諷喻詩是作者對世態、人生等進行真知灼見的探索,或從正面作出評判,或從側面發出諷刺而撰寫的詩篇。魯迅先生指出:“諷刺的生命是真實;不必是曾有的實事,但必須是會有的實情。所以它不是‘捏造’,也不是‘誣蔑’;既不是‘揭發陰私’,又不是專記駭人聽聞的所謂‘奇聞’或‘怪現狀’”。而是針對“在那時卻已經是不合理,可笑,可鄙,甚至可惡”的事情,加以提煉、夸張而形成諷刺。發揚真善美,抨擊假惡丑,這是人類進步的必然;關注社會,心系民眾,針砭時弊,更是歷代進步作家的共同使命。
在中國古代詩歌百花園中,諷喻詩以其現實性和戰斗性,歷來深受人民的喜愛。諷喻詩的產生與發展可以追溯到《詩經》,如《齊風》中的《南山》是諷刺齊襄公淫亂無恥的詩;《秦風》中的《黃鳥》則是控訴秦國暴君對善良人殺戮的罪惡。到唐代諷喻詩已漸成熟,許多詩篇對貴妃、權臣、貴族、官吏的腐敗罪惡,進行了大膽的揭露與譴責,甚至把矛頭直接指向皇帝,詩的思想內容達到了新的高度。如李白的《古風》五十九首,杜甫的《兵車行》、《麗人行》,白居易的《秦中吟》、《新樂府》等等,都是射向黑暗現實的利箭。
諷喻詩是我國古代詩歌長廊中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古人云:“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通過作詩議論朝政的得失也是身居中下層的人民為國家恪盡職責的一種方式。一般我們把這類評議朝政、批判現實的詩歌叫作諷喻詩。比起別的詩歌類型或典雅或清麗的風格,諷喻詩有自己的特色,它們的風格相對活潑、犀利。諷喻詩從內容上來看,主要分為兩大類:一類是揭露現實生活中的不合理現象,另一類則是通過品評歷史事件達到借古諷今的目的。
一、針砭時弊、揭露黑暗社會現實的諷喻詩。如這首著名的《詩經魏風碩鼠》: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
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碩鼠碩鼠,無食我麥!三歲貫女,莫我肯德。
逝將去女,適彼樂園。樂國樂國,爰得我直。
碩鼠碩鼠,無食我苗!三歲貫女,莫我肯勞。
逝將去女,適彼樂郊。樂郊樂郊,誰之永號?
這首詩公然將當政者比喻成人人唾罵的大老鼠,形象貼切,入木三分,在詩中,人民疾呼:大老鼠啊大老鼠,不要吃我種的莊稼(黍、麥、苗)!多年辛勤勞動養活你,你卻從不顧念我。我發誓要離開你,去我理想的新樂土(國度),新樂土啊新樂土,是我安居的好去處。此詩以簡短的文字將人們對當政者重斂盤剝的怨恨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表達得淋漓盡致,其詩諷刺之深、激憤之極在中國這樣等級森嚴的社會中,幾乎是空前絕后的,據說這是戰國時魏國即將滅亡時民間流傳的歌謠,仔細體味詩歌的內容,確實能感受到當時民間所涌動的不安和憤怒的情緒。
人們除了把作威作福的統治者比作碩鼠之外,有時也會花樣翻新,擷取身邊之物來諷刺他們,如下面這首散曲便是用喇叭來喻宦官(太臨):
[中呂朝天子](詠喇叭)
[明]王 磐
喇叭,嗩吶,曲兒小、腔兒大。
官船來往亂如麻,全仗你抬身價。
軍聽了軍愁,民聽了民怕,哪里去辨什么真共假?
