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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城的詩歌《生命幻想曲》

時間:2024-10-06 18:15:10 顧城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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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城的詩歌《生命幻想曲》

  顧城的詩歌《生命幻想曲》抒發怎樣的情感呢?顧城的詩歌《生命幻想曲》帶給人們怎樣的人生真理呢?下面是小編分享的顧城的詩歌《生命幻想曲》,希望能夠幫到大家。

顧城的詩歌《生命幻想曲》

  把我的幻影和夢,

  放在狹長的貝殼里。

  柳枝編成的船篷,

  還旋繞著夏蟬的長鳴。

  拉緊桅繩

  風吹起晨霧的帆,

  我開航了。

  沒有目的,

  在藍天中蕩漾。

  讓陽光的瀑布,

  洗黑我的皮膚。

  太陽是我的纖夫。

  它拉著我,

  用強光的繩索,

  一步步,

  走完十二小時的路途。

  我被風推著,

  向東向西,

  太陽消失在暮色里。

  黑夜來了,

  我駛進銀河的港灣。

  幾千個星星對我看著,

  我拋下了

  新月——黃金的錨。

  天微明,

  海洋擠滿-陰-云的冰山,

  碰擊著,

  “轟隆隆”——雷鳴電閃!

  我到哪里去呵?

  宇宙是這樣的無邊。

  用金黃的麥秸,

  織成搖籃,

  把我的靈感和心

  放在里邊。

  裝好紐扣的車輪,

  讓時間拖著,

  去問候世界。

  車輪滾過

  百里香和野菊的草間。

  蟋蟀歡迎我,

  抖動著琴弦。

  我把希望溶進花香,

  黑夜像山谷,

  白晝像峰巔。

  睡吧!合上雙眼,

  世界就與我無關。

  時間的馬,

  累倒了。

  黃尾的太平鳥,

  在我的車中做窩。

  我仍然要徒步走遍世界——

  沙漠、森林和偏僻的角落。

  太陽烘著地球,

  像烤一塊面包。

  我行走著,

  赤著雙腳。

  我把我的足跡,

  像圖章印遍大地,

  世界也就溶進了

  我的生命。

  我要唱

  一支人類的歌曲,

  千百年后

  在宇宙中|共鳴。

  一九七一年盛夏.自濰河歸來

  《生命幻想曲》是顧城十二歲那年隨同全家下放到臨近渤海邊的一個荒原上,跟他父親一起在河灘上放豬,有一次突然被寂寥、沉默,但又喧鬧、神奇的大自然所震撼,靈感與想像力猝然迸發時,在靠近水波的沙地上,用手指寫下的一首童話色彩很濃,又有超驗性質的詩。1976年返城后,這首詩先后在文藝小報上發表,由作者在詩會上朗誦,為中央臺錄音并播放,并收入到國內外正式出版的詩集中。由于它真切地傳達了動亂年代里,一個被社會無辜遺棄的少年人的凄涼惶惑感,以及善良人對于生存,對于美與光明的本能渴求,因而深深打動了一代人的心弦。作為一位有影響的朦朧詩的代表詩人,顧城承認,《生命幻想曲》是他“少年時代最好的習作”(《少年時代的陽光》)。即使在今天,我們讀這首毫無矯飾地發自純真少年的靈府的詩作,也會為它所涵含的帶有普遍性的人類信念,永不熄滅的心靈火焰所感染。因為正如約翰生博士所言:“心靈只能恬憩在永恒的真理旁邊。”

