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是從深夜開始的,生活是由生命延伸的,煩惱的人生是因人生的煩惱引發(fā)的。
讀池莉的小說時,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從《煩惱人生》開始池莉就將目標鎖定在“小人物”的身上,她似乎鐵了心要在自己的小說中最準確地描繪中國“小人物”的生存狀態(tài)。她以一個有過平凡人生深切體驗的普通人的姿態(tài)和情感把“小人物”的生活凸顯出在筆下:三十上下,拉家?guī)Э诓铰嫩橎菨M身瘡痍,卻還在奮力前行,他們夢中有恨卻無處訴說,他們心中有愛卻腳下無路,他們的嘆息常常比石頭還沉,他們的付出卻比太陽還要多。這些人身上的辛酸與苦惱代表著中國一個群體千千萬萬人內(nèi)心壓抑的煩惱與悲哀,這煩惱與悲哀錐心隱痛卻又無以表達。在殘酷的現(xiàn)實里,這些三十上下的“小人物”為了家庭、為了妻兒,必須終日勞累,忍辱負重,縱然如此,他們依然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也正是《煩惱人生》發(fā)表之日起,千萬中國人(特別是三十上下的人們)恍然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煩惱與悲哀,直至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我們?nèi)匀荒軌虿⑶疫在感受著這種人生的煩惱與悲哀。
子曰:“三十而立”,于是中國人就把“三十能不能立”作為衡量一個人(主要是男人)是否成功--至少踏出成功第一步的標準,兩千年來延至今日。而《煩惱人生》中的印家厚則是池莉樹立的一個反面典型--“三十仍沒有立”,他一天的生活內(nèi)容就是從早到晚不停地奔忙,從凌晨一直馬不停蹄地跑到深夜。作為丈夫、父親和兒子,印家厚必須負擔(dān)起家庭的倫理、責(zé)任和重擔(dān),然而他從來是力不從心或不稱其責(zé)的:欲表孝心而囊中羞澀;欲庇蔭家室,卻只有蝸居一間,而且使這位“大丈夫”更為羞辱的是就連這蝸居還是由“小賤內(nèi)”托人告借的;他還必須迎戰(zhàn)兇險莫測的人際關(guān)系:車間主任繞著彎子扣發(fā)獎金,莫名其妙地遭人誣陷……即使作為一種生物性存在,他也是不得其欲的:上廁所排隊、用水龍頭排隊、緊張如戰(zhàn)斗般地趕擠公共汽車、早餐總在上班途中隨便對付……①這就是一個生活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工人老大哥。其實,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三十仍沒有立”的“印家厚”們?nèi)源笥腥嗽冢医裉斓摹坝〖液瘛眰兊娜松刃≌f中更加煩惱。
更煩惱的人生之工作問題。
說起工作問題,與現(xiàn)代年輕人比起來,印家厚不僅談不上煩惱,反而可以說是幸福。池莉這樣描寫印家厚的工作:“印家厚在卷取車間當操作工……他是經(jīng)過了一年理論學(xué)習(xí)又一年日本專家嚴格培訓(xùn)的現(xiàn)代化鋼板廠的現(xiàn)代化操作工。他操作的是日本進口的機械手……他的操作臺在玻璃房間里面……全自動……站立在操作臺前,看著火龍般飛舞而來的鋼片在自己這兒變成乖乖的布匹,一任卷取……”太幸福了!與現(xiàn)代上班族相比,印家厚的工作起碼有以下幾點優(yōu)越之處:一、工作穩(wěn)定。印家厚生活在計劃經(jīng)濟時期,工作在國營大工廠,只要他不違法犯罪就可以按部就班地干活、漲工資、拿獎金、等退休……可是現(xiàn)在的人們,除了公務(wù)員(也并非百分之百)高枕無憂外,其他的不管白領(lǐng)、藍領(lǐng)還是黑領(lǐng),都是在吃了上頓不知道下頓地干著活。雖然還沒有像《變形記》里的格利高爾一樣變成一只大甲蟲,但許多人都有一種“等待戈多”的感覺。白領(lǐng)總是擔(dān)心自己干的活與老板的思路和要求不符,或是自己所掌握的知識逐漸落伍,二者所導(dǎo)致的后果都是要么炒老板,要么被老板炒,然后明天再四處找老板。拿今天的話來說,印家厚是技術(shù)工人,屬于藍領(lǐng)階層,吃香得很。但今非夕比了,如今的藍領(lǐng)不象以前,他們不能像印家厚那樣數(shù)著日子等著工資領(lǐng),他們雖然和印家厚一樣有一身本事,但他們得考慮廠家是否能發(fā)出工資、廠家會不會克扣工資、工廠是否倒閉等等。