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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的散文《大東流鄉(xiāng)的四員女健將和女尖兵》
新來到十三陵水庫工地的第一天,剛從大壩上巡禮回來,正摘下草帽,準備喝水,隔壁帳篷里說笑的聲音,引得我從帳篷縫里往外看。那邊是三四位畫家,正對著幾個年輕的女孩子畫像。她們仿佛有點不慣,也許是害羞,都一個勁地繃起臉往前看,一動也不動。畫家們一會兒抬頭注視她們,嘴里不住地逗她們說笑,一會兒又趕緊低頭畫畫。我看見那幾個樸素可愛的形象,忍不住從篷隙叫:“笑嘛,別繃著臉呀!”她們一時都回頭來笑著看我,這一來我們似乎就彼此熟識了。
一時畫完像,她們陸續(xù)地都走過我們的帳篷里來。我隨手拉過那個短頭發(fā),臉上紅黑紅黑的大姑娘,和我一起坐在地鋪上。有人在旁邊笑說:“這幾個姑娘了不起呀,她們是民工十大隊里有名的四健將。‘三八’節(jié)挑土競賽的時候,她們把‘九蘭組’和‘七姐妹’都賽過去了,你寫寫她們吧!”
這位姑娘笑了,“我們今天只來了三個。我叫吳鳳敏,這是張惠茹……”張惠茹本來站在桌邊,這時就笑著挪過來,坐在我們對面的椅子上。她是一個大眼睛,雙眼皮,雙辮的孩子,一臉的活潑氣。吳鳳敏又指著后面一個半長頭發(fā),鬢角嶄齊的年輕婦女說:“這是沈秀珍。還有一個劉志安,今天沒有來,到北京給她母親抓藥去了。”沈秀珍很靦腆地在我們旁邊坐下。
在十三陵這個廣大而沸騰,人人奮勇、個個爭先的戰(zhàn)場上,得到“健將”的稱號是太不簡單了!對于采訪一點沒有經(jīng)驗的我,簡直不曉得從哪里問起,只好打開筆記本,拿起筆來問:“說說你們的戰(zhàn)績吧!”
吳鳳敏微笑著:“我們都是從昌平區(qū)大東流鄉(xiāng)來的,是東光社的社員。大東流鄉(xiāng)離這有四十多里地,是一馬平川的大平原。收成好的時候,一年收的夠三年吃的,可是我們差不多是年年澇,怎么辦呢,大家想辦法苦干吧。去年年底,在全國大興水利的高潮下,我們青年社員們決定修建一座蓄水防洪的‘青年水庫’,計劃是一個月內(nèi)完工。那時正是天冷河凍,鄉(xiāng)里人怕我們青年完不了任務,就說:‘讓我們修一座三合水庫,青,壯,老一齊下手吧!’您想我們哪能答應呢!我們說:‘我們行!’連縣委也不相信,我們說:‘我們干給你們瞧吧!’我們這些年輕人鼓起干勁咬著牙就干下去了。這工程從一月五日開始,天氣冷到零下二十二度,我們每天至少都勞動十小時到十六七小時。中間還有三天是日夜不停的工作,那是在水里挖流沙,建隔水墻的地基。這流沙在二尺深的水底下,水面是一層冰,我們一跳下去,腿都凍麻了。雖說是兩小時換一班,上來的時候,腿上都結(jié)著一層冰,凍得像根紅棒子似的,手上也裂滿了小口,五個指頭都伸不直!可是我們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干勁,男女尖兵一百零九個人,下河就不停工,結(jié)果一個月零三天,我們就把‘青年水庫’挖成了,還多開了一道渠!黨委報到中央去,中央獎了我們獎狀、獎旗,還有鋼磨、收割機和聯(lián)合播種機……”
一臉活潑相的張惠茹,這時忍不住在旁邊插了嘴:“我們聽說十三陵修水庫了,就興奮得睡不著覺,早就要來參加。黨委起先不答應,現(xiàn)在看見我們勞動得好,干勁大,也服了。他們說:‘去吧,你們不要求也讓你們?nèi)?’……”
吳鳳敏又接下去:“二月二十二號我們就來了,來了就讓我們推轱轆馬——就是斗車,我們哪兒見過這個呀!一起頭四個人推一趟,一天才推上九趟,真急死了!七天之后,我們就能推到十二——十七趟,而且是在一千八百公尺的距離上。因為我們是和部隊并排勞動,我們就立誓要趕上他們,賽過他們。我們夜里不睡,想辦法,找竅門,提早一個鐘頭上工地,擦車、上油、修理破車,人家跑我們也跑,人家不跑我們也跑,前面有車擋道的時候,我們四個人就抬起車來往前挪,要不就幫人家推卸。從此人家都愛跟我們一起干活了。
“我們又想出接力賽跑的方法,就是兩個人推一趟車,一趟滿的上去,一趟空的下來,半道就換過來推。以后又換成三個人推滿的上去,一個人推空的下來,這樣又快又省勁,部隊同志看見了,他們也跟我們學!
