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父親文阿黑散文
多少年了,記憶已有些模糊,可唯有那樣一件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我忘卻。46年了,那情那景,一直在我的腦海里盤旋,揮之不去,拂之不走,帶著鄉村阡陌上泥土的氣息,伴著我童稚斑斑點點辛酸的淚水,一起走進我的記憶……。
那一夜,漆黑如墨,似乎是深秋,山風有些微寒。屋外,遠山近水,茅屋村寨,全都溶入了無邊無際的黑色之中,抬頭也找不到一方明亮的天空。夜,靜得讓人窒息,難受。屋內,我和幾個年幼無知的弟弟妹妹,緊緊地依偎在母親的膝前,望著那煙霧裊裊的火塘,聽著母親絮絮叨叨的祈禱,心,籠上了一層厚厚的陰云。
隨著母親在那里喃喃自語的叨念,我們也跟著在那里默默地乞求著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把心中那個如焚的期待,虔誠地寄希望于那個虛無飄渺的神靈,提心吊膽地等待著父親的平安歸來……。
不知何時,睡意朦朧的我,被母親急切的呼喚驚醒。猛抬頭,見父親已站到了我的身旁。才剛剛經歷了一場沒日沒夜“史無前例”的批斗。父親蒼白的臉上,掛著一臉的倦容。他沒有說話,只是慘然一笑,伸過他那雙刻滿歲月風霜的,粗糙的大手,把我擁進他懷里,柔柔地摸了摸我的頭。
夜,輾轉難眠。父親撕心裂肺的咳嗽和陣陣揪心的呻吟,不時穿透夜空的寂靜,撞進我的耳膜。我知道,這是那些“造反派”們近日來,沒日沒夜,沒心沒肺對父親的精神和皮肉折磨后留下的“杰作”。
父親有何過錯,我不知道。只聽說他14歲便參加了革命,土改時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ブM時任第一任組長,初級社、高級社、到人民公社一直擔任生產隊長。是他,帶領人隊鄉親,戰天斗地,艱苦奮斗,第一個使糧食畝產率先在全鄉“跨黃河”,“過長江”,一舉甩掉了貧窮落后的帽子。為國家作出了貢獻,成為全鄉的樣板,深得鄉親們的擁戴,并多次被樹為全縣標兵,榮獲縣委頒發的勞動模范獎章……
我翻身起床,點上昏暗的煤油燈,端過為父親吐痰而準備的瓷盆,放在他床前。然后伸出稚嫩的小手手,在父親瘦骨嶙峋的'背上輕輕地地擂著,竭力地想為父親減輕一絲痛苦,為他多分擔一份憂傷。
子夜時分,萬賴俱寂,一切早已入靜。除去嘩嘩東流的青衣江水,驚濤拍岸的轟鳴聲隱約可聞而外,四周再無一絲聲響。
在吐出幾口帶血的濃痰之后,父親才靜靜地和衣躺在床上休息。一會兒,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只見他十分困難地慢慢側身翻起,用右手肘硬支撐著整個身子的重量,左手從枕頭下面抽出一本,紙張已微微泛黃的書來。此時此刻,父親蒼白的臉上,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忽然透出一般剛毅、執著與自信的閃光。他慎重其事地對我說道:“福兒,這是我的學習用書,你拿去,要好好學習!”。
我借助昏暗的燈光一看,原來是一本黨員學習材料。白底套紅的封面上,寫著九個紅字,“怎樣做一個共產黨員”。望著父親額頭上那印著坎坷和艱辛的條條縐紋,望著父親那因過度操勞,日漸削瘦的身體,我默然無言。伸過13歲的小手,從父親那雙粗糙有力的大手中接過書,接過那幾句飽含著深情,寄托著希望,充滿著追求的囑托。想到父親眼前的處境,原本就不太平靜的心,此刻更加沉重。淚,在我的眼眶里打著旋……。
父親不過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共產黨員,但在那個“橫掃一切,造反有理……”的年代,人們都早已被自覺或不自覺地卷入了那個動亂的政治旋渦。作為一隊之長的父親自然也難逃悪運,成了運動的對象。然而,也在這同一時刻,父親卻以他的堅定與執著,以他對所追求的事業的熱愛,以他對所信仰的事業以忠誠,對他們的兒女予以引導,予以鼓勵……。
打這以后,我一直將父親在那個特殊背景,特殊年代的深夜贈送我的這本書珍藏在身邊,在漫漫的人生旅途上,不斷地翻閱,不斷地學習,不斷地思索:人生,該怎樣做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
這世上的每一個人,原本都只是平凡的血肉之軀,但當這平凡的人一旦將其崇高的理想溶入神圣的共產主義偉業,那么,他所體現出來的精神,就必將是超越物質的。共產黨員視死如歸,死都不怕,為維護黨和人民的事業,受點委屈,受點磨難,受點打擊,那又算得了些什么呢?
我高興有我這樣一位共產黨員的父親,也感謝他指引我走上了正確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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