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黃幾度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蘄三折肱。
想得讀書頭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
黃庭堅(1045-1105)字魯直,自號山谷道人,又號涪翁,分寧(今江西修水)人。他于英宗治平年間中進士,曾經做過一些地方小官和北京(今河北大名)國子監教授。他的詩歌曾受到蘇軾的賞識,政治觀點也與蘇軾相近,仕途生涯因與新舊黨之爭糾結在一起。哲宗初年高太后執政廢新法時,他被召入京,曾參與修史及貢舉方面的工作;哲宗親政驅逐舊黨時,被貶為涪州別駕,黔州安置;哲宗去世后他曾一度被起用,但很快又被貶到遠在今廣西境內的宜州,后來死在那里。有《山谷集》傳世。他雖是“蘇門四學士”之一,卻又與蘇軾并稱“蘇黃”,成為宋詩史上一位開宗立派、影響深遠的大家。
根據作者對這首詩的原注:“乙丑年德平鎮作。”乙丑為宋神宗元豐八年(1085),當時黃庭堅監德州(治所在今山東省德州市)德平鎮,其好友黃幾復任廣東四會縣令。黃庭堅與黃幾復交情頗為深厚,與他有過不少的詩歌唱和,如《留幾復飲》、《再留幾復飲》、《贈別幾復》等。這首《寄黃幾復》,表達了作者對遠方友人的深深思念之情,同時對其遲暮難用的處境,深表惋惜。
首聯寫兩人所居之處相距甚遠。詩人巧妙地運用了《左傳》“僖公四年”中楚國使者所說的“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一語。春秋時齊國處于北方近海之地,楚國處于南方近海之地,故一稱北海一稱南海。詩人為此詩作跋云:“幾復在廣州四會,予在德州德平鎮,皆海濱也。”德平與四會都為濱海之地,但是一南一北,故詩人把它們比作北海南海,極言相隔之遠。與友人天各一方,詩人不禁“思”從中來。但山高水闊,要與摯友互通問訊,只能憑借“寄雁傳書”,但大雁卻“謝不能”,因為“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王勃《秋日登府滕王閣餞別序》)大雁也不能飛到衡陽以南的地方,何況四會呢?熔經鑄史是黃庭堅在詩歌語言運用上的一個特點,黃庭堅極力倡導語言革新開拓新的詩風,提出打破傳統詩歌的語言陳規,廣泛開拓詩歌語言的取材范圍,他提倡不僅從前人的詩歌中汲取語言材料,而且從詩歌之外的經史子集中提煉詩歌語言。但他強調使用古人的語句應該是靈活的化用,而非死板的堆砌。他說“古之能為文章者,真能陶冶萬物,雖取古人之陳言入于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也。”他主張在語言材料的運用上力求變化出奇,但避免生吞活剝。以上兩句雖化用典故但卻用得生動新奇,尤其是“謝”字,擬人化的表現手法更突出了詩人雖思友人但無可奈何之情狀,耐人尋味。
談到語言風格,山谷詩最善用典。頷聯“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是為全詩點睛之筆,在當時就很有名。“江湖”語出杜甫《夢李白》云:“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夜雨”則出自李商隱《夜雨寄北》云:“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身處“江湖”而聽“夜雨”,使人倍感蕭索。前句寫詩人與黃幾復昔日的游宴之樂,在桃李春風的美好時節里與好友詩酒文章;后句寫一別十年,各自宦跡江湖。“桃李”、“春風” 、“一杯酒”三個意象色彩明麗,節奏輕快,形成了一種知己相聚、意氣風發的情狀;“江湖”、“夜雨”、“十年燈”三個意象則顯得比較暗淡、悲傷。這一系列的意象所形成的今昔對比,又造就了一種不勝感慨的凄苦意境。“夜雨”二字不僅指自然界之風雨,也暗指在官場中所遇到的挫折與艱難。因此,以“樂”景襯“哀”情,把輾轉江湖的苦悶與對朋友的期盼表達得淋漓盡致,成為千古流傳的名句。
頸聯“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蘄三折肱” 對仗工整,別出新意。《史記 司馬相如傳》稱相如“家居徒四壁立”黃庭堅把“四壁立”改為“四立壁”,好與下句的“三折肱”對得上,這樣一改使這句詩強調了“壁”字,朋友作為一個縣的長官,而家里只有立在那兒的四堵“墻壁”,是何等的清正廉潔。這也正反映了黃庭堅在詩歌語言運用上的巧妙靈活。“三折肱” 用《左傳定公十三年》“三折肱知為良醫”事,意思是一個人折了三次臂膀,就會成為治療折肱的良醫,用來比喻一個人如果經歷的世故多,積累了許多經驗教訓就能夠洞察事物從而取得成功。山谷卻反其意,“不蘄” 就是不希望的意思,是說黃幾復有經時濟世的才能,不須多時就已經有了良好的政績。陳妍《宋詩精華錄》評此詩云:“三四為此老最合時宜語,五六則狂奴故態矣”, 雖“狂奴故態”,但出語不凡,既是對黃幾復政績的贊揚,同時也是詩人自己內心的真實寫照。
尾聯詩人想象黃幾復遠在四會的官宦生活。“想得讀書頭已白,” 在詩人的想象里,十年前在京城把酒暢談理想前途的青年朋友,如今已白發蒼蒼,卻仍然象從前那樣好學不倦!這是夸贊黃幾復是真正的讀書之人。“隔溪猿哭瘴溪藤”指那些偏遠荒無人煙之地,形容黃幾復住所環境之荒涼,一個“哭”字把黃幾復所處的凄涼之境活現在讀者面前;凄涼氛圍的描繪,也蘊涵了詩人對好友處境的不平之意。
此詩熔經鑄史,語有氣骨,形成了雄渾的藝術風格。詩中最成功的則是那些用常見的字詞組成新奇意象的作品,字面較為平常,典故也是常見的,但經過巧妙的藝術構思,以故為新,在整體上取得了新奇的藝術效果。方東樹稱之為“英筆奇氣,杰句高境,自成一家”。黃庭堅十分推崇杜甫,以杜甫為學習榜樣,七律尤其如此。他說:“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后人讀書少,故謂韓、杜自作此語耳。”(《答洪駒父書》)黃庭堅極力強調詩歌的用典,追求“無一字無來處”,其弊端則是生硬晦澀,妨礙了真情實感的表達。但這首《寄黃幾復》,讀來卻并不覺得晦澀,“有的地方,還由于活用了典故而豐富了詩句的內涵;而取《左傳》、《史記》、《漢書》中的散文語言入詩,又給近體詩帶來蒼勁古樸的風味。”(霍松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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