒(yan4厭):同"厭",滿足。
(29)羌:楚人發語詞,表反問和轉折語氣。恕己以量人:寬恕自己而苛求他人。
(30)茍:假如。姱(kua1夸):美。練要:精誠專一。
(31)顑頷(kan3 han3坎喊):食不飽而面黃肌瘦的樣子。
(32)擥(lan3攬):同"攬",采摘。(33)貫:貫穿。薜荔:一種蔓生香草。之:此處同"其"。(34)菌桂、蕙:皆香草。(35)索:搓為繩。胡繩:即結縷,一種香草,蔓狀,如繩索,故名。纚(xi3洗)纚:本義為多毛的樣子。
(37)服:佩,用。(38)周:合。
(39)彭咸:楚先賢,其人"處有為,出不茍",不與世俗同流合污。
(40)太息:嘆息。掩:拭。涕:淚。
(42)誶(sui4碎):進諫。替:解職。
(43)纕(xiang1香):佩帶。
(44)申:重,加上。
(45)浩蕩:志意放蕩的樣子。
(46)娥眉:細長的眉,謂如蠶蛾之眉(觸角),此處喻美好的容貌。
(47)謠諑(zhuo2啄):讒毀。
(48)工:善于。(49)偭(cnfla面):面對著。規:畫圓的工具。矩:畫方的工具。錯:措施,設置。(50)繩墨:準繩與墨斗。
(51)周容:茍合以取容。
(52)忳(tun2屯):憤懣。郁邑:同"郁悒",心情抑郁不伸的樣子。侘傺(cha4 chi4岔赤):失神而立。
(53)溘(ke4刻):忽然。
(54)鷙鳥:即摯鳥,指雎鳩,以其性專一,雌雄摯而有別。
(55)圜(yuan2圓):同"圓"。
(56)尤:過錯。攘:取。詬(gou4夠):辱。
(57)伏:同"服",引申為保持。死直:為正直而死。
(58)厚:看重。
第三段。敘述自己在政治斗爭中的客觀遭遇,并分析其原因。綜合起來,有下面幾層:第一,政治上的改革,單靠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除了爭取君王的合作,必須培植人才,廣結同志,共赴其成。屈原在這方面作了充分的準備。可是想不到“眾芳蕪穢”,致使他的計劃落空,陷于孤立。第二,指出了他和“黨人”之間的矛盾的根本原因。他們之所以勾心斗角,排除異己,只不過是為了個人的利益;而屈原的堅持理想,則是為了“恐修名之不立”,“哀民生之多艱”。這里,他強調法度繩墨,進一步提出他的法治思想;這和腐化沒落的貴族勢力絕不相容,因而這一斗爭是不可調和的。第三,在這樣不可調和的斗爭中,懷王的昏庸糊涂,“不察民 (人)心”,不辨黑白,助長了邪氣的高漲,造成了群小進讒的有利條件。第四,從邪正不能相容,預測自己前途遭遇的必然性;強調不屈服、不妥協的頑強精神,并準備為此而不惜作任何犧牲。下文展開了劇烈的思想斗爭而終于取得勝利,就是確立在這樣一個堅實基礎上的。
(59)相:察看。察:仔細看。
(60)延佇:引頸而望。
(61)皋:水灣邊。
(62)焉:于是。
(63)進:指進入朝廷。不入:未能進去。離:通"罹",遭受。
(64)制:裁制衣服。
(65)茍:誠,果真。信:確實。
(66)岌(ji2及)岌:高聳的樣子。
(67)陸離:長的樣子。
(68)雜糅(rou2柔):交混。
(69)章:同"彰",明顯。
(70)懲:受戒而止。
第四段。承上文說,既然理想不能實現,則退隱可以獨善其身;為個人計,又何嘗不心安理得?可是這種知其不可為而不為的逃避現實的態度,和屈原的個性是絕不相容的。這使他暫時寧靜下來的情感又掀起無限的波瀾;在波瀾起伏中,一層一層地展開了內心深處的矛盾、彷徨、苦悶與追求,以及在這種心情中的斗爭過程。從這段起,所寫的都只是一種思想意識的反映,并非事實的敘述。
(71)女媭(xu3許):傳說為屈原的姊。嬋媛:嘆息,情緒激動。(72)申申:反覆地。詈(li4利):罵。(73)鮌(gun3滾):同"鯀",遠古傳說中人物,堯臣,禹父。婞(xing4幸)直:剛直。亡:一本作"忘"。 (74)殀(yao3咬):早死。羽:羽山。
