祜①與陸抗對境,使命常通。抗遺祜酒,祜飲之不疑;抗疾,求藥于祜,祜以成藥與之,抗即服之。人多諫抗,抗曰:“豈有鴆人羊叔子哉!”--《資治通鑒? 卷第七十九》
三國末年,東吳督護陸抗與西晉平南將軍羊祜各領重兵在荊州地區南北對峙。當時,陸抗坐鎮樂鄉(今湖北省荊州市西南),羊祜屯兵襄陽(今湖北省襄樊市襄陽區),兩軍相隔僅百余里。從軍事角度講,這點距離稱得上是“近在咫尺”。然而,兩軍的關系卻不是“劍拔弩張”。想反,在大多數時間里,兩國都相安無事,邊境上呈現出一派和平友好的氛圍。那么,是什么樣的力量使兩軍對峙的緊張轉化為和睦共處的友好呢?
這種力量便是兩軍主帥堅持的“民無信不立”的儒家治國思想。
陸抗與羊祜均生于傳統儒學世家,陸抗出身的吳郡陸氏在南方以“忠義”聞名,羊祜出身的泰山羊氏在北方也以“德行”著稱。陸抗早年在其父陸遜的教導下,飽讀儒家經典。后來,陸遜在孫權一連串的政治打擊下,憂憤而死,陸抗非但沒有心懷怨恨,反而繼承了父親生前的忠義,繼續無怨無悔地效忠孫權與東吳。以至于,孫權臨終前,三分之一愧疚,三分之一感動,三分之一假惺惺地對陸抗說:“朕從前聽信讒言,對你父親的忠義產生了懷疑,辜負了你與你父親。以前朕說的那些傷害你們的話,就讓它煙消云散吧,朕決不會再提了。”
與陸抗相同,羊祜早年也在父母的悉心教導下(其母蔡氏為漢末名儒蔡邕的女兒,著名女詩人蔡琰的妹妹),博覽群書,而且寫得一手好文章(羊祜的《讓開府表》為《文選》名篇,從這點說,羊祜也稱得上是文學家)。成年后,羊祜更是以“孝”聞名。司馬懿高平陵兵變后,羊祜的岳父夏侯霸叛逃蜀國。很多人為了避嫌,都斷絕了和夏侯霸洛陽親屬的來往,但羊祜卻謹守孝道,比以往更孝順、更認真地照顧岳母一家人。此外,羊祜的母親與長兄相繼去世后,羊祜又素服守孝十年。羊祜因“孝道”和姻親關系(羊祜是司馬師的小舅子)得到了宣揚“以孝治天下”的司馬氏集團的賞識。司馬氏集團逐漸對羊祜委以重任,將他引為心腹大臣。
由于陸抗與羊祜都具有很高的儒家道德修養,所以,他們駐守邊境,都努力避免沖突,以儒家的“信義”爭取對方的民心。這主要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一、兩人均開放邊境,歡迎對方百姓自由往來,貿易經商。
二、兩人常派使者互訪,彼此溝通,增加信任。
三、兩人均嚴命軍隊在邊境上保持禮貌和克制。有幾次,晉軍在吳國境內收割稻米,但之后,羊祜就馬上用同等價值的絹送給吳國,作為補償。有些時候,晉軍士兵打中的獵物,跑到吳國境內才倒下,陸抗都要求吳國士兵把這些獵物還給晉軍。
四、兩軍即便交戰,陸抗和羊祜也都很講究“信義”。戰前,兩人都會派使者事先通知對方交戰的時間和地點,從不突然襲擊。戰后,兩人都會命人收殮對方陣亡將士的尸體,并送還對方。
以上四點,足以證明陸抗和羊祜雖然各為其主,但兩人的言行、信仰,都別無二致。所以,兩人也就自然惺惺相惜,彼此敬重。
一次,晉國使者來訪,陸抗對他說:“羊公的德行器量,我認為即便樂毅、諸葛亮也比不上啊。”在之后的交談中,陸抗得知羊祜生平好飲,便馬上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佳釀,交予使者,讓他轉贈羊祜,以表敬意。羊祜得到這壇酒后,想都沒想,拔開酒蓋,便一飲而盡。然后,大笑道:“真是好酒啊,劉伶要嫉妒我啦。”
來而不往非禮也。后來,羊祜得知陸抗染病,立刻拿出自己的良藥,托人送去。收到藥后,吳軍眾將都勸陸抗不要服用,并異口同聲地說:“這可是敵人送來的藥,不得不防啊!”“羊祜怎么會是下毒害人的人呢?”陸抗輕輕一笑,便毫無顧忌地服下了。沒過幾天,陸抗果然藥到病除。于是,他便幽默地對晉使者說:“羊公送來的確是好藥,只是,味兒有點怪。”
陸抗和羊祜的英雄相惜,使得兩軍的將士減少了許多無謂的死傷;南北兩位儒帥的“取信于民”,也為兩國百姓減輕了不少戰亂之苦。然而,生性殘暴的吳主孫皓卻對邊境的和平氣象大為不滿,認為陸抗有所企圖。他屢次派使臣責罵陸抗,要求陸抗派兵侵擾晉國邊境,搶劫財物,破壞晉國的農業生產。對此,陸抗義正辭嚴,上書道:“一個縣、一個鄉,都不可以不講信義,何況是一個國家呢?臣這么做,就是要彰顯我國的信義,不去無故傷害有德行的羊祜。”
陸抗和羊祜一生都堅持儒家的治國思想,對各自國家盛行的法家苛政與道家清談,兩人都深懷憂慮。陸抗晚年對吳主孫皓施行的嚴刑峻法,亂征重稅,大興冤獄等暴政大為失望。他常常滿臉憔悴地對部下說:“現在,晉國大興德治,我們卻大興暴政,不用開戰,我們就已經敗了。”羊祜晚年對西晉流行的清談之風也極為擔心,他曾經對朋友說:“王衍以清談的名氣而身居高位,將來傷風敗俗的,一定就是此人。”
公元274年、公元278年,陸抗、羊祜相繼去世。此后,兩人生前的憂慮也一一應驗。陸抗去世7年后,失盡民心的吳主孫皓便在晉軍勢如破竹的攻勢下,出城投降,宣告東吳滅亡。羊祜去世34年后,清談誤國的王衍率領10多萬大軍被石勒全殲,預示西晉滅亡,中原的淪陷已無可挽回。
且不管這些傷心的身后事吧!但愿陸抗和羊祜這兩位生前惺惺相惜,卻互為對手的知己,在另一個世界里,能夠真正地把酒言歡,暢談兩人共同的儒家治國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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