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開的優美散文
每年春來的時候,老家村口的小野坡上,野花便開得燦爛。打我懂事起,只要回去,那便是我經常的去處。坡斜緩緩,野花隨著坡的起伏,疏疏落落地延伸下去,舒展到不遠處的小河里飲水。
天空出奇地空曠,仿佛在它下面發生的一切歡笑和悲苦,都會在轉瞬間被它凈滌得風流云散,不著痕跡。野花黃得嬌艷,嬌艷得讓人感到蒼白,蒼白得像重病中受了驚嚇的孩子的臉。似是不經意地風過,纖瘦的花枝便顫顫地搖起來,直搖到人的情緒也隨之荒涼,有時候甚至會升出一股莫名的恐懼來。當時村里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一個父親帶著兒子去野外地里鋤苗,孩子突然告訴父親,說他看見一個白衣白帽的人走過來沖他一笑,就不見了。父親很害怕,跑回家中將兒子藏在地窖里,可當天晚上,兒子還是死掉了。
我常常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這個故事,會揣測那個白衣人會從我身邊的哪個方位出現,我還會想,一旦我死了,父親又是怎樣的悲傷。時時地慶幸自已,為何那么小的年紀就學會了寂寞,否則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否經得住魔王的誘惑,而隨它去了。
依常理說,這樣一個人跡稀少而又透著詭秘的去處,正是人們所禁忌的,而我卻得到從未有過的安寧。天空被杜鵑鳥的啼聲扯得高遠,大地向著人們視線無法觸及的方向恣肆伸展。我一下子明白了野花的憂傷。在幾千個年月里,它一如既往地重復著自開自謝的輪回,閱盡了太多的事情。天使正忙碌著自己轟轟轟烈烈的業績,誰會留心打擾你這么一個在這片土地上作短暫逗留的生命?我同那些穿行在草窠里的,朝生暮死的蟲豸一樣,獨享著一種叫做寂寞的永恒的東西。
我想,所謂永恒,是無法用生命的`長短來衡量,關鍵在于能否占據你乃至整個生靈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無論我是在長歌還是長哭之后,都避不開寂寞的感受。當我經過長考收到錄取通知后,我會躲在這里發上一天的呆;有一天,我發覺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那個下午,我偷偷跑來,在野花環擁中,獨自體會著萌動而不安的喜悅。
剩下的大部分時間,我都在重復做著同一個游戲。聽人說,凡是掩埋過人的尸骨的地方,野花就開得格外燦爛。看著高低錯落、濃淡相宜的花叢,我會猜測這下面長眠著怎樣一個別致的靈魂。哪一片是她隨風飄展的裙裾,柔和的身段,流動的眼波,姣好的面容?又究竟是誰有幸覓得這么美麗的歸宿呢?
這種感覺,在我后來讀到的《陌上花》中得到了恰當的注解。蘇東坡在這首詩的序言中說,他的創作靈感,緣自鄉里遺老遺少代代相傳的一首俚歌,歌的大意是:每年春天,吳越王妃都要到九仙山游玩,吳越王必將派人傳信叮嚀說:“陌上花開,可緩緩歸去。”而那一年,吳越國被宋所滅,吳王奉詔即將北去魯國的封地,當時正當王妃賞花未歸,而這位亡國之君仍是遺書如常,“陌上花開,可緩緩歸去”。緩緩歸去,國破家亡后,山花爛漫的陌上,恰恰是有情人最好的歸宿。
今年春天,當我再次返回這片土地時,我發現這里長出了一種白色的野菊花,夾雜在成片成片的黃幔中,仿佛風中招展的靈幡,又像是剛剛結束了一場春天的葬禮,散了賓客,謝了容顏。將這種驚異告訴身邊的人,他們笑我,說每年的春天白色野菊花都會在這里盛開。也許他們是對的,可我寧愿相信,正如同上古那些能預示兇吉征兆的鳥獸一樣,白色野菊花的出現,必定會有一種值得留戀的心事結束。也許,就在不久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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