所謂黑領(lǐng),就是指進城務(wù)工的農(nóng)民工,他們的狀況更不必說了,臨時性的工作,惡劣的環(huán)境,微薄的工資……甚至沒有安全保障。如果印家厚能看到未來,他肯定會暗自慶幸。二、工作環(huán)境固定。根據(jù)媒體所作的調(diào)查,現(xiàn)在的年輕人的第一工作志愿有81%選擇公務(wù)員,10%選擇外企,其余占9%。之所以如此,除了上面所提到的“穩(wěn)定”外,還有一個因素也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固定”。普通的上班族,為了生計“南征北戰(zhàn),東進西行”那是平常事,更嚴重的還得遠赴異國他鄉(xiāng)。當然了,“到處工作到處玩”對于一般年輕人來說不失為一件美事,但如果是對于一個已經(jīng)三十出頭、有家有室的人(不管男人女人)來說,那將意味著煩惱降臨:夫妻感情問題,子女教育問題,老人照顧問題……一句話,家庭容易出問題。一個家庭出問題的人,你當面說他“三十而立”,那是夸他還是罵他?相比之下,印家厚卻能早出晚歸,每天見著老婆孩子,天天能夠聞著“小房間里蔥香肉香撲面……倒在床上……深深吸吮著毛巾上太陽的氣息和香皂的氣息……感到家里的空氣都是甜的……”,你說,是印家厚的人生煩惱,還是現(xiàn)在的什么“北漂族”、“打工族”們的人生更煩惱?三、沒有殘酷的競爭。眾所周知,在印家厚生活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工人們還吃著“大鍋飯”,沒有什么“下崗”“解雇”之說。眼下呢?上到開著“寶馬”上班的總經(jīng)理,下到蹬三輪的車夫,誰不在玩命向前,在信息化、高強度、快節(jié)奏的現(xiàn)代社會里,慢一步就將失去一次機會,就意味你的生活又多一分危機。行色匆匆,滿臉焦急,干活就像機器,這些情景印家厚可能會在日本電影里看到不少,興許他還會頗具同情地感嘆:“資本主義真殘酷呀!”他不會想到,他的雷雷三十出頭、拖家?guī)Э跁r會面臨比“資本主義”更殘酷的競爭,會面對“相當多”的煩惱。
更煩惱的人生之經(jīng)濟問題。
正熱播的《武林外傳》中有句“名言”:“子曾經(jīng)說過,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卻萬萬不能。”不管是在印家厚生活的計劃經(jīng)濟時期還是如今的市場經(jīng)濟時期,經(jīng)濟問題總是每個家庭所必須面對的,而對于那些三十出頭的年輕父母們來說,這個問題特別是問題。這其中首當其沖的是房子問題。關(guān)于房子池莉這樣寫:“……工作了十七年還沒有分到房子……談戀愛時的印家厚就是廠里夠資格分房的工人之一……你們廠分房小組組長啊!我好不容易打聽到了這人的一些嗜好,不是說了花錢送點什么的嗎?不是讓你先去和他聯(lián)絡(luò)感情的嗎?”作為一個工人,印家厚的住房由工廠按職務(wù)、資歷分配,或大或小的一間。但印家厚沒有,這與他僅是個小“班長”不無關(guān)系,當然,一個三十出頭的工人,在一家大工廠里還算小字輩,分房能輪到你嗎?印家厚老婆不也一樣沒分到房嗎?兩口子就慢慢等吧,三十、四十、五十……反正最后總會有地方讓你安息。和印家厚相比,現(xiàn)在的年輕人“幸福”多了,他們不用等單位分房--等也沒有,他們可以自己去買--花上半輩子的收入。房子到手了,裝修呢?家俱呢?總不能比誰誰差吧?打腫臉皮硬撐吧!終于有了自己的房子,總算有了“三十而立”的感覺了。兩口子坐下來一算帳發(fā)現(xiàn):幸福的生活降臨了,煩惱的人生也開始了--從即日起,每個月的收入除去必須的日常開支和孩子的上學(xué)費用(這是重點保護對象)后,剩下的用來還私人的欠債和銀行的貸款,那么三十年后就可以償還清楚了。三十加三十等于六十,也就是說,現(xiàn)代人的一生就為了一套房子,他最美好的青春就消耗在這房子上了。當他可以輕松享受生活的時候,他已兩鬢花白、滿臉皺紋了。這不是“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嗎?幸福人生?煩惱人生?你說如果印家厚看到這一幕時,會不會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在曬太陽漁夫,而現(xiàn)代的人們就是那忙碌的打魚人?