(75)博謇:在各種事上都說實話。(76)紛:多。節:"飾"字之誤。(77)薋(ci2瓷):聚積。菉葹(lu4 shi1錄施):菉,生芻;葹,枲耳。皆普通的草。(78)判:判然,分得清清楚楚。離:棄去。服:佩帶。
(79)孰:誰。云:還。中情:內心。
(80)舉:起。朋:朋黨。
(81)煢(qiong2窮):孤獨。
(82)節中:折中,評判。
(83)喟(kui4潰):嘆息。憑心:憤懣。歷:逢。
(84)濟:渡。沅湘:二水名,在今湖南省。征:行。(85)重華:舜的號。
(86)啟:禹之子,夏代君主。九辯、九歌:皆樂章名。此處"辯"、"歌"皆用為動詞。(87)夏:夏朝。康娛:逸樂。(88)五子:啟的五個兒子。據《竹書紀年》,啟放其季子武觀,后武觀以西河叛,則五子內訌起。此句"失"當作"夫",其下"乎"字為衍文,蓋為注"夫"字之義者,當刪。巷:借為" 訌",家訌,內訌。(89)羿:相傳為有窮國君,夏太康時因夏亂而奪取夏政權。淫:過甚。佚:放縱。畋(tian2田):打獵。(90)封狐:大狐。 (91)亂流:邪亂。鮮(xian3顯):少。終:善終。(92)浞(zhuo2濁):寒浞,本為羿相,慫恿羿放縱游樂畋獵,又拉攏羿周圍的人,愚弄其民,殺了后羿。貪:強取。家:妻室。(93)澆(ao4奧):寒浞之子,很有武力。強圉(yu4玉):堅甲。(94)厥:其。
(95)夏桀:夏朝的最后一王。(96)遂焉:終于。(97)后辛:殷紂王之名,商朝最后一王。菹醢(zu1 hai3租海):剁成肉醬。紂王曾對臣下用此酷刑。(98)宗:宗祀。用:因。
(99)湯:商湯,商代開國之君。禹:夏啟的父親,為夏朝的建立奠定了基礎。儼(yan3掩):嚴肅。祗(zhi1之)敬:恭敬謹慎。(100)周:指周初的文王、武王等。(101)舉:選拔。授能:把職務交給有能力的人 。(102)繩墨:喻法度。頗:偏差。
(103)阿(e1婀):偏袒。
(104)錯:通"措",設置,給予。
(105)維:通"唯"。哲:聰慧的人。
(106)茍:庶幾,或許。用:享。下土:天下。
(107)相(xiang4向)觀:觀察。計:謀慮。極:終極。計極指謀慮之最終歸向。
(108)服:同"用"的意思一樣,享有,擁有。
(109)阽(dian4店):近邊欲墜的意思。危死:幾乎死。
(110)量:度量。鑿(zuo4作):器物上安插榫頭的孔眼。正:修改。枘(rui4銳):榫頭。
(111)曾(cang2層):一次次。歔欷(xu1 xi1虛希):抽泣。(112)當:值。不當,沒遇上。(113)攬:持著。茹:柔。(114)沾:浸濕。浪(lang2狼)浪:滾滾。
第五段。敘述女媭的勸告。她指出處于沒有是非曲直的社會里,屈原如果不改變他那種孤忠耿直的作風,是不會見容于當世,而且會遭到殺身之禍的。她是屈原人世間唯一的親人,她所說的也是娓娓動聽的人情話;可是她的話僅僅是單純從愛護屈原、關心屈原出發,提高到思想原則上來說,她對屈原卻缺乏本質上的認識。女媭尚且如此,那末屈原內心深處的痛苦又向誰去申訴呢?于是詩人就不得不把他生平的政治見解假托于向他所最崇拜的古代圣君帝舜來傾吐衷腸了。他征引了豐富的史實。主要是為了證明他所堅信不渝的一個真理,一切不合理的政治,必然歸于覆亡,只有“義”和“善”,“循繩墨”“舉賢能”才能使國祚昌盛;而他所堅持的,正是關系楚國國運興衰的根本問題,他自然不能聽從女媭的勸告,作明哲保身之計了。“陳詞”中的反復論證,即第二段“彼堯舜之耿介兮”四句的基本內容的具體發揮。這種認識所構成的理論上的完整體系,就使得屈原更進一步表現出一種“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的頑強信念。和其他偉大的政治思想家一樣,他是“百變而不離其宗”,決不可能放棄他的主張的。這種主張在現實環境中既然找不到出路,于是下文就進入了“上下求索”的幻境。在精神活動的領域里開拓了一個更為寬廣的世界,把極其深刻而復雜的內心矛盾,一步步推向高潮。