  如同許多歷經浩劫,身后長久地拖著歷史的-陰-影的人們一樣,顧城很難忘卻他那十二歲的“長滿荒草的廣場”。那是他遭受侮辱和放逐的少年時代。一場驟然而至的裹挾著宗教狂熱的紅色風暴,毀壞了他溫馨而幸福的童年及他那漿果一般的夢境。生活和世界,竟粗暴地在這位少年人的眼前出示了它全部的冷酷與嚴峻。失學,被抄家,跟隨父母流落到遠離都市的荒涼的鹽堿灘上放豬。這遽臨的災變對一個還是十二歲的孩子來說,未免顯得過于唐突和沉重了。然而,不幸的人生遭遇也許正好是美的藝術生成的契機。臺灣詩人洛夫在談詩的本質時就談到,詩是“對生命本性的體認,生命真諦的探索,這種本性與真諦唯有在殘敗的生命情境中發現。”(《中國現代文學大系詩序》)顧城所遭遇到的那場政治運動,其狂悖就在于對人和人格的摧殘與踐踏。然而當外部困厄高強度地加之于人生時,內在的生命感也就全面地蘇醒,格外地活躍起來。這就是為什么在那個政治-陰-影滲透了社會生活和人的意識的每一個角落的年代里,《生命幻想曲》卻是以生命本位做為它的支點,也是它的起點和終點。一個個性方面的原因則是,詩人憑借與生俱來的異乎常人的內在悟性,把普遍化的政治情緒過濾掉了,只保留湛醇的詩的情緒,凝結出能夠超越時空的較為純粹的藝術品。

  藝術并不能解決具體的人生問題,但藝術可以撫慰受創的心靈,填補精神上的空缺。《生命幻想曲》表現的正是詩人生活的腳步滯重之時,心靈、幻想、靈魂在另一個世界里漫游的情景。它“通過理想化的完美描述,把人的整個靈魂置入一種活動之中”(柯勒律治語)。物質的生活原因漸漸地遠了,詩歌開始于一種精神性的“意識背景”之前,開始于那一片作為可親善的大自然的象征的“河灘”,和河灘上啟示、喚醒、震撼、融化了的“陽光”:

  夏天,又一個夏天。……充滿了白熱的陽光。

  我和父親趕著豬走進了河灣。在這里沒有什么能躲避太陽的地方。連綿幾里的大河灣上,閃動著幾百個寶石一樣的小湖,有的墨藍,有的透綠,有的淡黃……我被浸濕,又被迅速烤干。在我倒下時,那熱風中移動的流沙,便埋住了我的手臂。真燙!在藍天中飄浮的燕鷗,沒有一點聲息。漸漸地,我好像脫離了自己,和這顫動的世界溶成一體……

  (顧城《少年時代的陽光》)

  人的感覺、意識和想像力,真是神奇的東西,它在剎那間“消除了生存的疆界,把凡人朦朧的希望變為光輝奪目的形象”(斯達爾夫人語)。一個被他賴以生存的社會所遺棄所放逐的實在的“我”,為寧靜無言、博大寬厚的大自然所接納,于是,一個與浩漫宇宙熔融為一的精神的“我”便誕生了,開始了他在想像世界里的漂泊、叩問和尋求,亦即他的靈魂之旅——

  把我的幻影和夢

  放在狹長的貝殼里

  柳枝編成的船篷

  還旋繞著夏蟬的長鳴

  拉緊桅繩

  風吹起晨霧的帆

  我開航了

  詩歌跟作者的年齡相稱地采用了兒童口吻,幻想方式和意象品類也呈顯出童話的特征。詩人的眼睛,已經“省略過/病樹、頹墻/銹崩的鐵柵”,心靈“向著沒有被污染的遠方/出發”(舒婷:《童話詩人——贈顧城》)。在現實關系中,人不能主宰自己,但在精神領域中卻獲得了自由。他為自己的生存意愿(“幻影和夢”)與創造潛力(“靈感和心”)找到了運載工具:“船”與“車”。通過想像性、象征性的船的漂泊和車的漫旅,“我”完成了由尋找歸依到自我確立即由被動到主動的過程。全詩明顯地標為兩個部分,兩部分都是寫一種行旅狀態,但兩者的含意卻有異。它們是同一主體的內心情感經驗的兩個不同階段,連結起來才構成詩人的心靈歷程。

  在第一部分,“我”為現實境遇所驅迫,也為生存的真理所吸引,開始了他在宇宙中的航行。唯其塵世現實背棄人道,美好的生存愿望才成為“幻影和夢”。“幻影和夢”隱去了詩人的不愿道及的猙獰而丑惡的現實社會。一旦歸化于宇宙(縱身大化),人的自由本質就凸現出來了。“我”一無羈絆地“在藍天中蕩漾”,任“陽光的瀑布”洗黑自己的皮膚。“太陽”是生命的創造者,但生命又可以把它視為仆役:“太陽是我的纖夫”。這出奇制勝的想像,不也從另一角度印證并強調了人的本質和價值!人的自由本質和存在價值只能在浩渺的宇宙背景中顯現,當人在狹隘的現實關系中被抹殺,這樣的對比又是可悲嘆的。 “我”在寧靜而廣袤的天宇中似乎很自由:“沒有目的,在藍天中蕩漾。”但“沒有目的”也是被遺棄被流放的結果,它透露了一個社會棄兒的無所為依的凄涼感。這種凄涼感在他不由自主地從清晨到黃昏,從黑夜又到黎明地上下左右歷之遍以后,就益發的強烈了——