房子是個大問題,日常開支也絕對是個不小的問題。不管是在原始社會還是在社會主義社會,不管是計劃經(jīng)濟還是市場經(jīng)濟,柴、米、油、鹽、醬、醋、茶這開門七件事是少不了,吃、喝、拉、撒也是免不了的,只要你是個人,只要你生活在社會里,你就得與“錢”發(fā)生關(guān)系。在印家厚的一天里,他就遇上了不少與錢有關(guān)的問題:為“老頭子們”買壽禮----可能會導(dǎo)致“一個月的工資包括獎金全沒有了”----買不起;帶老婆孩子吃西餐----獎金變少了----吃不起;肉菜漲價----兒子單吃----無奈地節(jié)儉。這只是一天,如果一年呢?十年呢?難道真的如小說里所寫的那樣“在做一個很長的夢,醒來之后其實一切都不是這樣的”?印家厚可以生活在夢中,因為他已經(jīng)是“俱往矣”的人物。可是今天的人不能生活在夢中,他們必須面對現(xiàn)實。就如現(xiàn)在網(wǎng)上流行的那個段子:三十歲的男人常想邀三兩知己在周末小酌幾杯,以便借此吐一吐心中的苦水。但是,這年頭朋友也像熊貓一樣稀罕,像狗一樣勢利,你沒有錢可借他們?nèi)コ垂桑瑳]有關(guān)系可讓他們開公司當老板,你甚至沒有閑情沒有時間陪他們泡歌廳、唱卡拉OK,他們還來找你干什么。②一語中的,三十歲的男人,而立之年卻未立,風(fēng)吹時不到,雨打時不跨,天蹋時能當頂梁柱,但是,在“孔方兄”面前,他就得低頭,就得彎腰,即使他不為自己,也得為妻兒老小彎腰低頭。雖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但是當你手上的錢不夠用的時候,膝下的黃金也只能挖出來,賣掉換錢!印家厚,你沒錢,可是你有現(xiàn)在的男人沒錢嗎?你煩惱,可是你有現(xiàn)在的男人煩惱嗎?你在黑暗里流淚,可是你知道現(xiàn)在的男人早已經(jīng)把淚水全咽進了肚子里了嗎?
