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發表于《語文天地》1999年第23期
廣東省順德市龍江中學 歐陽宇
“列錦”是將幾個名詞或名詞性短語排列起來構成句子的一種修辭手法。句中沒有謂語成份,卻能表達復雜的思想感情,多角度地描繪事物。譚永祥先生在《修辭新格》中說: “古典詩歌作品里面,有一種頗為奇特的句式,即以名詞或以名詞為中心的定名結構組成,里面沒有形容詞謂語,卻能寫景抒情;沒有動詞謂語,卻能敘事述懷,這種語言現象…… 我們把它叫做‘列錦’。”例如“落葉他鄉樹,寒燈獨夜人”(馬戴《灞上秋居》),“亂山殘雪夜,孤燭異鄉人”(崔涂《除夜有作》)、“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一兩聲”(晏殊《破陣子》)、“煙楊畫柳,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柳永《望海潮》)等等。
構成列錦的心理基礎是聯想。詩人常常借助于事物之間的某種聯系,將幾個相互關聯的詞語羅列起來,構成意象的組合與疊加,營造特定的情景和境界,讓讀者去感知畫面之間的流動和聯系,從而把握作者所描繪的復雜事物和抒發的復雜情懷,窺斑見豹,見木思林。
如宋代詞人賀鑄的《青玉案》中的妙句:“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這組佳句,借用相似聯想,連用三喻,將本是無情之物的風雨草絮進行詩人獨特的審美觀照加工,而后疊加復合,以實擬虛,把作者紛亂的愁情形象生動地描摹出來。你看:那一腔愁緒,仿佛遍地如煙的青草,連綿彌漫,無邊無際:又像那滿城隨風飄舞的柳絮;濛濛一片,遮天蓋地;更似那江南黃梅時節的霏霏細雨,淅淅瀝瀝,飄飄灑灑。整個句子就由三個名詞性短語設喻而成,通過內在的愁思將三個各自獨立的意象,三個不同的畫面巧妙地組合起來。將主觀的情緒、心境移注到審美客體上;使無情之景物人格情感化;反過來,又通過讀者的想象、賞鑒、品味,起著烘托、渲染、強化主體的情感心緒的作用。
再看元曲作家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這首小令,起勢連用九個常見名詞構成了一幅秋天傍晚肅瑟蒼涼的圖畫,表現出天涯游子的彷徨愁苦的心境。枯藤攀纏;老樹衰頹,昏鴉瑟縮,萬物蕭殺,了無生機;此句既是工筆實景,又是鋪陳心緒。面對如此凄清之情境;羈旅天涯的游子如何不趕歸途啊!然而古道坎坷漫長,秋風蕭瑟凄冷,坐下瘦馬如柴,歸家的路途還迢迢千里……誦讀至此,游子思鄉盼歸的哀傷之情怎不讓人肝腸寸斷、潸然淚下!一曲小令既非清詞麗句,也無奇崛境象,僅幾個簡單的名詞組合,卻讓人咀嚼不已,百感交集。
同樣溫庭筠的《商山早行》中也有這樣的佳句:“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全句由十個純名詞構成六個意象,疊映出商山黎明之前的一幅完整的畫面:殘月高懸,雄雞清聲;茅房客舍,思歸心切的客人早早地起來趕路,誰料,板橋橫渡,冷霜冽冽,一行足印,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了。整句詩僅由疊加的六個意象來突出“早行”二字,不著一閑詞,盡得“早”之風流韻味。正如李東陽《懷麓堂詩話》所言:“二句中不用一二閑字,止提掇出緊關物色字樣,而音韻鏗鏘,意象具足,始為難得。”
在古代詩詞中諸如此類的佳言妙句還很多,像“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辛棄疾《西江月》),“楊柳岸曉風殘月”(柳永《雨霖鈴》)、“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陸游《書憤》)等。但值得注意的是,運用“列錦”修辭方法不是古典詩詞的獨有現象,古代其它文體和現代作品中也時有偶見,如“林教頭風雪山神廟“(《水滸》第lO回回目)、“巍巍天山,浩浩長江;駿馬西風塞北,杏花春雨江南;故園的竹籬茅舍,童年的如豆青燈……”(袁鷹《<海天歲月人生>序》)。運用“列錦”辭格的語句除了其自身的辭格特點和修辭效果外,還往往與比喻、對仗、排比、借代等疊用,以增強表達的效果。因此,在賞鑒時就需要我們仔細地去咀嚼品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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