“推了一個月的轱轆馬,又換了工,就是給軍隊供活料,挑小土籃,抬大筐!”
張惠茹又笑著插話了:“這種活呀,對我們就是個玩意兒,我們在鄉(xiāng)里修‘青年水庫’的時候,都有過鍛煉了!大筐能抬五個,掮也掮三個,小土籃也能挑四個,就說有五百多斤吧。那天下雨土滑,我們的大隊長是男的,和我們一起抬了三步,抬不了,笑說:‘真行!大東流鄉(xiāng)的婦女,什么人都比不上!’部隊都叮問我們下次到哪個工地去,他們都喜歡和我們合作。‘三八’節(jié)那天,我們拿勞動比賽來慶祝我們自己的節(jié)日,工地上十八個婦女組賽挑土,兩個鐘頭之內(nèi),算土方,我們勝過了‘九蘭組’和‘七姐妹’……”
吳鳳敏看著她笑了一笑,又接著說:“這以后我們就推手車了,這活比什么都難!走起來東扭西歪地扶不住,腳丫上使勁都使出大泡來,還盡翻車,頭一天就翻了四五次!隊長說:‘你們干得來嗎?還是換去挑土吧!’我們是說什么也不換,咬著牙推下去,我們研究出來,只要思想集中,身子隨著車搖,就好推得多。堅持了一個星期,就能推一車裝得滿滿的土,甭說不翻,還能跑得飛快!我們立刻又搞起接力賽跑,這樣一天就能跑上二十四趟一千八百公尺的遠距離上壩。大隊長看著我們笑,說:‘你們就是連做活帶玩!給你們上個稱號吧。’他們想個‘四大金剛’,又想四大這個,四大那個的,都不合式,后來還是總指揮部說,就稱為‘四健將’吧,一叫就叫開了。
“五月里部隊上大隊人馬開來了。為的是叫他們即刻住得上,吃得上,我們又放下了手推車,兩天兩夜不吃不睡,先忙著給他們支上帳篷,壘上灶。軍隊開來,就為的是我們?nèi)f年的幸福,他們是修建水庫大軍的骨干,沒有他們的大力支援,我們在最后一個月中間,和聲勢巨大的洪水賽跑,賽得過嗎?
“支完帳篷,壘上灶,我們就又撥到燒水站,管七口大鍋。這里沒有天篷,上面是火熱的日頭曬著,下面是大火燎著,可熱啦!熱倒是小事,這幾口鍋都沒有鍋蓋,刮起風來,鍋里盡是沙土;還有,燒水也沒有柴禾!我們就自己想法克服吧。我們一面自己出去撿柴禾,一面用席篷做了鍋蓋。飲水要衛(wèi)生嘛,我們每倒完一鍋水,就刷鍋,不叫有一點沉淀,早晨供給的是熱開水,過午供給冷開水,喝了好涼快呀!十五天以后,又加了供給吹風機隊的幾個大鍋爐。我們大東流鄉(xiāng)十五個男女尖刀隊員,把十五個鍋爐頂下來了!”
說到這里,吳鳳敏爽朗地笑了:“我們現(xiàn)在干的是零工,挖水渠道、拆房子、支帳篷,哪里有重活急活,就往哪里去。我們四人和男工比,每天公評總是甲等……”
沈秀珍坐在一邊一直是笑瞇瞇地不開口,這時她才說:“她們?nèi)硕际怯形幕模昙o又輕,二十上下的人。我是沒有文化的人,歲數(shù)又比她們大,就是憋著勁兒比勞動吧……”
這時吳鳳敏和張惠茹都搶著說:“她已經(jīng)不是文盲了,也認得好多字呢。我們鄉(xiāng)來的八個人都是民校教師,勞動完了還掃盲呢。”從這里又拉雜地提到她們在勞動之余,還學習、掃盲、讀報(十三陵水庫報),給大、中隊的民工洗補衣服。她們下工就住在近村老百姓的房里,還替房東收拾房院、刷房頂、看孩子……正說得熱鬧,帳篷外有人喊她們,我站起緊緊握住她們的手,堅約她們晚上有空再來。這場談話,使得我很興奮,很激動,對這些和大地一樣結(jié)實樸素而充滿了力量的人們,不加深地鉆探下去,是不能得到更大更豐富的寶藏的,而我的鉆探的經(jīng)驗,是如何地淺薄呵!
