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江山中學 鄭逸農
(本文發表在《語文教學通訊》2000年第24期。)
法國著名作家巴爾扎克的杰作《歐也妮葛朗臺》深刻地揭露了資產階級上升時期金錢統治造成的種種罪惡。高中課文從中節選之后改名為《守財奴》。雖然小說問世已有一百五十多年,但它所激起的反響卻在一代又一代人的靈魂中回蕩。人們讀著它,心里會激起萬千情愫,會引起種種嘆息、吃驚、大笑、沉思……這種迷人的藝術效果首先緣于作者運用夸張的筆法、變形的語言塑造了守財奴葛朗臺這個離奇扭曲而又意味深長的藝術形象。
課文一開始,就把一個占有金子的執著狂毫不掩飾地推倒了讀者面前--如果妻子死了,要把財產放手一部分,“那簡直是抹自己的脖子!”這就是葛朗臺。對他來說,金錢就是性命。“愛財如命”這個詞,仿佛是為他特造的。
葛朗臺家里,妻子和女兒正興致勃勃地對著梳妝匣咂摸著查理的肖像。葛朗臺一看到梳妝匣,馬上瞪起“金子的眼光”--因為他看見了梳妝匣上面的金子,他的眼中只有金子,一看到金子就產生條件反射。看到丈夫這種怪異的眼光,葛朗臺太太便大叫起來:“上帝呀,救救我們!”眼前已經不是丈夫,而是魔鬼!可惜上帝沒有聽到葛朗臺太太的叫喊,救不了她,所以只能任憑這個魔鬼大發淫威了。葛朗臺發淫威也挺有藝術性,頗具觀賞價值。請看他:“身子一縱,撲上梳妝匣。”動作之神速、之利落,令人稱奇。其速度與力度簡直可與《新英雄本色》中的武打動作相媲美。各位可別忘了他的年齡。課文開頭就告訴我們,他“剛剛跨到七十六個年頭”。雖然是“剛剛”,可畢竟是“七十六”啊。你看他,“好似一頭老虎撲向一個睡著的嬰兒”。這哪里是家庭爭執,簡直是森林中的弱肉強食。只不過這頭老虎不吃嬰兒,對嬰兒不感興趣,感興趣的只是金子。
搶到寶匣后,他發出了一連串驚喜的狂叫:“噢,是真金!金子!”更令他驚喜的是:“這么多的金子!有兩斤重!”這里的“這么多”、“兩斤”要重讀,才能體現他此時的心情與性格。然后他得意地對女兒說:“小乖乖,你真是我的女兒,我明白了。”葛朗臺為什么不說“你真是我的好女兒”呢?請注意前面的話:“這交易劃得來。”所以我們不難揣摩出葛朗臺的意思:你跟我一樣,很會做交易,只賺不虧,太像我了!真所謂“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父親在驚喜地狂叫,女兒呢,卻在“四肢發抖”。她害怕極了,任憑著這只老老虎獨發淫威。這只老老虎發威的目的其實也很單一,只是想得到金子。女兒當然不能讓他撬下金板,撲過去想搶回,老頭子便“手臂一擺,使勁一推”,三下五除二,干凈利索。歐也妮只好跪下求情。老頭兒就回他一句荒唐“名言”:“為什么拿來看呢,要是寄存的話?看比動手更要不得。”找到了理由,他就要繼續撬了。歐也妮只好拿起刀子,以自殺想威脅。