(115)敷:鋪。衽(ren4任):衣襟。(116)耿:光明。(117)駟:駕車的四匹馬。這里用為動詞。玉:白色。虬 (qiu2求):龍。椉(cheng2乘):同"乘"。鷖(yi1醫):一種群飛的鳥,身五彩。(118)溘(ke4刻):突然。埃風:卷著塵埃的風。
(119)軔(ren4刃):停車時抵住車輪的木頭,發車時將它撤去叫發軔。蒼梧:即九疑山,在今湖南寧遠,舜葬此。(120)縣圃:神話中的地名,在昆侖山中層。縣,同"懸"。(121)瑣:"藪(sou3擻)"字之借,指草澤。靈藪,神仙所聚澤圃之地。
(122)羲和:神話中給太陽駕車者。弭節:按節徐步。節,以竹竿和羽毛制成的信節,路途通信之用。(123)崦嵫(yan1 zi1煙茲):神話中山名,日入之處。迫:近。(124)曼曼:通"漫漫",路很長的樣子。修:長。
(125)飲(yin4印):使喝水。咸池:神話中日浴之處。(126)總:綰結在一起。轡(pei4配):韁繩。扶桑:神話中長在東方日出處的一種樹。(127)若木:神話中長在昆侖最西面日入處的一種樹。拂:遮蔽。(128)相羊:徜徉,隨意徘徊。
(129)望舒:為月神駕車者。
(130)飛廉:風神。屬(zhu3主):跟隨。
(131)屯:聚合。離(li4麗):通"麗",附麗,靠攏。
(133)紛總總:多而紛亂的樣子。離合:忽聚忽散。(134)斑:色彩駁雜的樣子。陸離:參差。
(135)閽(hun1昏):守門人。關:門閂。
(136)閶闔(chang1 he2昌河):天門。
(137)曖曖:日光昏暗的樣子。罷:完了。
(138)溷(hun4混)濁:混亂污濁。
(139)閬(lang4浪)風:神話中地名,在昆侖山上。緤(xie4泄):系住。
(140)女:神女,喻理想的人物,知音。
(141)榮華:花。
(142)下女:下界女子,相對于高丘而言。詒(yi4義):同"貽",贈送。
(143)豐隆:雷神。(144)宓(fu2伏)妃:神話中的人名,伏羲氏之女,洛水之神。(145)蹇脩:聲樂,徒鼓鐘謂之脩(修),徒鼓磐謂之蹇。此用章炳麟之說,見《菿(dao4到)漢閑話》。理:媒。
(146)緯繣(hua4畫):本義為乖戾,此訓執拗。難遷:難以說動。
(147)次:住宿。窮石:山名,在今甘肅張掖。
(149)四極:四方的盡頭。(150)周流:遍行。(151)瑤臺:玉臺。偃蹇:夭矯上伸的樣子。(152)有娀(song1松):傳說中古部族名。佚:美。有娀氏美女簡狄住在高臺上,成帝嚳(ku4庫)之妃,生契,為商人之祖。
(153)鴆(zhen4振):鳥名,羽有毒。
(154)詒:此處指禮物、聘禮。
(155)高辛:高辛氏,指帝嚳。
(156)集:棲止。(157)少康:夏后相之子。相被過、澆殺死,相妻逃至有仍生少康。少康又逃到有虞,娶了國君的兩個女兒,借助有虞的力量恢復了夏朝。(158)二姚:有虞氏二女,有虞姚姓。
(159)閨:女子居處。指上述諸女而言。以:通"已",甚。
(160)終古:永久。
