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湖北黃岡中學語文老師給了這樣的說法:韓寒其實早就被他們盯上了,“他寫的文章,語法經常錯亂,不是語言雜糅,就是瞎用標點,要么就是羅里羅嗦,簡直是錯誤百出!边@位老師顯得很擔憂:“現在韓寒的書賣得這么好,學生都喜歡看,看了都去學那些稀奇古怪的語言,這怎么得了?近的來說,語文考試肯定要丟分,遠的來說,我們母語的純潔化從何談起呢?”您覺得韓寒應當是中學語文教育的反面教材嗎?您對這個事件的基本看法是怎樣的?其中是否暴露某些問題?
謝有順:我個人認為,韓寒的這段話不應該被當作語文教育的反面教材。博客文字是私人網絡日志,隨意性很強,往往是作者心性的自由表達,想到哪里說到哪里,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屬于一種口語式的表達,不能用僵化的修辭規范來要求它,更不能當作語文的范文來進行標準化的修辭分析,這就好比你不能在我們的日?谡Z中找語法毛病一樣。假如一個人在自己的私人日志里都不能率性地說話,那這個世界就太無趣了。如果再說遠一點,文學化的表達和正統的語文修辭之間,常常是有矛盾的。文學語言的創造性,許多時候都是突破修辭規范的,假如用一種固定、僵化的修辭來分析任何文學性作品的話,那魯迅作品中的語病就更多了。我歷來反對把語文教育等同于修辭分析。
記者:您覺得這道試題中,是不是暴露出當今語文教育的一些問題?有專家認為,語文課上教的語文其實和文學語言是兩碼事,上個世紀王蒙曾說自己做了一套中學語文試題,僅僅得了60分。莫言的女兒在作文中抄了他的一段文字,結果被語文老師認為是錯漏百出。
謝有順:早就有人說過,現在的語文試卷,足以考倒魯迅、巴金。我相信,絕大多數的優秀作家如果參加高考語文答卷的話,都很難獲得及格分的。這個問題很嚴重。這說明今天的語文教育過度機械了。把一篇優美的文章,機械地分成字、詞、句、段來講解,不把它當作一個整體來理解,不帶學生進入一篇文章的審美和精神境界,這樣的教育對于提升一個學生的人文素養,并無實質性的幫助。語言教育,應該和文化、精神、心靈塑造聯系在一起,它除了教學生掌握一些必要的知識以外,還得大力提升學生的理解、感悟、審美和寫作能力。一個個活潑的心靈,不能被那些死的知識窒息了。
記者:有人提出,大量閱讀理解、填空等“標準化”試題,其實扼殺了孩子們對于文學的靈性。有人提出,文學上的造詣靠的是大量的閱讀,而讓學生們把大量時間耗費在對經典的死板膜拜、揣摩作者心理的無詩意的教學中,是對下一代文學可能性的極大損傷。因此而出現上世紀末對中學語文教學的大規模討論,余杰等人口誅筆伐。這次又出現了關于這一話題的討論。您怎么看待這一問題,特別是大討論之后,似乎中學語文教育沒有什么太大變化。基礎性的規范教育是否有存在必要?
謝有順:教育是一項巨大、復雜的工程。我能理解現有的教育秩序的維護者的保守想法,因為在偌大的中國,進行任何層面的教育改革,都牽一發而動全身,需深思熟慮,否則有可能會走向新的混亂。因此,就著教育現狀的批判而言,真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從把弊病說出來,到把這弊病根除,這中間肯定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但我這樣說,并不等于認為我們要止步不前,今天,我們還是要盡力對現有的教育弊端進行分析和改革,至少,要及時汲取那些有益的意見和建議,F在的問題是,改革的速度太慢,大家都覺得不能再等了。許多問題,已經是到了不得不改的時候了。比如,一些質量很差、思想落后的范文,僅僅因為它們適合進行修辭分析,就幾十年不變地讓學生們去讀它、背它,這不是很荒唐么?假如現有的教材不作根本性的變革,現有的考試模式不作重新設計,所謂的教育改革就還沒有觸及本質。我承認,任何國家的語文教育都需借助一些范文和方式,但重要的是,這些范文,這些方式,對于那些正在成長中的心靈來說,必須合身。一旦不合身了,就得改變,這應該是毫不猶豫的事。
記者:您認為中學語文教學的最首要目的是什么?有人給出三種答案:應付高考、不寫病句或錯別字、寫好文章成作家。您覺得那個排在首位?或者還有其它答案?中學作文的評價標準似乎總是“語言流暢,段落分明,中心思想突出”之類得老師評語。是不是很奇怪的現象?