  我到哪里去呵

  宇宙是這樣的無邊

  并且在凄涼中還摻進了恐懼:“海洋擠滿-陰-云的冰山/碰擊著/轟隆隆——雷鳴電閃”,——到處都存在對幼弱生命的威懾力量啊。聯系作者當時的遭遇,這弱小無助者的無可奈何的哀嘆實在是悄焉動人的。作者沒有直接批評、忿然抨擊某種社會政治,他只忠實于自我感受,一己要求地到一個幻想世界中去傾訴生存的渴望。這樣的婉曲抗議,似乎更為發人深思。聯系詩的題目看,幻想是生命的權利,也是能力,但生命的起碼要求都只能是幻想,那么人類有時候面臨的又是怎樣的悲劇情境呢?

  倔強的生命意志不會自行枯萎,幻想終歸要找到一種寄托方式。在詩的第一部分里,“我”陷入了生的迷惘,靈魂孤獨地漂泊,找不到歸趨之所。而在第二部分里,“我”則已經在一個永恒的世界里找到了對象化的方式,這個世界就是藝術。也許現實世界太難于改變了,因為生命是一個有限的長度,不足以同歷史承傳和人性原在的惡合成的既存關系抗衡,所以不如致力于營造一個高于現實的理想境界,它是用人心中的美構筑而成的,它不會坍塌,它永世長存。浪漫主義的詩人都過分地鄙棄現實而鐘情藝術,把藝術當作生活的范本,把藝術創作看成是實現和延長生命的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方式,顧城亦然。他正是一個極富浪漫氣質的詩人。他較少參與意識也缺乏參與能力,而更善于在一個虛幻的世界里津津樂道,認為那也是對人類有益的一種工作。他說:“萬物,生命,人,都有自己的夢。……每個夢,都是一個世界。……我也有我的夢,遙遠而清晰,它不僅僅是一個世界,它是高于世界的天國。……它,就是美,最純凈的美。……我要用心中的純銀,鑄一把鑰匙,去開啟天國的門,向著人類。”(《學詩筆記》)“我要用我的生命,自己和未來的微笑,去為孩子鋪一片草地,筑一座詩的童話的花園,使人們相信美,相信明天的存在,相信東方會像太陽般光輝,相信一切美好的理想,最終都會實現。”(《少年時代的陽光》)他認為他命定地只能充當光明與美的使者:“我要做完我的工作,在生命飄逝時,留下果實。我要做完我命里注定的工作——用生命建造那個世界,用那個世界來完成生命。”(《詩話散頁(一)》)《生命幻想曲》的第二部分,就是他確認自己的使命的過程。

  如果說,前一次的漂泊是被迫的,迷茫而沒有目的的,心情是惕悒而悲涼的,那么, “我”的第二次漫旅則是以主動的態度、特有的方式和輕松明快的心緒,自如地加入生活和想像的二重世界。前面的“幻影和夢”,那是外在于自我的對象物,這里的“靈感和心”,則為生命自身的質素和能量。它“讓時間拖著/去問候世界”,也就是詩人用從生命中流淌出來的藝術去與世界、與人類對話。“我”受到了歡迎,也得到了解脫。“把希望融進花香”,意思是把美好的生活理想灌注到藝術創作中去,做為她的精魂。“睡吧!合上雙眼/世界就與我無關”:詩人有了自我創造的圓瑩自足的藝術世界,就可以沉湎其中,以規避那個可厭的現實世界,一方面是對世俗生活的倦怠;另一方面是對藝術創造的自娛。但是對于理想的吟唱,對于美和藝術的追求是永無止境的,即使希望遲遲不來(“時間的馬/累倒了……”),詩人“仍然要徒步走遍世界——沙漠、森林和偏辟的角落”,到被忽略冷落了但有生命頑強生長的地方去尋找生活的真理,即使追求道路艱險(“太陽烘著地球/像烤一塊面包”),“我”也要“赤著雙腳”,以殉道者的熱情把足跡“印遍大地”,用藝術去撫慰他人,讓世界充滿溫暖和愛。當他把全部的心靈和情感融進藝術時,個體生命也就找到了跟宇宙本體直接貫通的渠道,世界也就融進了他的生命之中。真正的藝術,是用高尚的道德和恒在人類生活理想鑄造出來的,它超越時間和空間的閾限,廣泛而持久地引起回響。詩人從而宣言——

