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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賀《秋來》鑒賞、賞析和解讀
原文
桐風驚心壯士苦,衰燈絡緯啼寒素。
誰看青簡一編書,不遣花蟲粉空蠹?
思牽今夜腸應直,雨冷香魂吊書客。
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
賞析
作為一位杰出的浪漫詩人,李賀嘔心瀝血的“苦吟”不僅僅是在尋找一種感覺、一種情調,更是在尋找一種“思”、一種驚心動魄的靈魂的真實。其每一首詩,基本上都可以看作是一次關于世界、關于生命的充滿疑慮的動問與陳述:太一安在?神仙安有?世界業已天荒地老,詩人呵,你將欲往何方?就這樣,在無邊的落漠孤寂中,詩人追問著生,諦聽著死,一步步走向最后的沉默。如此,也就不難理解,李賀何以總是與秋天不期而遇,何以會與蕭索、肅殺、毀滅的情調有那樣難解難分的機緣。出門則“秋姿白發生,病骨傷寒素。”
(《傷心行》)閉門則“閉門感秋風,幽姿任契闊。大野生素空,天地曠素殺。”(《秋涼詩寄正字十二兄》)行路滯阻則“落漠誰家子,來感長安秋。壯年抱羈恨,夢泣生白頭。”(《崇義里滯雨》)甚或一場昏天暗地的血肉撕殺,也發生在秋天(《雁門太守行》)……如果說上述一些詩中,秋天作為感性意象還略顯散亂因而使得理性內容有些破碎的話,那么,《秋來》一詩中,秋天與心靈已同感共仰,參贊互化,在地獄之火的燭照下,在生與死的震顫中,凝定為生命的形象,升華為勾魂攝魄的精神力量。
“桐風驚心壯士苦,衰燈絡緯啼寒素。”起筆突兀,令人不容回避地接受一種心靈的狀態和秋來之情狀。風吹梧桐,凄涼壓迫著詩人孤苦的身影,衰燈殘照,絡緯蟲悲啼嘶鳴著漫天的寒冷。此間含詠,仿佛已骨梗多時,一待脫口得出,則字字珠玉,擲地絕塵。“梧桐一葉落,天下盡知秋。”萬樹之中,梧桐最先傳達出秋天的消息。
看來,李賀開筆有“桐風”,也是別有一番設計的。“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文心雕龍·物色》)季節,作為一種主題原型,在中國文學史上多通過視覺表達出來。
屈子《九歌》:“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秋風徐來,水波泛起,樹葉紛紛落地,是一個視覺景象;李白《秋登宣城謝眺北樓》:“人煙寒橘柚,秋色老梧桐”,于登高縱覽中,無限秋意沉入眼底;李賀卻避開這些“筆墨畦經”,獨獨取筆聽覺,一個“驚”字,不禁展示了詩人心靈的敏感與纖細,也表現了心靈的脆弱與黯淡,秋來之悚然,心之悲涼雙雙呈現,躍然紙上。我們分明看見,遺世而立的詩人面對孤燈,耳聽風雨,沉入了對生命的冥思苦想。
“誰看青簡一編書,不遣花蟲粉空蠹?”詩人首先動問自身的處境與生存的意義。懷疑,迷茫、憤懣呼之欲出,似有所求,又無可奈何,其中含隱的既有“天荒地老無人識”的落漠與悲哀,又有深察生之蒼白而無法超越的痛苦。詩之興觀群怨,文章之經國治世的樂觀昂揚之音在這一痛心疾首的詰問中變得沙啞哽咽了。生之意義這一沉重的問題困擾著詩人的心靈,詩人就此動問了一生,追問了一生。對自我與世界雙重的悲觀絕望漸漸淹沒了詩人及詩,于是,不經意間詩人忽然對自己身為誰屬感到陌生:“落漠誰家子,來感長安秋?”(《崇義里滯雨》)會于聯翩的浮想中看到風中搖曳的生命的燈盞:“生世莫徒勞,風吹盤上燈。”
(《悲銅鴕》)會在滄海桑田的感慨中宣告神仙的死亡:“王母桃花千遍紅,彭祖巫咸幾回死。”個體生命會如此纖弱無常忽明忽滅,生又有什么意義?連上蒼也會衰老連神仙也會死去,詩人、文章又有什么價值?那種“快馬踏清秋”的無邊無際的自由與快活只能是一個沉落心底的永遠的夢!歸根結底,詩人還是別無選擇,只有不斷地承受痛苦并于痛苦中汲取靈感之泉,孕化出瑰寶般的詩句。
“思牽今夜腸應直,雨冷香魂吊書客。”價值的追問似乎使詩人精疲力竭,鏤骨銘心的感念似乎使詩人身僵腸直,過度的冥思,使詩人終于走進一處奇特幻覺之中。冷雨在淅瀝飄落,一個先哲的魂靈倏忽間踱出雨幕,是誰?是屈原還是鮑照?這個魂靈又為何那樣悲慟憂傷?呵!原是慰籍詩人已死去的心!活人卻受死者之憑吊,這該是何樣的發想又該是何樣地寓意深重。
原來那未及言詳骨梗在喉的千言萬語都在一個“吊”字上汨汨流出,既暗承了上句生之意義的追問,又點活了魂靈,使之具有可觸可摸的神情,使詩境愈加逼真起來。詩至此則色調俱變,熱切焦灼的抒情詰問轉而為陰沉冷漠的陳述,詩境則由實而虛,由平入幻、入誕。此時,在凝固了一般的凄冷幽森里,我們仿佛看見了死神那雙憂郁的眼睛。
“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詩人果然告別了苦雨孤燈,告別了追問的沉重,只身來到了死亡的故鄉,恍惚間,茫茫秋野上仿佛傳來鬼唱鮑詩的聲音,那是不平,也是肯定,精靈不朽,恨血成碧,一切都將有最后的證明。此句以虛寫實,以鮑家擬自家,萬般痛楚無奈中,詩人把滋味、價值,把生之一切拋給了死,拋給了來世,為自己作出了最后的設定。“鬼唱”“恨血”,字眼別致,耐人尋味——那該是怎樣一種腔調和聲色、怎樣一種類屬和歸宿!寒秋似水,夜重如山,在一片死寂哀惋中,整首詩徐徐落下了帷幕,那個本原的桐風瑟瑟、絡緯唱寒的秋天在慢慢隱卻,而彌漫了生命情調的詩的秋天卻浸上讀者心頭,最后凝為一個沉重的象征。
世人素以“鬼才”、“鬼氣”論賀詩,其實,這是一種極其表相的感覺。深層的是,死亡壓迫著他全部敏感的神經,在黑暗中,其總是連續不斷地洞見、想象、吟詠、設定死亡,其設計的所有的意象——破碎、毀壞、搖曳、低垂、蒼老、干枯……都迅速地指向死亡。稱李賀為“死亡詩人”也許更恰當,更能標識出其獨特之處。但李賀和西方那些手捧書本,漫步花園卻吟詠死亡的詩人們(諸如里爾克)不同的是,他的詩來得更真切更自然,因而也更蘊籍更有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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