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放著一首臺灣人士余光中的詩,詩的名稱叫《鄉愁》,詩是這么寫的:
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長大后/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后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里頭//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這首詩在構思上頗費苦心,故而,對于花錢買版面出詩卻不知詩為何物的大陸愛虛榮的人說來,余光中的詩是詩歌創作入門的極好藍本。
這首詩內蘊著深沉的思念,故而,對于一度迷戀汪國真清新卻不乏淺薄的詩的讀者說來,余光中可以成為新的崇拜偶像。
這首詩還有哪些藝術獨到之處?曾經專為這首詩作文但“讀詩有三大困難”的大陸人士流沙河沒有說出所以然,所幸他在文章最后兩句提到這詩具有“溶哀愁于物象的本領”。
我們如何看待這首詩?是依據余光中對中國古典詩詞的一些興趣由之將其稱為“從內容到形式都十分古典”?是揣摩余光中對中國詩詞的一些報負由之一口咬定這就是“文學奇人余光中”的力作?哪里,我們認為要正確評價這首詩,至少要明白以下問題。
詩的比較
事物不可能單獨存在,評價一個人在事業上的得失,應該指的是他與同時代人較量后顯示的實力,應該指的是他在這個事業中依靠實力可能占據的地位。對于看詩與寫詩的人說來,最高興以及最害怕的事莫過于將一個人的詩拿出來與其他人的詩比較,這樣,虎視耽耽中可以見到彼此的英雄本色,禮貌的謙讓聲中可以聽出雙方真正的雌雄。
我們打算在寫鄉愁的諸多詩家中拿出以下作品與余光中的詩比較。
三十年代的戴望舒曾寫過游子思鄉名為《旅思》的詩:故鄉蘆花開的時侯,/旅人的鞋跟染著征泥,/粘住了鞋跟,粘住了心的征泥,/幾時經可愛的手拂拭?//棧石星飯的歲月,/驟山驟水的行程:/只有寂靜中的促織聲,/給旅人嘗一點家鄉的風味。
目前活躍于臺灣詩壇的洛夫1979年寫過一首《邊界望鄉》:說著說著/我們就到了落馬洲//霧正升起,我們在茫然中勒馬回顧/手掌開始生汗/望遠鏡中擴大數十倍的鄉愁/亂如風中的散發/當距離調整到令人心跳的程度/一座遠山迎面飛來/把我撞成了/嚴重的內傷//病了病了/病得象山坡上那叢凋殘杜鵑/只剩下唯一的一朵/蹲在那塊“禁止越界”的告示牌后面/咯血。而這時/一只白鷺從水中驚起/飛越深圳/又猛然折了回來/而這時,鷓鴣以火發音/那冒煙的啼聲/一句句/穿透異地三月的春寒/我被燒得雙目盡赤,血脈賁張/你卻豎起外衣的領子,回頭問我/冷,還是/不冷?//驚蟄之后是春分/清明時節該不遠了/我居然也聽懂了廣東的鄉音/當雨水把莽莽大地/譯成青色的語言/諾!你說,福田村再過去就是水圍/故國的泥土,伸手可及/但我抓回來的仍是一掌冷霧
大陸的郭龍1987年在《簫聲》中的鄉愁是:長滿青苔的古樹梢頭飄下/斷續的風/這一夜簫聲使我頭白/纏綿而又幽遠的/一縷縷牽腸掛肚的鄉愁/如霜如滿地相思如喚你不醒時入夢的溪水/來繞著手指旋轉/將偌大一輪黃金之月/浸成冰玉
《旅思》在調動質樸清新虛實結合的手段時比一味簡單清純的《鄉愁》多了一些精細的觀察,多了對物象與情緒的表現上的纖麗,這是余光中應該承認的。
《邊界望鄉》在貌似平和的開端之后逐漸展示了一個為思念折磨的咯血的靈魂并藝術地將一種意念推上頂峰,故而與洛夫相比,余光中似乎缺少狡猾的布設疑陣后必須具有的博大正直的心膽,這是詩中可以見到的事。
《簫聲》中婉約凄迷的情感糾織成說不清道不明的意象流露出融化了的古典意味以致字字句句人們都難以簡單理解,會寫詩的余光中應該最懂其中三味。
以上說明,有別于秤稱尺量的商品的詩通過比較的方法可以見出高下。但以上比較存在疑點,這是否等差的比較方法?這是否將余光中自已并不以為然的詩拿來當眾出丑的極不道德的行為?我們比較以上人物的山水詩。
余光中寫過一首《山中傳奇》:落日說黑蟠蟠的松樹林背后/那一截斷霞是他的簽名/從焰紅到燼紫/有效期間是黃昏/幾只歸鳥/追過去探個究竟/卻隱在暮色,不,夜色里/一只,也不見回來/──這故事/山中的秋日最流行
戴望舒《我用殘損的手掌》是如此表白:我用殘損的手掌/摸索這廣大的土地:/這一角已變成灰燼,/那一角只是血和泥;/這一片湖該是我的家鄉,/(春天,堤上繁花似錦障,/嫩柳枝折斷有奇異的芬芳,)/我觸到荇藻和水的微涼;/這長白山的雪峰冷到徹骨,/這黃河的水夾泥沙在指間滑出;/江南的水田,你當年新生的禾草/是那么細,那么軟......現在只有蓬蒿;/嶺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盡那邊,我蘸著南海沒有漁船的苦水....../無形的手掌掠過無限的江山,/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指粘了陰暗,/只有那遼遠的一角依然完整,/溫曖,明朗,堅固而蓬勃生春。/在那上面,我用殘損的手掌輕撫,/象戀人的柔發,嬰孩手中乳。/我把全部的力量運在手掌/貼在上面,寄與愛和一切希望,/因為只有那里是太陽,是春,/將驅逐陰暗,帶來蘇生,/因為只有那里我們不象牲口一樣活,/螻蟻一樣死.....那里,永恒的中國!