第六段。寫幻想中的境界,借求愛的熾熱和失戀的苦痛來象征自己對理想的追求。綜合它的內容,有下列幾點值得注意:第一,由于屈原愛國之深,盡管在上述惡劣環境中備受各種打擊,但耿耿此衷,他仍然是鍥而不舍的。這種發自內心不可抑制的強烈情感,亦惟有愛情的追求能仿佛其萬一;因而就產生了以“求女”為中心的幻想境界,并形成這種上天入地馳騁幻想的表現形式。第二,要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首先必須爭取統治者的信任,正如愛情不是抽象的概念而必須有其具體的追求對象一樣。屈原所追求的,有九重的天女,有高丘的神女,有人間的佚女,她們的身份不同,但在她們的身上同樣可以寄托愛情;也如楚國統治集團當中的任何一員,都有可能通過他們來實現自己的理想。舊說,以求女喻思君,基本上符合于屈原當時的心理狀態。可是所謂“女”,決不僅僅是象征“君”。張惠言認為這一段是說“以道誘掖楚之君臣卒不能悟”,最為切合原文文義。至于哪一類的女性是影射哪一種人,則文學作品里的藝術形象不同于哲學社會科學的邏輯思維,是不可能刻舟求劍機械地加以分類的。第三,屈原求愛的心情是熾熱的,可是他選擇對象的條件則是極其苛刻的。他不僅追求美麗的容貌,更重要的是高尚的道德品質。那就是說,政治上的結合必須建筑在共同的思想基礎上;同時,即使有了適當的對象,又必須通過媒介的關系。那也就是說,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決不肯枉尺直尋,不擇手段以求進身的。愛情的熾熱和求愛條件的苛刻,正是矛盾的焦點;失戀的苦痛,就是在這個焦點上形成的。因此在“上下求索”的過程中,回答他滿腔熱情的只是空虛和幻滅,悵惘與彷徨。他在幻覺中的一切感受,正是“溷濁不分,蔽美稱惡”的丑惡現實的反映。
(161)索:討取。藑 (qiong2窮)茅:一種可用來占卜的草。以:與。筳篿(ting2 zhuan1廷專):用來占卜的竹片。(162)靈氛:古代神巫。(163)此"曰"與下一"曰"之后皆卦辭。重加"曰"字表強調。(164)慕:"莫念"二字之誤。"念之"與上"占之"押韻。(165)九州:古代中國分為九州,后以"九州"指全中國。(166)是:此,指楚國。(167)勉:努力。
(168)釋:放。
(169)故宇:舊居。
(170)昡曜:日光強烈,此處指眼光迷亂。
(171)服:佩。艾:艾草。要(yao1腰):通"腰"。
(172)珵(cheng2程):美玉。
(174)巫咸:上古神巫。
(175)糈(xu3許):精米。要(yao1腰):攔截,這里是迎候之意。
(176)翳(yi4義):遮蔽。備:都。
(177)九疑:指九疑山的神。
(179)吉故:吉利的故事。
(180)榘(ju4巨):同"矩",畫方的器具。矱(huo4獲):尺度。榘矱喻準則、法度。(181)嚴:嚴肅恭謹。(182)摯:伊尹名,商湯的賢相。咎繇(gao1 yao2高姚):即皋陶,夏禹的賢臣。調:諧調。
(183)行媒:作媒的使者。
(184)說(yue4悅):傅說,殷高宗時賢相。筑:打土墻用的搗土工具。
(185)呂望:姜太公,本姓呂,名尚,曾被稱為太公望。鼓:鳴。(186)寧戚:春秋時衛人,曾在齊東門外作小商,齊桓公夜出,值寧戚喂牛,扣角而歌其懷才不遇,桓公與之交談后,任用為相。(187)該:備,充當。該輔,備位于輔佐大臣之列。
(188)及:趁著。晏:晚。
(189)央:盡。
(190)鵜鴂(ti2 jue2啼決):鳥名,即杜鵑,鳴于春末夏初,正是落花時節。
(191)瓊佩:瓊玉的佩飾。偃蹇:屈曲樣子。
(192)薆(ai4愛):隱蔽的樣子。
(193)諒:信實。
(194)蕭:青蒿。
(195)羌:乃。容:外表。長:好。
(196)委:丟棄。
(197)茍:茍且。
(198)慢慆(tao1濤):傲慢。
(199)榝(sha1沙):亞落葉喬木,果實為裂果,又名食茱萸。佩幃:香囊。
(200)干:求。務:致力。(201)祗:振。
(202)流從:一作"從流"。
(203)茲:此,指以上所述憂患。
(204)沬(mei4昧):通"昧",暗淡。
(205)和:調節使和諧。調(diao4吊):佩玉發出的聲響。度:行進的節奏,由車上鑾鈴的聲響顯示之。(206)壯:盛。