更煩惱的人生之家庭問題。
電視劇《白蛇傳》里唱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因為百年修得今生成為夫妻,所以印家厚盡管厭倦了和老婆之間無休止的扯皮和爭吵,盡管想過“一個男人就不能有點野心嗎?”,但他最后還是在“毛巾上太陽的氣息和香皂的氣息”所帶來的“最幸福的時刻”面前停止了,滿足了。不管是時代的局限還是他本人的思想限制,印家厚還是很好地維護了家庭的穩(wěn)定,維護了夫妻間的情感。這就是印家厚的幸福,這就是印家厚所生活的時代的幸福。而看看現(xiàn)代的人們,“離婚”似乎已經(jīng)成為一個時尚名詞,據(jù)有關(guān)方面統(tǒng)計,從八十年代以來,中國內(nèi)地離婚率直線上升。一九八零年中國內(nèi)地結(jié)婚七百十六萬六千對,離婚為三十四萬一千對,離婚率百分之零點七。至一九九五年,結(jié)婚為九百二十九萬七千對,離婚則達到一百零五萬五千對,離婚率為百分之一點八。十五年間,離婚率上升了近三倍。一九九七年,中國內(nèi)地離、結(jié)婚比率為十三比一百左右,而一九八零年這一比例僅為百分之四點七五。從人民法院受理的一審離婚案件數(shù)量來看,一九九零年是八十一萬多件,一九九一年是八十六萬多件,一九九四年上升到一百零三萬多件,一九九七年達一百二十四萬多件,一九九八年略有下降。另外,還有多數(shù)人是到民政部門辦理協(xié)議離婚的。③我們不去論證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是經(jīng)濟的問題還是社會風(fēng)氣問題,抑或是國民素質(zhì)問題,有一點是我們是能確定的,離婚最大的受害者是孩子,一個家庭的分裂會給孩子造成不可彌補的心靈傷害。印家厚是幸運的,因為當時他那個社會不“流行”離婚;印家厚是幸福的,因為他知道“普通人的老婆就得粗粗糙糙,潑潑辣辣,沒有半點身份架子,盡管做丈夫的不無遺憾。”
一個號稱“幸福”的家庭除了夫妻和睦之外,對子女教育也是一項重要的內(nèi)容,而這又包括兩方面,一是家長對子女的教育,一是對孩子的教育投資。對于中國父母來說,對子女的教育是有著優(yōu)良傳統(tǒng)的。印家厚老婆會教兒子“說拉尿” ,印家厚會騙孩子自己抵抗力強,會讓兒子向小朋友認錯,會巧妙地使孩子擺脫對乞討的考慮,當然,我們今天的年青父母們也會用自己的方式去教育好孩子。可是在孩子的教育投資方面,現(xiàn)在的年青父母們就比印家厚夫妻倆要煩惱上十倍、百倍了。雷雷去幼兒園因為是“臨時戶口”讓印家厚“磨蹭的時間太多了” ,但還是辦妥了。而現(xiàn)在的孩子還在娘胎就得進行“胎教”,一出生就得進行“起步教育”,等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時,如果想上一個好的幼兒園,豈是一個“磨蹭”了得,家長得求爺爺、告奶奶、托關(guān)系、去“走動”,最后即使你的孩子“榮幸”地得到報名的資格,你還得交一大筆“建校費” 、“基建費”等等亂七八糟的冤枉錢。至于上重點小學(xué),重點中學(xué)那就更不用說了,在你花上幾萬塊錢,欠下無數(shù)的人情,往冷屁股貼上N個熱臉后,如果你的孩子能進重點學(xué)校,那你就是祖上積德,那你就是中大獎了,如果你的孩子進不了重點學(xué)校,那就證明你這個做家長的票子不夠多,能力不夠強,雖然是個“三十而立”的男人其實卻是個“窩囊廢”。印家厚,你的人生煩惱嗎?印家厚,你有現(xiàn)在的人們煩惱嗎?
煩惱人生,人生煩惱,二十一世紀里的三十歲男人的人生最煩惱:孩子要吃麥當勞,要買玩具,老婆要添時裝,要和同事女友比化妝品,爹媽要看醫(yī)生,丈母娘還要孝敬,而房子還沒有裝修,電腦還沒有升級上網(wǎng),那套李敖全集還在書店的隔板上讓別人翻閱……所以,三十歲的男人常恨不能把一分錢掰成八瓣花。三十歲的男人有牢騷也不能發(fā),二十歲的男人會覺得他倚老賣老,一句“老大,牢騷太盛防腸斷”,就會把你噎個半死。40歲的男人則會拍拍他的肩膀,擺出一副老大的模樣,“我都老中醫(yī)了,少給我講偏方,老子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你呀,還嫩著吶!”所以三十歲的男人,常常是流汗的時候比流淚的時候多,做事的時候比計劃的時候多,醒著的時候比睡著的時候多。④所以三十歲的男人就得面對人生的煩惱,所以二十一世紀的男人就得面對比印家厚更煩惱的人生。
楊培東
[再感受池莉的煩惱人生--從三十而立說起(選修教師隨筆)]相關(guān)文章:
3.感受生活隨筆作文
4.人生煩惱語錄
7.人生隨筆精選
8.教師工作隨筆
10.歷史教師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