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另一把輪椅散文
六月的海風是軟的,如腳邊次第開放,宛若繁星的四葉花樣,都是大自然這塊畫布皴上的神來一筆。認識姚麗容大姐,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她是坐著輪椅來的,從江西。她叫綠草,和我們每個人一樣,都是大地上奔跑的孩子,只不過,累了休息時,她選擇了另外一把輪椅,那就是詩。她平靜,像一潭湖;也大氣,陽光從臉上滑落,一派祥和。她兩只胳臂很自然地架在輪椅的扶手上,目光遺下的全是歲月流轉的暖。她高、瘦、黑戴著眼鏡的兒子始終站在她的身后,這樣的景象儼然一幅很美的油畫。
酒店的餐廳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百合廳。高高的臺階上,是碩大的玻璃旋轉門,驚險的一幕就發生在這里。第一天中午就餐后,大家魚貫而出,“啪!”的一聲,是姚大姐重重摔倒的聲音。我是看著她拿起拐杖,從輪椅上吃力站起,又轟然倒下的。也許是大理石地面太滑,也許是轉動的玻璃門碰到了她的'拐杖,總之那一瞬,猝不及防,觸目驚心。大家蒙了,整個大廳一片死靜。她沒吭,一聲都沒吭,只是臉煞白,翻身坐起后,雙手死命地抱住一只腳,往懷里拉,這種疼是不欲言說的。當于翔老師跑上來分開眾人詢問時,姚大姐已緩過神來,說:沒事沒事的,是我的鞋帶斷了,耽誤了大家。這時我們才注意到她的鞋帶果真斷了。那是雙普通的市井布鞋,她正試圖從一端拉向另一端。文媛老師馬上道:“我縫,我來縫!薄耙院缶妥,遇到臺階,大家抬!边@是于翔老師洪亮的聲音。當大家七手八腳想把她抱起時,她擺了擺手,自己拿著拐杖慢慢爬起、撐立又坐回輪椅,也許這樣的平衡度只有她自己才能掌握,這樣的跟頭在她的人生中也不知摔過多少次,所以有些事,有些人的人生艱難度是我們無法想象的。
晚上的頒獎會異常熱鬧,于翔老師請了書法界,演藝界,文化界和愛心慈善單位近四百多人參加。姚大姐是被四名公益老師抬上去,又抬下來的,具體朗誦的什么已忘記,只記得有一句是,手捧著一首首詩句,填進世俗與偏見的格子里,和最后的謝謝大家,異常清晰溫暖。一個再清淡的人,都不能說不需要讀者,不管是寫文的還是不寫文的,是健全的還是不健全,皆生活在一個回音壁中。當我們對著這個世界,喊出我愛你時,希望聽到的還是我愛你,這才是感情的本質。
“我們去看海吧!”這句話是我說的。羽儂說這樣柔美的語氣,本就是一首小詩動人的開頭,但這樣浪漫的下文里,并沒姚大姐。下午集合時,她的兒子把她推了出來,我還在大廳為他們母子拍了照。走時,卻只有她兒子,或許她怕連累我們,若她去,大家也會推著抬著這是肯定的。不知她看沒看到過大海,向沒向往過大海,但她做的只是默默地目送和孤零零地留下。去瑯琊臺,她也只是在山腳下等候,那樣的云梯,于她來說是仰望,綠澤畫苑亦是。但我相信她心里有著更廣闊的大海、云濤和畫卷,因為她寫下的《海邊隨想》,比我們按下的快門還動情。
浪潮,紗巾
釋放飛揚的速度
腳印在沙灘中延伸
你在,我就在
遇見是一種緣
怒放嬉戲和期盼
讓邂逅分娩成
另一朵浪花
是呀!你在,我就在。腳印對一個爬行九年的人何其奢侈,速度更是夢想。而我們每個人都是她心中分娩的另一朵失水的浪花,這便是她大海般美麗的心聲。
每次吃飯,都很熱鬧。我是個不善應酬的人,喜歡平靜地把一頓飯吃完,于敬酒能免則免。但在觥籌交錯,縱情高歌中,也難免熱烈。我的第一杯酒,是給姚大姐的,我走到她身邊蹲下,扶著她的輪椅說,姚老師,幸福常在!實際在坐的不乏名流,皆有自己跋涉的軌跡,起點的不同,讓我覺得姚大姐是更值得敬愛。
不想說身殘志堅這樣的話,勵志大戲也只能演給年輕人看。我們每個人都是流浪在這世界上的一只鳥,即便折足,也要換一種方式飛行,這是必須的,也是無奈、心酸和不易的。上帝造物并非一樣,也許賜予姚大姐的那片葉子是殘缺的,但她同樣在黑暗中織出了翠綠的光亮,并在自己窗前結出紅彤彤的果實,這是我看重的。
席間大家也談論過余秀華,貴在有歧,不取茍同吧!說到殘疾,因姚大姐在場,而匆忙打住。論才情和天賦姚大姐遠不及余秀華,但若論做人的貴重,余秀華要甘拜下風,因為她是她爸寵壞了的孩子。
我是一個不喜歡看簡歷的人。簡歷不簡,有的比帖子還長,這種本末倒置的重量越發顯得文本之輕。我喜歡人性中低微的美,像蝴蝶的翅膀,即使飛不過滄海,破蛹的剎那,也是力道最完美的貫通。再華麗的背景都將慢慢褪去,文字終歸是文字,能被世人記住的只有文字背后飽滿如谷粒般的情懷,這是時間主軸要收割的東西。姚大姐亦有長長的簡歷,小學文化,八個月雙腿麻痹,爬行九年,看到這就足夠了,后面的故事不言而喻。至于是哪級會員,幾多榮耀,以及中央電臺如何專訪,均不在我關心之列。我在乎的只是一個人心靈明亮的厚度和做人的姿態,至于飛翔的高度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游標卡尺,毋庸多言。
我問過她的家境。我說回去后,誰來照顧你?她說我不要人照顧的,在家里,洗衣做飯我都能干。我說經濟呢?她說我開過店,進貨、上貨、賣貨全是我,還供孩子讀書哪!她說這話時是笑呵呵的!那么坦蕩,像是一條筆直的馬路,從沒崎嶇。聽后我沒言語,這就是我們全部的交談。我知道隔著一條馬路就是遼闊的大海,我能聽到海浪嘩啦啦撲打而來的聲音,亦能看見她風里雨里,于嚴寒于酷暑拄著雙拐奔波的背影。在孤單的海岸,我們只是不起眼的沙子,有些人不僅打磨了自己,還焐熱了別人,姚大姐便是。不想說,生如夏花,死如秋葉這樣的詩句,真正做到的并不多,那是在建立起自己的人生坐標上,輻射出來的美,索取之人遠遠不懂。
實際她也不是“大姐”,和我同歲,面相亦年輕,臉色紅潤,皮膚緊致,關鍵還有一顆陽光的心。叫聲大姐,便是溫暖的再生,對她亦是我。
我走時,是黎明時分,滿城的四葉花還沒來得及醒來,這種花亦是草,花語幸運,是不動聲色的幸福。七點鐘我收到姚大姐的短信。 她說,菡萏!平安!我回:大姐!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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