第七段。屈原在極度苦痛的復雜的矛盾心情中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即去和留的問題而加以分析。戰國時代,是中國大一統局面出現的前夕,當時所謂士,為了實現其理想,政治活動的范圍并不限于本國。求謀個人功名富貴的“朝秦暮楚”的蘇秦、張儀之徒固不用說,就是儒家的大師孟軻也是終身過著“革車數十乘,從者數百人,以傳食于諸侯”的生活。荀卿則以趙人終老于齊。法家的韓非、李斯也都不是為故國效力。以屈原所具備的卓越才能,在這樣的社會風氣下,當他在政治上受到一次又一次的打擊,理想不可能在本國實現的時候,考慮到去留的問題是非常自然的。這一段分三個部分:首先是問卜于靈氛,接著取決于巫咸。巫咸和靈氛對同一問題的看法所得出的兩種不同的結論,再一次地引導屈原把楚國的現實和自己的處境作了更深入的分析。他指出問題的癥結是在于整個環境的日益惡化。盡管自己能堅持理想,決不動搖;但留下來,希望又在哪里呢?結果,靈氛的勸告在他的思想上取得了暫時的優勢;于是他就沖破了楚國的范圍,進入了“周流上下”,“浮游求女”的另一幻境。
(207)歷:選擇。
(208)羞:肉干。
(210)邅(zhan1沾):轉。(211)揚:舉。云霓:云霓作的旗,即下文的"云旗"。晻藹(yan3 ai3掩矮):因云霓之旗遮蔽而光線變暗的樣子。(212)鸞:通"鑾",安在車上或掛在馬鑣上的鈴鐺。
(213)翼:展翅。
(214)翼翼:整齊的樣子。
(215)流沙:指西方沙漠之地,在昆侖以東,因沙漠隨風而動,故稱。(216)赤水:神話中水名,源于昆侖山東南。容與:徘徊不進。(217)麾 (hui1揮):指揮。梁:橋,此處用為動詞,架橋。津:渡口。(218)詔:命令。西皇:主西方之神。涉:渡過,此處為使動用法。
(219)騰:傳告。徑:捷徑,此處指抄小路。(220)不周:神話中山名。(221)西海:傳說中西方之海。期:約定,此處指約定的地點。
(222)屯:聚集。(223)軑(dai4代):車轂端的帽蓋。(224)婉婉:同"蜿蜿",龍馬前后相連,蜿蜒而行的樣子。(225)委蛇(wei1 yi2逶迤):卷曲飄動的樣子。
(227)韶:即《九韶》,傳說為虞舜時的樂舞。
(228)假:借。婾(yu2愉):同"愉"。
(229)陟陞(sheng1升):升。皇:皇祖,先祖。赫戲:光耀。(230)臨:居高臨下。睨(ni4逆):斜視。舊鄉:指鄢郢。
(231)蜷局:屈曲。
第八段。屈原考慮接受靈氛的勸告以后,在迷離恍惚的心情中展開了最后一次的幻想。幻想終于破滅,這樣就結束了全篇。綜合其內容,有下列幾點值得注意:第一,表現在本篇里,屈原的內心矛盾正如蠶的作繭自縛一樣,愈來而愈益錯綜復雜,無法解脫;而這錯綜復雜的矛盾始終圍繞著一個核心,沿著一條線索逐步向前發展的。那就是個人遠大的政治抱負和深厚的愛國主義情感如何求得統一的問題。假如單純為了不忍去國,則留下來而采取一種消極逃避的態度;盡管在極端黑暗的現實環境里,又何嘗不能作和光同塵,明哲保身之計?但這是屈原所萬萬做不到的。假如單純為了抒展個人的政治抱負,則屈原的主張正符合于大一統前夕歷史發展的客觀要求,正如司馬遷所說的,“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本傳贊)但這又是他心所不忍的。留既不能,去又不可,最后所接觸到的一個問題,那就是個人的遠大的政治抱負和深厚的愛國主義情感的不但無法統一,而且引起了正面沖突的問題;這樣就把矛盾推進到最高峰,而無可避免地使得馳騁在云端里的幻想又一次掉到令人絕望而又無法離開的土地上。第二,在這段里,極馳騁想象之能事,浪漫氣息非常濃厚。