晚上,她們果然如約來了!在四面撩開的帳篷下,明月當空,涼風四起,我們是一次生,二次熟,談話比早上更加流暢而熱烈。不大開口的沈秀珍,那晚上卻口如懸河地說個不斷。她結(jié)過婚,有了兩個孩子,從來沒出過門,這次好容易出來參加建設(shè)水庫的工作,她不但得說服她婆婆,有時也得說服自己!用她自己的話:“說不想孩子,可是——哪能不想呢?我出門的時候,小的孩子出疹子了,心想:回去吧……再一想,奔社會主義嘛,我們自己的萬年幸福呀,人人都鼓足干勁,苦干,猛干,我就泄了氣啦?一狠心,不回去了!”說到這里,她用扇子撩開額前的短發(fā),笑了一笑,說:“水庫報把這件小事還登上了呢!”
她滔滔不斷地說著她怎樣十五歲就結(jié)了婚,怎樣替丈夫的地主姥姥家做了幾年的飯。日本人來了,她怎樣在本村做了兩年的地下婦女主任,因為動員大家給八路軍做鞋,讓日本人搜出了鞋條,好多人被打了個半死……這時大家指著張惠茹說:“她奶奶還不是因為去追自己的驢子,被日本人打死了!她爺爺和父親也是讓日本人給活埋了的!”
談話的空氣,突然地沉重了,但是她們的談鋒,立刻從苦難轉(zhuǎn)向了新生。共產(chǎn)黨來了,一切都變了樣,尤其是農(nóng)村婦女的生活,簡直是一步登天,她們都有五年以上的參加農(nóng)業(yè)社的歷史。過去打井怕破了風水,婦女都要躲出一百步以外去。這次鄉(xiāng)里防旱,婦女和男子一起打了四百二十眼井,其中還有四個十四五丈深的“三八號水井”,完全是婦女自己打的。
她們還和男子一塊兒打夯,也有她們自己的夯歌:
“高抬起,猛撂下,爭取四五八,走向水利化。”
“哪個滑軸①抬的高,哪個滑軸戴紅花。”……
因為她們的勁頭大,石夯都打碎了兩個!
問她們的干勁兒哪里來,她們的回答是簡單而明確的:為了將來美好的生活嘛,為了奔向社會主義嘛,不一個勁兒地往前奔,就做不到“多快好省”里的“快”,社會主義幾時才來到呀!就說這十三陵水庫的大壩,不是大伙兒一個勁地往上堆土,這一堵大高城墻似的東西,一下子就能起來啦……這里頭還有我們毛主席的一份勞動呢,一看見毛主席,我們的干勁更大啦,告訴您說吧,我們是干到多會兒看到這水庫能發(fā)電能灌水才走呢!
這晚上的談話范圍,是非常廣泛的,談到她們鄉(xiāng)的最近與較遠的將來,她們的心情是極其樂觀而興奮的,遠景是十分美麗而鮮明的。可惜我不熟悉她們的生動的語言,筆記不但來不及寫,也顧不得寫,現(xiàn)在更無從追摹了,我感到不和她們長久生活在一起,無論怎樣刻畫,也是寫不好她們的。雖然此后我也見到了那天沒有來的四健將之一——劉志安,還有大東流鄉(xiāng)青年“尖刀隊”里的四個女尖兵:尚學蘭,郭鳳珍,趙淑蘭和李瑞芳;我和尚學蘭談了一次話,她們年紀都只有十九歲,比四健將小一些,得“女尖兵”的稱號比四健將還早一些;事跡卻也是一樣地感動人,在整個工地上,鼓舞著萬千婦女的勞動熱情。這四健將和四尖兵,可以說是大東流鄉(xiāng)的婦女,在十三陵水庫工地上,高高樹起的兩面鮮紅的旗幟!
我常想:今日的中國,在黨的領(lǐng)導下,凡到過十三陵水庫這個共產(chǎn)主義勞動大學的人們,都上了最扎實最生動的一課。這篇文章里所提到的大東流鄉(xiāng)八個勇敢勤勞的青年婦女,就是在勞動大學四十萬個學生中,經(jīng)過選拔考驗的優(yōu)秀生,她們在艱苦的斗爭中,發(fā)揮了驚人的力量和智慧!更使我們高興的是:優(yōu)秀生還不止這幾個,她們不過是獲獎的兩千六百八十五個先進集體中的兩個集體!十三陵水庫的修建,給新中國鍛煉出多少堅強的建設(shè)者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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