毫無人性的父親竟天真地問她:“你敢嗎,歐也妮?”言外之意,不敢的話我可要繼續撬了。葛朗臺太太被嚇得暈過去了,或者說被氣得昏過去了。葛朗臺反應非常快,“馬上把梳妝匣扔在床上”,并且由大喊大叫變得低聲下氣了,兇猛的老虎突然變成了溫順的綿羊,而且說話特別親昵:“媽媽,小媽媽,好媽媽,得了!我擁抱歐也妮了。她愛她的堂兄弟,她要嫁給她就嫁給她吧……”然后可憐兮兮地乞求:“可是你得長命百歲地活下去啊,可憐的太太。”他為什么突然變得如此溫柔體貼,如此纏綿多情呢?課文開頭就告訴我們:“如果妻子死了,(就)要把財產放手一部分。”這就是答案。可見他變得溫順并不是因為良心發現,人性回歸,而是本色不改,愛金依舊。為了表示他的“悔改”決心,他到密室去拿了一把路易來摔在床上送給母女倆,還“一邊說一邊把錢拈著玩”,以讓母女倆開心起來。為什么他要用這種怪異的方式表達心意呢?因為在他看來,世界上金子最重要,自己這么愛金子,別人也肯定跟他一樣,愛金如命,見了金子就開心。偏偏葛朗臺太太母女倆看不懂,“面面相覷,莫名其妙”。她們搞不懂,為什么葛朗臺用金子表示悔改的決心;更搞不懂,剛才還是兇狠無情的魔鬼,怎么突然間變成了溫順的小綿羊。她們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只有葛朗臺一人知道,所以只好讓他一個人孤獨地盡興表演。但也正是他這孤獨而盡興的表演,愛財如命、貪婪變態的性格才赤裸裸地、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來。
女兒看他這樣子,就對他說:“父親,把錢收起來吧;我們只需要你的感情。”這話正中下懷,他非常高興地說:“對啦,這才對啦。”然后馬上把錢裝進了袋子。--可見他說的“對啦”并非女兒說的那個意思,而是說不要他的錢“對啦”。
這是精彩而又緊張的搶奪梳妝匣一幕。葛朗臺竭力表現,卻未能勝出,金板沒撬到,卻差點因太太昏死過去而使自己失去一部分財產,經歷了一場心理上的驚險。
醫生叫來后,葛朗臺的問話直截了當:“要不要化很多的錢?”他最怕的就是花錢。他還“悲壯”地說:“要是我的女人還有救,請你救救她,即使要我一百兩百法郎也行。”注意這“一百兩百法郎”,我們覺得他吝嗇小氣,可他自己卻覺得已經慷慨得不得了了。好好體會一下:“即使要我一百兩百法郎也行。”再聽他的特殊名言:“我多愛她,雖然表面上看不出,因為我們家什么都藏在骨子里的。”我們只聽過“刻骨之恨”,還從沒聽過“刻骨之愛”呢!葛朗臺又讓我們開眼界了。
葛朗臺太太還是很快往死路上走。臨終前,他對孤零零的女兒說:“幸福只有在天上,你將來會知道。”這凄涼的告別語既反映了她的宗教觀,更說明了她在人世間沒有享受到幸福,沒有體驗過家庭的溫暖,沒有感受到丈夫的親情、愛情,只“享受”過魔鬼丈夫對她的折磨和虐待!