  我要唱

  一支人類的歌曲

  千百年后

  在宇宙中|共鳴

  跟那些帶有明顯的政治功利色彩,過于貼近現實的詩歌比起來,《生命幻想曲》是有它的超越意義的。這也是這首詩的藝術品格。

  從詩藝的角度講,這首生命幻想的歌表現了作者獨步詩壇的可貴方面和主要寫作特色,首先是他的超驗感覺能力。詩人最主要的素質就是要善于想像,通過意識活動,用語言材料建立起一個既同生活世界相呼應但又有別于它的具有象征意味的境界。顧城的童話式想像可以說是《生命幻想曲》充滿藝術情趣的主要基礎。“我”用“貝殼”作 “船”,以“柳枝”為“船篷”;用麥秸編成的“搖籃”當車,以“紐扣”作“車輪”,這符合兒童的游戲心理,而用它們來裝載“幻影和夢”、“靈感和心”,此間抽象的東西已予物化,這就是“二度想像”了。特別是他把“太陽”喚作“纖夫”,把“新月”當成“黃金的錨”,在觀念世界里,發現了事物中難以發現的相似性,這樣的想像尤為令人驚奇。但是,最能顯示詩人的非同尋常的藝術稟賦的,是他進入創作情境時動輒獲得的超驗感覺。超驗感覺是一種很難解釋的精神現象。赫伯特·里德說過:“詩恰當地傳達著一種超驗性質……正像我們不能給優美下定義一樣。我們也不能給這種性質下定義。”顧城思維類型較特別,自幼就癡迷于生死問題與靈魂、本體的關注,所以他的感覺往往在一瞬間撐破肉體的軀殼而同宇宙大化相融通。他在《剪接的自傳》中寫到過《生命幻想曲》的產生情況:

  我似乎真的進入了光的世界——太陽在高空轟響著,把白熱的陽光,直瀉在廣闊的河灘上,直瀉在河灘上千百個圓形的小湖里,直瀉在我脫皮的手和紅腫的肩下……

  我好像被熔化了?皮膚再也不是我的邊界,大地再不能用引力把我捕獲……我是那么那么地自由,隨著滾熱的氣流在太空中浮動……

  可見,“讓陽光的瀑布/洗黑我的皮膚”,“黑夜來了/我駛進銀河的港灣/幾千個星星對我看著”之類奇絕的詩句,正是這種超驗感覺的產物。它使詩獲得了如氣流變幻,起落無蹤的效果。

  其次,是修辭手法的純熟運用。詩的語言之所以凝煉、別致而精警,就在于詩人善于運用比喻、比擬、通感、象征等手法,為內在情感和觀念找到客觀對應物,從而用“偽陳述”的方式,借此言彼,豐富了詩句的內涵。在這方面,顧城是表現出了巧智與個性的。“太陽”可以“拉纖”,“蟋蟀”懂得“歡迎”,這是物的人格化。“時間”是一匹馬,可以累倒,這是變抽象的東西為具體可感。“黑夜像山谷/白晝像峰巔”是出人意表的比喻; “旋繞著夏蟬的長鳴”,“強光的繩索”是絲絲入扣的通感。而舟車之旅,則從總體上象征了抒情主人公的心靈運動過程。

  此外,詩的結構勻稱,情思的流動不居又使它富于變化,且增強了內在的節奏感。語言的清新、純靜則體現了顧城一向追慕的洛爾伽(顧城很小就讀過這位西班牙詩人的譯作)式的詩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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