眼見的吹翻了這家,吹傷了那家,只吹得水盡鵝飛罷。
明朝武宗正德年間,朝政腐敗,宦官當權,百姓苦不堪言。在當時的交通要道運河上,宦官們往來頻繁,魚肉百姓,人們敢怒不敢言。這首散曲便是在此背景下而作的。作者表面寫喇叭,卻句句喻指宦官,說他們本是一群侍奉皇帝的閹宦,地位卑下,曲兒小,但是“腔兒大”,在宮外依仗皇帝的恩寵,為所欲為,中飽私囊,所到之處,給當地軍民帶來深重的災難,甚至迫使百姓家破人亡,“水盡鵝飛罷”。此曲通篇無一字出現宦官,卻無時不在描摹宦官的丑態。作者用戲謔辛辣的筆法刻畫了宦官的形象,將鄙視、厭棄和憤懣的感情傾注在字里行間。故而,此曲一經傳出便達到了“每一傳誦,人爭慕之”的轟動效果。
像這種通過比喻表達詩人心聲的詩歌,所起到的震撼意義有時比直言不諱的揭露更加發人深省,它于嬉笑怒罵之間寄托詩人的情思,其鞭策和警醒的意義悠遠而綿長。
除了運用比喻的手法作漫畫式的描寫之外,諷喻詩往往還采用其他的方式,如使用敘事的手法來反映社會現實,來看下面這兩首詩:
蠶 婦 [宋]張俞
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這首詩諷刺的對象其實和《碩鼠》篇類似,都是譏諷那些不勞而獲的統治者,但此詩是通過一個普通蠶婦去集市做生意的所見所感,折射出整個社會的不公正,故而相對曲折委婉。所謂“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絕不是一時一事才有的現象,而是漫長的封建社會所共有的社會問題。
如果說《蠶婦》所諷喻的是一個剝削社會存在的固有的社會矛盾的話,那么下面這首詩則是陳述了在一個特定的社會環境中,因為某項制度的不合理導致的底層人民的悲劇命運:
賣炭翁[唐]白居易。此詩依然是一篇敘事詩。詩前小序云“苦宮市”也。所謂的宮市,是當時朝廷公開掠奪人民財物的一種制度,即派宦官到街市上,看見所需的物品,只需說一句“宮市”就可直接運走,給賣主很少錢甚至不給錢,白居易正是針對這種制度,寫了這首膾炙人口的《賣炭翁》。在詩中,詩人用凝練簡潔的語言和飽含悲憫的情感描寫了一位深山伐炭的老人艱難悲苦的生存狀態,這位老人為了“身上衣裳口中食”,蒼蒼老矣還要親自往南山伐炭,為了自己的炭能夠賣個好價錢,他不顧自己衣衫單薄,祈禱天氣再寒冷一些。這樣一位老人的艱辛所得,竟也被宮中的宦官以“半匹紅紗一丈綾”的低賤價格掠奪而去。面對這樣一場或許每天都在發生的因統治階級的貪欲而制造的下層民眾無以聊生的悲劇,詩人雖并未作“卒章顯其志”式的評論,卻達到了“不著一字,自得風流”的藝術境界,成為白居易新樂府詩歌的壓卷之作。
除了運用敘事的手法進行諷諫,有些詩人還選擇運用議論的方式來抒發對統治者的不滿與憤懣,如我們所熟知的這首宋詩:
題臨安邸 [宋]林升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詩歌諷刺了南宋統治者茍安江南一隅,深溺于紙醉金迷之中,一如在汴州淪陷前的情景,早已忘記了亡國之痛。所謂愛之深,恨之切,此詩打破了詩歌創作時溫柔敦厚的傳統,直抒胸臆指摘時政,矛頭直指最高統治者。
二、借古諷今的諷喻詩,借歷史上曾發生的某一事件來激評時政,抒發自己的感慨。如下面這首詠史詩:
賈 生 [唐]李商隱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賈誼是西漢初年著名的政論家、文學家。曾以其淵博的學識和敏銳的政治眼光受到漢文帝的重用,后因觸怒當朝權貴被貶謫。這首詩描寫了被貶的賈誼被文帝重新召回朝廷后,在宣室(漢代未央宮正殿)秘問鬼神之事的場景。賈誼本是一位有經天緯地之才的青年才俊,號稱求賢若渴的漢文帝卻以虛無縹緲的鬼神之事問之,諷刺了統治者不能慧眼識英雄,使人不能盡其才、才不能盡其用的社會現狀,具有深刻的時代內涵。李商隱身處風雨飄搖的晚唐,當時社會百弊叢生,民不堪命,而作為一國之君的晚唐帝王,卻大多崇佛媚道,服藥求仙,不思振奮朝綱,任用賢才,詩人以漢文帝喻唐帝,而以賈生自喻,全詩于微諷中寓以無盡的感慨,曲終奏雅,令人感慨良深。
“風景這邊獨好”。諷喻詩雖大都是相對枯燥的政治詩,其內容多以諷諫、勸勉或鞭策當權者為主,但其中仍不乏質量上乘的精品之作。那些關注民生疾苦、勇為民眾代言且有較高藝術水準的諷喻詩,往往能夠打破階級和時空的界限,感動不同時代不同階層的人群,甚至有的諷喻詩,時至今日仍有其警策意義。另外,我們需特別注意的一點是,以“補時查政”為主要目的的諷喻詩,它的主體還是以現實內容為題材的詩歌,詠史詩雖是借古諷今,但是因為它本身也是一個龐大的體系,其寫作背景或詩歌旨意千差萬別,因而并不是所有的詠史詩都是諷喻詩,這一點我們在閱讀作品時應該有所區分。
蘇小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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