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報 2001-12-28
重慶一女大學生因壓力太大接到碩博連讀通知書前四天突然精神失常
■從小學到大學不許談朋友
■父母省吃儉用盼著女兒能出國
■每天5點起床23點休息
■平時不允許唱歌、參加同學聚會
■接到碩博連讀通知書前四天突然失常
■父母后悔不該如此嚴厲
年僅21歲的韓燕燕精神失常了，成日里像一尊美麗的“蠟像”一樣坐在重慶精神衛生中心早期干預病房的床上。就在她得病入院后的第四天，剛收到國內某著名高校碩博連讀的錄取通知書。記者在病房里看到留著齊耳短發、長著大眼睛清純模樣的韓燕燕時，盡管她的目光呆滯，但是漂亮的面龐，不由會讓人覺得韓燕燕長得很像一個著名的電視主持人。病房里，韓燕燕嘴里喃喃有詞，但沒有人能聽清她說的是什么，她無神而迷茫的雙眼里的世界更是無人能懂。韓燕燕看到記者來訪時，表情有點怪，她拿走記者掛著的手機要打電話，記者和她說話：“你是不是想給同學打電話？你的同學想來看你”時，她沒有什么反應；但是當記者安慰她說：“等你病好了，我給你帶書來，你再學習”時，韓燕燕的眼睛一亮。
三個月前剛剛發病時，韓燕燕不認識了自己的父母，喜歡亂喊叫，把自己關在蚊帳里吃飯。經過這段時間的治療，她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已經對母親有了感覺，但是平時總是眼睛長時間地盯著一處看，靜靜地發呆。該吃飯時也不知道餓了要吃飯；給她飯時，也不知道飽，給多少就吃多少。三個月過去了，韓燕燕一直沒有從她迷幻的世界里醒來。
■母親寸步不離地守著，父親大罵記者“不安好心”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們將舍去全部乃至生命換取女兒的快樂！”這是韓燕燕的母親接受記者采訪時說的第一句話。一向乖巧、聽話、學習用功的女兒突然得病，給這對父母的打擊太大了，以至時到今日，韓燕燕的父親還不肯相信女兒真的“病了”，每天給女兒送湯送飯時，都帶著女兒的書包，以期有一天女兒能像往日一樣歡快地背著書包上學去；近三個月了，其母親寸步不離地守在女兒病床前，時時呼喚女兒“醒來”。
韓燕燕的父親實在無法面對女兒已“瘋了”的殘酷現實，不但拒絕接受記者采訪，甚至大罵記者“沒安好心”，而其母親則忍痛接受了記者采訪，她說她之所以接受記者的采訪，是想提醒天下為人父母者要理智對待兒女的教育問題，吸取他們的教訓，以免更多的家庭重復他們的悲劇。
■準備讀博士的8萬元學費全部用在治病上還不夠
韓燕燕父母都是重慶某中學的教師，對于知識重要性的理解,讓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心愿，把女兒培養成才。當年韓燕燕還只有五歲時，就開始讀小學了，從小學一年級到其大學四年級21歲考取“碩博”得病入院的16年間，她無時無刻不在父母嚴厲的監督下，在學海中苦撐苦熬。
“為了燕燕的學習，我們這16年來也過得相當清苦”，韓燕燕的母親撩起衣服，指著一件已磨得稀疏無毛的毛衣對記者說：這件毛衣穿了十幾年了，已不保暖了，可都舍不得換件新的，家里流行時尚的衣服、電器、日常用品一樣都沒有。夫妻倆一個月加起來才一千多塊錢的工資，除了吃飯，全都用來支付女兒參加課外學習班、買學習用品等。家里餐桌上有一點什么好吃的也都緊著女兒。同校的老師常取笑夫妻倆的“寒酸”節儉，可夫妻倆矢志不渝地“苦在其中”。
為了讓韓燕燕能夠上學，韓燕燕的父母一直省吃儉用，曾攢下8萬元錢，這錢準備給韓燕燕當做讀博士的學習費用。但是當韓燕燕病了以后，她帶著孩子到成都、廣州、江蘇等地去檢查，確診后在重慶住院已3個月，這8萬元早已經花完。現在韓燕燕的母親已經辦理了提前退休，每個月只有500多元的收入，韓燕燕的父親現在的月工資有800多元，全家的月收入就這1300元，要維持韓燕燕的每個月2000元的治療費，只能靠借錢。
“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我悔啊，悔得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說到此，韓燕燕的母親已是淚流滿面。
韓燕燕的父母目前已對女兒不再抱有完成學業的希望了，只盼望女兒能“醒”過來早日出院，獲得像普通人一樣的生活，就心滿意足了。
■考了89分，還主動要求補考