妻子死后,葛朗臺對女兒又“溫柔”又“體貼”,親自攙女兒去用餐,然后用“差不多很慈祥”的眼光幾小時地看著她。女兒非常不解,以為“錯看了老父的心”--可見她平時沒領受過老父的這般禮遇。但老父卻很好解,因為女兒是“金鑄的一般”,因為她擁有繼承權,她的含金量極高,或者說她就是金子的化身。這就是老父對她好的原因。接下來,葛朗臺單刀直入,提出了遺產繼承權的問題。請注意,他是在“全家戴孝”,妻子尸骨未寒的時候提出來的。提出的話也怪怪的:“咱們中間可有些小小的事得辦一辦。”既是“小小的事”,卻又說“我不能讓事情擱在那兒牽腸掛肚。你總不至于要我受罪吧。”可見絕非小小的事,財產就是他的性命,有命沒命就看這下子了。再看他古怪的行為:“眼光從文書轉到女兒,從女兒轉到文書,緊張得腦門上盡是汗,一刻不停地抹著。”當公證人向女兒說明真相后,他馬上阻攔:“別多嘴,克羅旭。--一言為定。”女兒放棄了繼承權后,他興奮不已,熱烈地擁抱女兒,并在這時說出了他的真心話:“你給了我生路,我有了命啦。”下一句則更露骨、更無人情味了:“咱們兩訖了。這才叫公平交易。人生就是一件交易。”“聽著”葛朗臺的“名言”,看著他的“精彩”表演,我們不禁會想起馬克思、恩格斯的精辟論述:“資產階級撕下了罩在家庭關系上的溫情脈脈的面紗,把這種關系變成了純粹的金錢關系。”“它使人和人之間除了赤裸裸的利害關系,除了冷酷無情的‘現金交易’,就再也沒有任何別的聯系了。”
葛朗臺在誘騙繼承權時,曾對女兒許諾每月給一百法郎。可繼承權騙到手后,他就把這些“忘了”。女兒提起此事,他就拿出廉價買來的金首飾來充當。他先是挖苦,然后又“因為能夠利用女兒的感情占了便宜”而高興。
財產騙到手了,接下來他就要充當忠實的守財奴了。課文在這一部分似乎沒有什么生動的故事,沒有什么動人的情節,但作者卻通過幾個典型的細節深刻揭示了葛朗臺雖病魔纏身卻仍固守本性的特點。你看他“連狗在院子里打呵欠都聽得見”,“他好像迷迷糊糊地神志不清,可是一到人家該送田租來,跟管莊園的算帳,或者出立收據的日子與時間,他就會立刻清醒”。要知道,這時候他已年逾八十,病魔纏身,行將就木了,可他卻有如此驚人的超越神志的清醒、勝過女兒的謹慎。我們不得不佩服他的守財本領,不能不佩服他心目中金子地位之崇高之神圣。
彌留之際,他的因守財注意力過度集中而引起的變態心理更暴露無遺。他非常多疑,隨時都擔心人家偷了他的金子,不時驚慌地問:“在那里嗎?在那里嗎?”這樣還不放心,他要女兒把金路易鋪在桌上,讓他幾小時地盯著,然后才滿意地說:“這樣好教我心里暖和!”當法器出現的時候,他“似乎已經死去幾小時的眼睛立刻復活了”,--因為法器是金鍍的、銀鑲的。神甫讓他親吻十字架上的基督圣像,他卻想把鍍金的十字架抓在手里,占為己有。他竟然至死都有這么強烈的貪婪欲望。也正因為貪婪送了他的命。可見他為財而活,為財而死,真是個地地道道的“守財奴”。“奴”者,何也?《現代漢語詞典》告訴我們,“奴”是指受壓迫、剝削、役使而沒有人身自由的人。那么葛朗臺就是受金錢役使而失去自我、失去人性的變態的人。
更精彩的還在后頭呢!他斷氣之前還念念不忘固守了一輩子的財產,不忘叮囑一句:“把一切照顧得好好的,到那邊來向我交帳!”真令人瞠目結舌,驚奇不已。
這就是巴爾扎克筆下的守財奴,這就是巴爾扎克驚人的藝術水平!作者嫻熟地運用了漫畫式的夸張手法,運用幽默離奇的變形語言,刻畫出了一個極端貪婪、極端吝嗇的變態人形象,讓人覺得既荒誕可笑,又真實可信。左拉曾欽佩地說,在巴爾扎克生動逼真的人物形象面前,“古希臘羅馬的人物變得蒼白無力,渾身抖顫,中古的人物像玩具鉛兵一樣倒伏在地。”(《論自然主義的戲劇》)
我們不禁被左拉的精彩概括陶醉了。
[夸張的筆法 神奇的效果--《守財奴》賞析]相關文章:
1.木蘭詩夸張的分析
2.春秋筆法的課件
3.守財奴閱讀答案
4.主張的近義詞
5.夸老師的句子
6.《神奇的光》教案
7.夸夸我自己手抄報
10.夸夸同學閃光點周記精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