洛夫《隨雨聲入山而不見雨》:撐著一把油紙傘/唱著“三月李子酸”/眾山之中/我是唯一的一雙芒鞋// 啄木鳥 空空/回聲 洞洞/一棵樹在啄痛中徊旋而上//入山/不見雨/傘繞著一塊青石飛/那里坐著一個抱頭的男子/看煙蒂成灰//下山/仍不見雨/三粒苦松子/沿著路標一直滾到我的腳前/伸手抓起竟是一把鳥聲
郭龍的《條幅》:寺鐘/有木葉跌落懸崖的那種飄逸/深秋澗水初漲/淺底依舊透著漢魏六朝散文中如許的清白/青石的板橋無霜/卻在出牧的羊蹄下感動了一分鐘/又消失了/斷云嬡嬡向遠處的籬笆....../柴扉縹碧處/一個提水著紅衫的窈窕女子/恰作了絕筆落款時壓上的/朱砂/印章
以幻覺的想象將山水之景與隨時代流淌的民族之情巧妙結合,以象征的手法抒發自已全感官或超感官的東西,這使得戴望舒“異于同時也優于其它象征詩人”。
以寫景的筆調傳達出寧靜幽遠直觀自得的心境,以松子變為鳥聲的換喻手法將體驗到的空靈寂靜的心境具體化,這是洛夫的詩避免平淡化而追求意蘊深遠的一個簡單例證。
將中國古典意境中的凄涼美麗重新展現,以俊逸幽遠的美學思想統籌詩境,這是郭龍寫出久久耐人尋味的詩的主要妙訣。
何以描述余光中的詩給我們的感受?我們承認這詩中彌漫著神秘感覺,這詩中洋溢著超脫之情,然而,就象余光中所有的詩傳達給我們的感受一樣,余光中沒有戴望舒艱難歲月醇就的激情,他似乎有些為賦新詞無病呻吟;余光中缺乏洛夫的沉實及細心靈視,他似乎有些故作姿態隨手拈來;余光中比不上郭龍對藝術的有關修養,他似乎過于幼稚地理解了古典主義的精華所在。
以上詩作比較后有什么感慨?我們認為,余光中在念天地之悠悠時不要以為前面只有戴望舒而對戴望舒過多地論短論長了,余光中在詩界中的奇人說法可以偃旗息鼓而“詩魔”洛夫應該在大陸登臺亮相,余光中的古典主義桂冠最好摘將下來借給郭龍戴一兩天。
詩的思考
一個充其量也就是中上流水平的余光中何以引得某些刊物一片鴉噪,這涉及當事者缺乏自知之明,這表明好起哄人物的無聊與無知,這導致我們對藝術規律的必要認識,這牽聯民族文化水準的降低與提升。
自知之明事情容易解決,這僅僅屬于個人認識問題,會參禪悟的余光中只要稍稍瞇眼,就能擺脫黃銅與金子的有關苦惱而一任他人笑罵。
好起哄人物從來難成大事,喧囂叫嚷者的動機大多屬于無聊,一當無聊的叫嚷沒有了耐心聽眾,聰明者會及時閉嘴去尋找發揮才智的新場所。
無知的起哄人物如何看待?這是可以原諒的,然而,原諒必須在其明白道理之后。如何來講這個道理?如何解釋許多青年喜歡的余光中不屬于上流水平現象?這涉及藝術規律的認識。
具有票房價值的打斗片以及與脫衣上床有過多關系的言情片被評上影視大賽頭獎的機會極少,但人們并不因為票房收入而向大賽評委發難;有關計劃生育的演出大家都愿意開放綠燈,盡管沒人打算認真觀看;對古典主義的油畫精品許多人滿懷莫明敬仰,即便欣賞者不理解這些精品的豐富內涵。這些藝術欣賞現象可以抽象為理論命題:以發泄情感為目的的作品占有大量觀眾,與功利有關的作品存在一定價值,對高深作品的理解可能只有少數人。將這些理論命題轉換為詩歌欣賞現象:紅極一時的汪國真滿足了少男少女對人生的粗略感受,馬雅可夫斯基的成功那是作為號角使用的詩的特定歷史現象,對洛夫等人的理解必須具備相應水準。
藝術欣賞的形成因素為:藝術欣賞是社會現象,社會構成依賴于多種階層與多項任務,如果社會進入非常時期,一項任務可能統帥所有任務,一個層次的藝術將囊括所有觀眾。
藝術欣賞的構成為:藝術欣賞既需要作品也需要觀眾,詩無達詁多指不同欣賞者面對同一詩作的不同感受,藝術造就觀眾說明作品可以提高人們的鑒賞力。
既然如此,你們為何指責余光中?你們為何干涉詩歌欣賞中的愿打愿挨事情?你們難道不能象允許打斗片存在一樣讓余光中擁有自己聽眾?你們是否想剝奪一位老人的某種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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