這是屈原靈魂深處苦痛的絕叫,生命活力最后的顫抖,這種精神活動,盡管迷離恍惚,空闊無邊,但它所反映的現實心情并不是不可捉摸的。在準備離開楚國的大前提下,屈原究竟想到哪里去呢?他所飛翔的幻想始終是指向西北方,而且明確地說,“指西海以為期”,這決不是偶然的。中國民族來自西北高原,蒙昧時期,我們祖先的活動是以西北地區為起點。因而遠古的神話傳說,絕大部分集中于以昆侖為中心的西方和西北一帶。這是從我國最早的民族發展史上所形成的一個古老的神話系統。到了戰國后期,隨著生產的發展,疆宇的開拓,東方文化中心的齊國,以陰陽家鄒衍為代表又出現了一支以瀛海、蓬萊為中心的新的神話系統的萌芽。秦漢以后,有關神話傳說才漸漸由西北轉向東南。楚國在當時是保存遠古文化最完整的唯一的國家,因而以神話傳說為背景的屈原的創作,自然是詳西北而略東南。這僅僅是從文章的取材的地域性和歷史意義而言的。就作品本身所表現的語氣結合著當時的客觀現實,則其中透露出一個作者所不忍明言的隱約心情。那就是它所指向的西北方,正是秦國所在地。李光地曰:“是時山東諸國,政之昏亂,無異南荊。惟秦強于刑政,收納列國賢士;士之欲亟功名,舍是莫適歸者。是以所過山川,悉表西路。”(《離騷經注》)這話是不錯的。七雄并峙的局面,到了后來,大勢漸趨統一,山東六國必然被強秦所吞并,已成為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和屈原同時的荀卿在他所著“強國篇”(見《荀子》) 里就有具體的分析。屈原也不可能不是從這一角度來考慮問題的。因而出現在他思想里暫時的幻境,不但要離開父母之邦,而且是適仇讐之國,這樣就使得矛盾的沖突表現得更為尖銳,更為劇烈。這段一開始,屈原驅役龍鳳,揮斥云霓,表現得如何的活躍和愉快!他的精神似乎已經超越現實境界,而離開了苦難的深淵;可是當他忽然臨睨到故鄉的時候,血肉相聯的情感,又立刻粉碎了那一剎那間所呈現的美妙幻境;也就在幻想的破滅里,放射出強烈的萬丈愛國主義光芒;而這種駿馬注坡,帷燈匣劍的表現手法,和他當時真實心情是完全相適應的。
(232)故都:指郢都。
這五句是全篇的總結和尾聲,在上面八段外具有其獨特意義。它高度地概括了全篇的主要內容,簡要而深刻地闡明了屈原以身殉國這一偉大悲劇的真實歷史意義。五句分兩層:龔景瀚曰:“‘莫我知’,為一身言之也;‘莫足與為美政’,為宗社(祖國)言之也。世臣與國同休戚,茍己身有萬一之望,則愛身正所以愛國,可以不死也。不然,其國有萬一之望,國不亡,身亦可以不死;至‘莫足與為美政’,而望始絕矣。既不可去,又不可留,計無復之,而后出于死,一篇大要,‘亂’之數語盡之矣。太史公于其本傳終之曰:‘其后楚日以削,后數十年竟為秦所滅。’言屈子之死得其所也,是能知屈子之心者也。”(《離騷箋》)死,在今天看來是消極的,但兩千年前屈原所采取的這種行動其中卻包涵著極其嚴峻的積極的現實斗爭意義。王夫之日: “原之沉湘,雖在頃襄之世,然知幾自審(預見未來,考慮到自己所應該采取的態度),矢志已夙(早)。君子之進退生死,非一朝一夕之樹立,惟極于死以為志 (在思想上能作最后犧牲的準備),故可任性孤行也。”(《楚辭通釋》)先大父(名其昶,字通伯)曰:“死,酷事耳;志定于中,而從容以見于文字,彼有以通性命之故矣(有了正確的人生觀)! 豈與匹夫匹婦不忍一時之悁忿而自裁者比乎?”(《屈賦微》序)這些,不但說明了為什么屆原在沉湘前二十多年的《離騷》里會出現“吾將從彭咸之所居”這樣的句子,而且有力地駁斥了一般封建正統文人們有意誣蔑屈原,毀謗屈原,像漢朝班固所說“露才揚己,忿懟沉江”之類的謬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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