談及韓燕燕的遭遇，其大學里教古代文學的何老師只有一連串沉重的嘆息。他告訴記者，韓燕燕是系里學習最刻苦、成績最優秀的學生了。他每天五點鐘起來晨練的時候，就已經看到韓燕燕在學子路的路燈下看書背英語了，大學四年，幾乎從沒間斷過，有時下雨，她就穿著雨衣、雨靴在那里看書。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了，就上前勸韓燕燕：不要太用功，別搞壞了眼睛和身體，韓燕燕只是淡淡一笑，又埋頭看書了。“這孩子壓力太大了！”何老師說：考古代文學時，韓燕燕考了89分，這在系里算好成績了，不想她卻大哭了一場，何老師得知后就去勸她，韓燕燕卻說：拿著這樣的分數，她沒法回去向爸媽交待，并要求何老師能允許她在下學期與補考的同學一道，再考一次。
“這樣重的學習負擔，不要說是孩子，就是成年人也承受不住！”韓燕燕大學里的孔老師說：當年入校時，是他親自安排韓燕燕的，其他學生帶的都是衣服、食物和日用品，惟有韓燕燕拎了滿滿三大箱的書，桌子和床上都放不下，只好堆在床底下，其父母臨走時還交給了孔老師一張“韓燕燕生活學習日程表”，要孔老師監督執行。一看那張表上朝五晚十一的作息時間，孔老師就抗議，可其父母卻說，沒事，韓燕燕從小學五年級就按這個時間起床睡覺了。
■老師帶她吃第一頓“肯德基”
而據韓燕燕的英語輔導老師陳老師介紹：韓燕燕的父母在大一時就專程來拜訪她，并懇求陳老師給韓燕燕高標準嚴要求，開“小灶”，說是準備讓女兒在大學四年里就要完成英語十級的考試，其最終目標是國外留學。陳老師曾勸過韓燕燕的父母，只要孩子努力，不要過分要求，但韓燕燕的父母根本聽不進去。大三時，韓燕燕在臨放暑假的夜晚來找她談心，說是“一天到晚做伴的只有書，活著沒什么意義”，還哭了，陳老師為開導韓燕燕還專門帶她去吃“肯德基”，那居然是韓燕燕第一次吃“肯德基”，興奮得不得了，連喝了兩杯奶昔，韓對他說：自己長這么大，一家人幾乎沒在外面吃過飯，最多停水停氣到外面吃碗面條。一天到晚都在伏案看書。
■父母經常到宿舍突擊檢查
幾經波折，記者找到了韓燕燕當年高中同一宿舍的同學姜麗丹和何穎，聽說韓燕燕“瘋了”，兩人皆神色黯然，說道：早在讀高中時，她們就猜到早晚有這一天。據兩位同學介紹：其實，韓燕燕歌唱得很好，也很喜歡鄧麗君的歌，但她的父母卻視之為大敵，一個星期冷不丁地就會跑到學校宿舍來進行一番大搜查，看有沒有磁帶，就是同舍其他同學的磁帶也會被他父母收了去，交老師，哪怕韓燕燕一個小小的單元測驗沒考好，星期天韓燕燕回到學校雙眼一定紅腫，因為，考好了，一家人喜洋洋；考砸了，父親暴跳如雷，母親則痛心疾首。當時韓燕燕還有所反抗，背地里去參加了兩次同學的生日聚會，可被其父母知道后，雙雙趕到學校，當著全班同學的面，一面痛哭流涕地教育女兒，一面警告其他同學，他們女兒將來是有大出息的，不許再找她出去玩！那以后，韓燕燕再沒有參加過同學聚會，就連學校組織的春游、運動會什么的都被一律禁止。
本來韓燕燕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全國重點大學后，按理她的父母應該在其教育問題上放心地撒手了。可他們則更緊張，害怕女兒長大了，談戀愛、貪玩。正因為這個原因，當初在考大學填報志愿時，夫妻倆就害怕女兒到市外讀書照看不到，才忍痛放棄了更好的高校而選擇了報考重慶的大學。
■大學四年里她基本沒有朋友
“看護韓燕燕簡直像看賊一樣！”韓燕燕的大學同學唐莎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韓燕燕的父母不相信女兒，經常不惜趕換幾路公共汽車輪流到學校來跟蹤韓燕燕，一次下晚自習，其父一路追蹤，還以為是“流氓”，把與韓燕燕同行的她嚇得失態，喊叫起來，就連韓燕燕交一個朋友，她父母都要像查“戶口”似的查個明白，如打聽到這位同學有什么課余愛好，或談過戀愛，則要求韓燕燕立即與其終止往來，說是怕帶壞了韓燕燕，就是基于這個原因，大學四年，韓燕燕基本上沒有朋友，而她的性格也變得越來越寡悶，一兩天不說一句話是常有的事。
據韓燕燕的主治醫生介紹，韓燕燕入院3個月來，病情得到了控制， 根據她現在的病情，治療理想、病人恢復得快，也要半年看出成效；要是治療不成功，恐怕還要治療更長的時間。目前韓燕燕已經辦理了退學手續。即使她的病治好了，恢復學習的可能性也不大。
“給學生減負不僅在學習上，精神也需減負！”記者在采訪韓燕燕的主治醫生、重慶精神衛生中心早期干預病房主任蘇華龍時，他告訴了記者一個數據，今年以來，該院已收治了18名由于學習壓力太大，精神負擔過重而造成精神病患的初、高中及大學生，如何對待學生的心理精神衛生問題已到了非重視不可的地步了。
（韓燕燕為化名）
編后：
后悔的語言總是如此相似地令人痛惜，虛擬的推斷每每遭遇歷史殘酷的真實。還是那句亙古不變的感嘆：“可憐天下父母心。”但愿韓燕燕的遭遇能讓其他人的錄取通知書變得不那么凝重，注入更多的輕松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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