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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改變了你的容顏優美散文
清風吹拂,霞光初照,背著行囊,足蹬跑鞋——天鵝湖,我又來了。
你還好嗎?兩年未親近,只因紅塵俗事兼不爭氣的腿。行走在上山的蜿蜒小路上,每遇一樣熟悉的景物:竄來竄去的小蜥蜴,拔節的黑竹,帶露的金銀花,佇立水邊的芭蕉……我便急切地想撲入你的懷抱。
你是山巔之湖,你沉淀著歲月的靜好;青山如黛,峰巒連綿,波光旖旎,是你美麗的容顏。你是那么溫婉,你是那么清寧,只需驚鴻一瞥,便會讓人永世難忘。
自從十年前與你邂逅,我便定期約會于你,長則一兩個月,短則十天八天。每次帶著一身疲憊,滿心煩躁,投入你的懷抱,隨意在湖邊揀一塊石頭或一株斜逸的樹干坐下,默默地面對著你,無言地訴說,勞累的身體便會神奇地獲得能量,煩躁的心靈就會靜如菩提。
崎嶇的山道已遠遠地拋在身后,山腳下天然泳場的泳者也變成一根火柴頭那么大小,長長的混凝土渡槽已橫亙眼前,天鵝湖,我就要與你會面了!
到了,到了,我已走過飛架山谷的渡槽,只要登上大壩背面的九十九級臺階,就可看見明眸善睞的你了!
不知怎么,才踏上臺階,未走幾步,抬首望向壩頂,一絲不祥的預感隨即倏然掠過心頭:那上面人頭涌涌,熱鬧如街市,電瓶車來往穿梭,巨大的廣告牌側立一隅——難道天鵝湖這最后一塊凈土已然不保?難道昔日靜謐的幽境如今竟紛擾如市麇?
啊,天鵝湖!當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一口氣登上你大壩的頂端時,眼前的景象令我何其驚訝呀:一株粗如水桶、立在進湖區路旁左側的白千層且高直的樹干從上到下竟然釘了十幾二十塊形形色色的指示牌,讓人看了頓生窒息的感覺。兩年前,我曾在這樹下拍過照,背景就是一大片澄碧寧靜的湖水,假如現在再拍照,背景只能是擠擠挨挨的指示牌了。多可惜呀!
可惜的又豈止這點,一路走去,腳下所踩的已不是很接地氣的黃泥路,而是死板著黑灰面孔的混凝土,路的左側右側不是忽現一個矮胖的垃圾桶,就是忽現一塊瘦高的指路牌,更讓人說不出滋味的是,以前曲曲彎彎的湖岸線,有幾個大彎架上了仿木的水泥橋。
路上游人如織,車來車往(電瓶車、機動車、腳踏車),歡聲笑語,響徹云霄。鳥不在湖面低飛,蟬不在路旁高叫,以前滾著一大團東西在路中央行走的屎殼郎難覓蹤影。過去只有驢友和少數登山愛好者才敢登臨的山峰,如今自駕或坐上旅游部門的電瓶車便可沿著新開辟的旅游路線輕而易舉地登上峰頂,無論老幼,無論婦孺。
那么,我的青蕨生態園,我的油茶林小路,我的濕地,我的芭蕉,我的小水井,數年前我跟一群驢友曾經探訪過的古村落遺址——它們還在嗎?
天鵝湖是姊妹湖,像兩片長長的肺葉隔著山梁連著溝渠一東一西互為依存。青蕨生態園位于姊妹湖之間一片濕地的一角,是野生青蕨集中生長的所在,我因此給它命名“生態園”。 每年五六月,是青蕨生長的旺季,每次登山我都采摘一大把,既慰勞自己,也讓鄰居分享。那蕨菜肥肥嫩嫩的,粗壯的干翠綠如同翡翠,彎卷的尾好似天上的祥云,味道甘甜,口感脆爽,夾一筷子蒜蓉清炒的段段入口,嘴里便滿溢大自然的清香。由于去青蕨園的路并不好走,因此那里在一段時間里幾乎成了我私家的秘密菜園。
當我走過一道不很長的水泥平橋,眼前出現的是一大片鍋狀的草地,那橋頭踅下湖邊一隅被亂草覆蓋的小路已無蹤影,我曾受惠于它,每次前往都讓我驚喜不已的青蕨生態園自然也了無蹤影了,還有那隨處生長的一叢叢每到春天就白花開滿枝頭,濃香熏得游人醉的冬青樹,以及冬青樹周遭滿地爬得牽牽連連、聲勢浩大地舉著藍紫色喇叭的牽牛花。
穿過水泥平橋右手邊筆直的木麻黃林中小路,是又一片濕地,我的芭蕉,我的小水井,我的油茶林小路,古村落遺址,全都在那里。然而,我不必穿行林中小路,站在橋頭,就可從木麻黃高直樹干的間隙看到又一塊更大的鍋狀草地赫然呈現眼前,與草地一起進入眼簾的還有比比皆是的游人:他們或在草地上追逐玩耍,極盡喧嘩,或圍坐一圈,享用野餐。草地上空,陽光燦爛,響晴之下,一覽無遺。那林木混生的濕地,那滕攀枝纏的濕地,那一到清明谷雨時節就青蛙叫得響聲震天、也有土黃水蛇或青蛇現身的濕地,已遽然消失,連同成片成片的巴蕉林。關于綠化,我雖不懂,但還算有點常識,好幾年前讀過的一篇文章就專門談及草地必須慎重安排的問題,因蓄水保濕,樹林遠勝于草地。而草地下邊就是天鵝湖,把濕地改造成需用大量的水護養的干旱草地,無疑會對天鵝湖造成難以逆轉的硬傷。
