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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鑄《凌歊控滄江》《水調(diào)歌頭南國本瀟灑》賞析

發(fā)布時間:2016-7-20 編輯:互聯(lián)網(wǎng) 手機版

凌歊控滄江

  賀鑄  

  控滄江,排青嶂,燕臺涼。駐彩仗、樂未渠央。巖花蹬蔓,妒千門、珠翠倚新妝。舞閑歌悄,恨風流、不管余香。繁華夢,驚俄頃,佳麗地,指蒼茫。寄一笑、何與興亡!量船載酒,賴使君、相對兩胡床。緩調(diào)清管,更為儂、三弄斜陽。

  這是一首詠史懷古之作。凌歊,臺名。《廣輿記》云:“凌歊臺在太平府黃山之巔,劉宋建離宮于此。”歊,熱氣也。凌歊,謂臺高可以滌除暑氣。賀鑄約于徽宗崇寧四年(1105)至大觀二年(1108)通判太平州,這首詞大約作于這段時間之內(nèi)。

  開首三句,寫登凌歊臺所見之景。“控滄江,排青嶂”寫山水之勢。青山高聳,壁立臨江,似控制鎖壓著江水;而江水奔騰沖突,似剖開青山,一瀉千里。這里一個“控”字,一個“排”字,相輔相成,將山水那不可一世的氣魄,一并表現(xiàn)出來。燕臺在此指凌歊臺,由此轉(zhuǎn)入寫史。

  公元463年,南朝宋孝武帝劉駿南游,曾登凌歊臺,并建避暑離宮。接下去幾句正是寫當時的盛況。唐許渾《凌歊臺》詩云:“宋相凌歊樂未回,三千歌舞宿層臺。”“駐彩仗、樂未渠央”所說的正與許渾詩略同。渠,通“遽”。未央,未盡,未止。“巖花蹬蔓,妒千門、珠翠依新妝。”“千門、珠翠依新妝”指隨行的嬪妃宮女,她們個個衣著華麗,美艷動人,以至惹動了山花的滿腹“妒”意。一個“妒”字,使山花也有了靈性。彩仗遍野,美女如云,輕歌曼舞,登高消夏,真的是“樂未渠央”。作者極寫了當年凌歊臺游冶的壯觀,極寫了宋孝武帝的奢侈豪華。可好景不長,接下去便是“舞閑歌悄,恨風流,不管余香。”當年的歌舞喧囂,已經(jīng)蕩然無存;一代風流,也已一去不復(fù)返,只有山花藤蔓依然飄著余香。

  下片承上片而抒懷。開首四句是說,繁華如夢,轉(zhuǎn)眼就成為過去;秀麗江山,依然面對一派煙水蒼茫。這里的一個“驚”字,一個“指”字,上片結(jié)處的一個“恨”字,一并透露著作者面對歷史興衰、世事滄桑時的無限感慨。接下去的“寄一笑,何與興亡!”正是這種感慨的另一種表達方式。這一句是全詞之眼,以反說之語點醒了全篇。這一笑并非輕松的無所謂的笑,這是自解自嘲、自我調(diào)侃。表面上好像說不關(guān)興亡,實際上讓人感到的正是作者心中那壯志未酬的深沉的痛苦。他沒有忘懷世事,沒有忘卻興亡,也沒有超然物外。

