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嗣同乃激進之反滿革命黨,其參與維新,隱含推翻滿清之旨;楊深秀代康有為呈遞了至為關鍵的部署“圍園殺后”計劃的奏折,但楊本人是否了解奏折之玄機,尚不得而知。事實上,所謂“戊戌六君子”,唯有譚嗣同一人,清楚地了解自己因何而死,且確實愿意為之而死。今人多將譚氏歸入維新派之列,實際上,早在入軍機處之前,譚氏即已深植強烈的反滿立場。以其著作《仁學》為例,因反滿思想激烈,生前僅梁啟超、章太炎等有限幾位好友得見。其中如此寫道:
“成吉思汗之亂也,西國猶能言之;忽必烈之虐也,鄭所南《心史》紀之;有茹痛數百年不敢言不敢紀者,不愈益悲乎!《明季稗史》中之《揚州十日記》、《嘉定屠城紀略》,不過略舉一二事,當時既縱焚掠之軍,又嚴薙發之令,所至屠殺虜掠,莫不如是。即彼準部(準格爾),方數千里,一大種族也,遂無復乾隆以前之舊籍,其殘暴為何如矣。亦有號為令主者焉,及觀《南巡錄》所載淫擄無賴,與隋煬、明武不少異,不徒鳥獸行者之顯著《大義覺迷錄》也。臺灣者,東海之孤島,于中原非有害也。鄭氏據之,亦足存前明之空號,乃無故貪其土地,攘為己有。攘為己有,猶之可也,乃既竭其二百余年之民力,一旦茍以自救,則舉而贈之于人。其視華人之身家,曾弄具之不若。噫!以若所為,臺灣固無傷耳,尚有十八省之華人,宛轉于刀砧之下,瑟縮于販賈之手,方命之曰:此食毛踐土者之分然也。夫果誰食誰之毛?誰踐誰之土?久假不歸,烏知非有。人縱不言,己寧不愧于心乎?吾愿華人,勿復夢夢謬引以為同類也。夫自西人視之,則早歧而為二矣,故俄報有云:‘華人苦到盡頭處者,不下數兆,我當滅其朝而救其民。’凡歐、美諸國,無不為是言,皆將藉仗義之美名,陰以漁獵其資產。華人不自為之,其禍可勝言哉?”
正因為譚氏有如此強烈的仇滿情緒及“十八省華人”意識,戊戌年之前,他曾屢次言及新疆、西藏、滿洲、蒙古、青海等地均可賣給英、俄等國,以籌措資金作變法之用;更對當時倡導“保中國不保大清”之康有為一見傾心,執弟子之禮,且與康黨秘密籌劃“湖南自立”。也正因為此種革命黨立場,為自身安全計,譚氏曾想買一個外國功名作護身符。1896年12月,譚嗣同致信汪康年,打聽外國人開捐功名之事,準備買捐受外國人保護。譚氏說:“傳聞英、俄領事在上海開捐‘貢’、‘監’,捐者可得保護,藉免華官妄辱冤殺,不識確實否?保護到如何地步?價值若干?有辦捐章程否?嗣同甚愿自捐,兼為勸捐,此可救人不少……嗣同求去湖北,如鳥獸之求出檻縶;求去中國,如敗舟之求出風濤;但有一隙可乘,無所不至。若英、俄之捐可恃,則我輩皆可免被人橫誣為會匪而冤殺之矣。伏望詳查見復。”
對譚氏之政治立場,張之洞似乎有所察覺。譚氏應召赴京,過湖北見張之洞,張氏曾語帶譏諷,謂譚氏:“君非倡自立民權乎,今何赴征?”革命黨人章士釗深悉譚氏戊戌年進入軍機之真意圖,章氏稱:“(譚)嗣同(唐)才常,與(沈藎)談天下前局,其旨趣雖有出入,而手段無不相同。故嗣同先為北京之行,意覆其首都以號令天下。……以嗣同天縱之才,豈能為愛新覺羅之所買,志不能逮,而空送頭顱,有識者莫不慨之。”譚氏之絕命詩有“留將公罪后人論”之句,《仁學》中謂:“謀反,公罪也”,此乃譚氏臨終,隱晦表示自己乃為反滿革命而死,非為維新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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