小水井還在,只是已面目全非。原先的它,四四方方,井壁用大小不一的天然青石砌成,因年代久遠,石縫間長了許多陰生植物。井里的水,沁涼清澈,水草柔柔曼曼,柳葉魚歷歷可數。井口旁一條小水溝沿著兩平米見方的汲水平臺一側通向木麻黃小路的盡頭,形成一個小水潭,小水潭的水又潺湲流向下邊長滿紅梗野芋的大水田。現在呢?水井由方變圓更變小,井壁用清一色大小面積相等、打磨得光光滑滑的花崗巖石條重新砌過,井沿也用花崗巖石條砌兩尺多高的一圈,圓圈之外,又用不銹鋼管圍兩道一米多高的四方護欄。距離井口約一米處樹了一塊木牌,上書:古井。為讓古井不那么孤單,緊鄰木牌的旁邊還蓋了一座琉璃瓦頂四角翹起的涼亭。我看到,不時有人隔著護欄彎腰鵝頸探向井口,尓后一臉木然地走向涼亭。我也效法他們(以前井口寬敞,略高于地面,站在井旁,輕輕松松就可看到井里)一瞥的結果是深深的失望:水井里的水了無生趣,一片暗沉,看不見水草,更沒有魚!親愛的讀者朋友,請發揮你的想象力吧,一口古井沒有了它原先充滿野趣的生機勃勃的外部環境,被這樣層層重點保護著,還有生命力嗎?還可愛嗎?它喜歡嗎?
哦,我可愛的隱天蔽日的油茶林小路,我每次環湖行走,走得筋疲力盡,喉干舌燥,一走進它就精神煥發、渾身舒爽的林中小路,也隨著道路的擴展、橋梁的架設而一去不復返了!走在平直的水泥路上,沒有陰森涼爽,沒有泥土芬芳,沒有山環水繞的新奇,沒有一路上撿拾油茶果的快樂,沒有偶然發現一株搖曳于林間的詩意的野花的驚喜,沒有自由自在、瀟灑浪漫的輕松,只有暴曬的陽光,只有一地燃燒的熱氣,只有從額頭不斷滾落的汗珠,還得不時躲避突如其來的長長的電瓶車或飛馳而過的腳踏跑車。
這就是文明嗎?文明就得把俗世的一切強加給大自然,把大自然改造得處處雷同,處處留下人工斧鑿的痕跡嗎?我茫然了。
從古井右側踏上十幾級石砌臺階,便是古村落遺址。據當地史料記載,清乾隆末年,一支小小的歐姓客家族人從中原南遷,到得新會圭峰山上,他們見天鵝湖兩片湖水交接處的上頭有一塊平地,四周青山環繞,綠樹似屏,又有山溪清泉可供飲用及灌溉,風水絕佳,便定居下來,此后這支族人不斷發展壯大,這原名玉壺,又名綠護屏的桃源所在,也便逐漸繁衍成客家村,直至七十年代初期,客家族人的后裔才由山頂遷至山腳,從此,這里惟剩人間煙火的痕跡,成為名副其實的古村落遺址。五六年前,我與一群驢友尋訪到這里時,還處處感受得到勤勞的客家人所留下的生活氣息:一地的殘垣斷壁,歪倒路旁亂草叢中的石獅子,吐露芬芳的高大的白玉蘭,蓬勃生長于田中的水芋,泉水汩汩的方井,用泥磚壘建于路邊的豬圈,,很有規模的茶園,仍在開花結籽的油茶林……
如今,除改造得面目全非的水井、荒棄的茶園和慘遭破壞的油茶林還在外,其余所有的一切都隨著現代文明的腳步而消失殆盡了。當年的古村落遺址建了一座規模甚大上下兩層的洗手間,分散幾處以自然之態生長的幾株白玉蘭悉數被砍,取而代之的是洗手間門前路兩旁削剪掉樹冠并栽種得整整齊齊的什么樹。
不知山下的客家人作何感想,他們高興,還是難過?抑或不喜不悲,隨遇而安。這些都無從知道。但我想,假如梭羅還在世,看到眼前景象,一定會皺起眉頭,并說:“野性的是最美的,外面的環境越荒無人煙,我就越興致勃勃,這習慣從未改變過。”
天鵝湖啊,天鵝湖,從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我滿懷興致而來,卻帶著無比的憂傷離去。也許此次一別,我難得再度投入你的懷抱了,這并非你的過錯,而是那些目光短淺又自以為是的人,阻止了我走向你的腳步,生生剝奪了我對你的鐘情。
最后,讓我深深地祝福你:祝你不再繼續被戕害,祝你有朝一日能恢復原來的清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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