  “量船載酒”幾句與“一笑”是一脈相承的。千古興亡已付之一笑,其它就更不值得掛心了。載酒泛舟,與朋友徜徉于山水之間。豈不快哉!在這里詞人化用了一個曲故。據(jù)《晉書桓伊傳》載:“伊性謙素,……善音樂,盡一時之妙,為江左第一。……王徽之赴召京師,泊舟青溪側(cè)。(伊)素不與徽之相識。伊于岸上過,船中客稱伊小字曰:‘此恒野王也’。徽之便令人謂伊曰:‘聞君善吹笛,試為我一奏。’伊是時已貴顯,素聞徽之名,便下車,踞胡床,為作三調(diào)。”桓伊曾與謝玄等在淝水之戰(zhàn)中大破苻堅,為東晉政局的穩(wěn)定,立了大功。很顯然,賀鑄是以桓伊來稱許自己的朋友的。使君,是漢以后對州郡長官的尊稱,這里用來稱呼自己的朋友。胡床,一種可以折疊的輕便坐具,傳自西域。其實這結(jié)處飲酒泛舟,輕歌慢調(diào)只不過是故作曠達之語。宋李之儀《跋〈凌歊引〉后》一文中說:“凌歊臺表見江左,異時詞人墨客形容藻繪多發(fā)于詩句,而樂府之傳則未聞焉。一日,會稽賀方回登而賦之,借《金人捧露盤》以寄其聲。于是昔之形容藻繪者奄奄如九泉下人矣。……方回又以一時所寓固已超然絕詣,獨無桓野王輩相與周旋,遂于卒章以申其不得而已者,則方回之人物茲可量矣。”李之儀對賀鑄的用心可謂理解得更深一層。賀詞結(jié)處雖是曠達快意語,但它表達的仍是壯志難酬的郁郁寡歡。

  陳廷焯曾說:“方回詞極沉郁,而筆勢卻又飛舞,變化無端,……”是這樣的。此詞之中,不管艷詞麗句也好,淡淡調(diào)侃也好,貫穿始終的仍是一股沉郁之氣。(趙木蘭)

水調(diào)歌頭南國本瀟灑

  臺城游  

  賀鑄  

  南國本瀟灑,六代浸豪奢。臺城游冶,襞箋能賦屬宮娃。云觀登臨清夏,璧月留連長夜,吟醉送年華。回首飛鴛瓦,卻羨井中蛙。訪烏衣,成白社,不容車。舊時王謝,堂前雙燕過誰家?樓外河橫斗掛,淮上潮平霜下,檣影落寒沙。商女篷窗罅,猶唱《后庭花》!

  這是一首金陵懷古之作。臺城,原是東吳后苑城。晉成帝咸和年間改建作新宮,遂成為宮城。宋、齊、梁、陳皆以此為宮。晉宋年間謂朝廷禁省為臺,故稱禁城曰臺城。故址在今南京市雞鳴山南。

  開首兩句,地而言南國,時而言六代,縱橫時空,高屋建瓴,起筆壯闊。句中“瀟灑”二字,常被詩人們用來寫秋景的神韻。如杜甫《玉華宮》詩云:“萬籟真笙竽,秋色正瀟灑。”宋孫浩然《離燕亭》云:“一帶江山如畫,風物向秋瀟灑。”這里,一二句是說南國風景疏爽秀麗,而偏安金陵的六代君王一個比一個更豪華奢侈。“六代浸豪奢”濫觴于劉禹錫《臺城》詩句,“臺城六代競豪華,結(jié)綺臨春事最奢。”而且賀詞融含了劉禹錫兩句詩的全部詩意。“結(jié)綺”、“臨春”是陳后主所建的兩座宮中樓閣,而陳后主是著名的亡國之君,是六代君王中最荒淫奢侈的一位。這樣,“六代浸豪奢”一句,不僅統(tǒng)攝全篇,而且自然巧妙地逗起下文,歷數(shù)陳后主的劣跡。

  陳后主荒淫無度,不理朝政,終日與嬪妃佞臣聚宴取樂。據(jù)《南史陳本紀》記載,后宮“美貌麗服巧態(tài)以從者千余人,常使張貴妃,孔貴人等八人夾坐,江總,孔范等十人預(yù)宴,號曰‘狎客’。先令八婦人襞(襞,折迭。)采箋,制五言詩,十客一時繼和,遲則罰酒。”“襞箋能賦屬宮娃”一語說的便是此事。“云觀登臨清夏”是說夏日登臨齊云觀消夏避暑,云觀即指陳后主所建的齊云觀。陳后主君臣嬪妃酬唱的詩中有“璧月夜夜?jié)M,瓊樹朝朝新”之句,句中的“璧月”,一者指月圓如璧,再者指張麗華等寵姬的花容月貌。“璧月留連長夜,吟醉送年華。”正是說陳后主沉溺于酒色之中,流連忘返。“臺城游冶”五句,作者敘述描摹了幾個具體場景:賦詩取樂,夏日登高,長夜酒色;這便形象地寫出了陳后主于酒色之中送走年華的“臺城游冶”生活。

  上片結(jié)處“回首飛鴛瓦,卻羨井中蛙”兩句寫了陳朝的滅亡。鴛瓦指建筑上的瓦片,因其有仰有俯,稱為鴛鴦瓦。杜甫曾有《往在》詩云:“中宵焚九廟,云漢為之紅。解瓦飛十里,穗帷紛曾空。”賀鑄在此以“飛鴛瓦”形象地寫出了陳宮殿被焚燒,陳王朝被滅亡的命運。亡國后的陳后主,下場是可悲可氣又具有諷刺意味的。破城時,陳后主躲在一口井中,隋軍把他用繩子拉上來時,覺得他人很重,等拉出井口才知與他一起被拉上來的還有張麗華、孔貴嬪二人。其荒淫無恥,其不可救藥以至于此,令人觸目驚心。古寓言中以井中蛙寫領(lǐng)地狹小,目光短淺,此處賀鑄以“卻羨井中蛙”寫陳后主走投無路,連作井中蛙也不可得的悲慘結(jié)局。其實這樣寫也非賀鑄獨創(chuàng),他是直用了杜牧《臺城曲》中的詩句,“誰憐容足地,卻羨井中蛙”。此處作者把“井中蛙”與“飛鴛瓦”對用,更顯得自然渾成。

  下片著重寫滄桑巨變、興亡之感。烏衣,即烏衣巷,地處秦淮河畔。東晉時這里是王導(dǎo)、謝安等豪門大族聚居的地方。白社,地名,在河南省洛陽縣東。晉代高士董京常宿于白社,破衣遮體,乞討度日。在此,白社指貧苦人聚居的地方。往日的豪門大戶,今日成了貧窮白社,街巷狹隘,不容車馬。接下去的“舊時王謝,堂前雙燕過誰家?”語出劉禹錫《烏衣巷》詩,“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賀詞將劉詩的客觀描述變?yōu)樾涯康姆丛懢洌屓烁械絼e致,讓人感到深沉,讓人感到了作者面對滄桑巨變時內(nèi)心深處的萬傾波濤。

  “樓外”三句是寫景。銀河橫斜,北斗懸掛,秦淮河上,潮平霜下,月光把船桅的影子投射在岸邊的沙地上。星辰、月光、白霜、寒沙,這一切織就了一個凄迷、冷寂的秦淮夜景圖。是誰說過,物象的冷寂正顯示了人物內(nèi)心深處的冷寂。真的是這樣。六朝更替消亡的命運,宋王朝與之相仿佛的國勢,這一切都使作者感到不寒而栗。此處的景物描寫,不是游離于外的為景物而景物,它是人物內(nèi)心世界的外現(xiàn)。結(jié)尾兩句化用杜牧《泊秦淮》詩句,“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王安石《桂枝香》詞也曾云:“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后庭》遺曲。”《后庭花》即陳后主所作的《玉樹后庭花》,歷來被人們看作亡國之音。賀詞云:“商女篷窗罅,猶唱《后庭花》”。從船篷的窗戶縫隙里仍然傳出了《后庭花》樂曲聲。賀鑄的感慨與杜牧和王安石是相通的。

  賀鑄的藝術(shù)手法是多樣而純熟的,他尤其善于點化前人的詩句,而且用得渾然天成,與自己的詩句有機地融為一體,人們常常被他銜接上的圓潤自然所折服。這首詞便是一個很集中的例子。(趙木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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