謝有順:中學語文教育的首要目標應該是塑造一顆能夠感受美、能夠洞察世界的心靈。語言的美,世界和人心的秘密,這是語文的核心內容--假如一個老師不在這些方面上引導學生去認識它,這種語文教育就是死的教育。教育要面對的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心靈。知識有時可以塑造心靈,知識有時也可以窒息心靈,關鍵還是看教育者本身是否具有這樣的能力和意識,是否能夠誠實地和一個個正在成長中的心靈對話,F在很多的教育工作者,眼睛只盯著分數和升學率,他們無視心靈塑造在教育中的作用,這才是最為致命的教育危機。
記者:薛涌對于此次的韓寒事件專門寫了一個評論,提出“用博客激活語文教學”。認為我們不能總是停留在過去權威主義教育模式中,一種告訴學生應當如何欣賞崇拜模仿經典作品,使得個性化和獨立性喪失。提議,韓寒的一些網絡文章剛好可以補充給學生作為另外一種文學視角。您贊同嗎?有人認為,現代漢語失去了年輕人,歸咎在漢語教學本身,漢語教學應當更加生活化,貼近時代。
謝有順:現在的語文教學需要有更寬闊的視野和更自由的心性,這我贊同,但是,我們也不能因為反對一種僵化的語文,而走向另一種的極端。博客文字的特點和自由和率性,是無邊無際的想象力,這些對于一些學生來說,是很重要的文字稟賦,但只有這些,語文教育還是單薄了一些。經典作品的解讀還是很有必要加強的,關鍵的是,何為經典需要重新進行辨析,老師應該如何講解經典,也還需要鉆研。現在好的文章并不缺,缺的是好的解讀者。假如現在的老師,在語文教育上,多一些文學訓練,把好文章的內涵解讀出來,把漢語的優雅呈現出來,把學生的閱讀興趣激發起來,又何必擔心漢語不能在年輕人中被喜愛?
記者:在互聯網博客時代我們面臨著更加不多元、紛雜、不規范的語言。此次的聯考試題也是從韓寒的博客中摘錄下來的,您認為,是不是非常有必要對博客化語言寫作進行大規模的標準、規范呢?比如現在的《咬文嚼字》。
謝有順:博客并非正規的出版物,對它的語言進行標準化、規范化,不僅毫無意義,而且也無法實現。語言本身也是一種文化,是文化,就和人的發展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因此,語言也處在變化之中,任何單一的標準化本身都是對語言的豐富性的傷害。不要過度迷信標準化。比如,有一段時間,把“想象”都改成“想像”,聽說現在又想改回“想象”了,這樣的標準化,有意義嗎?語言有規范的一面,但也有文學性的、創造性的一面,應該允許在個人性的文學作品中,保留對語言豐富性的探索興趣。當然,我說這話,已經同博客文字本身關系不大了。我說的是另一個大問題。
記者:韓寒的態度是否有問題?他堅決不認錯,盡管對于明顯的標點符號。其實有人指出,魯迅的語言其實也很奇特,但是代表一種風格,韓寒也標榜自己是一種風格,這是否是姿態上的問題?
謝有順:這樣的語境,已經無法討論對與錯,或者說,糾纏在這事的對錯上,意義不大。韓寒是想表達一種對現有的語文教育秩序的反抗,他的姿態與此有關,我能理解。況且,那個標點符號,也不能算是多大的錯,很多該用頓號的地方,都可以用逗號來代替的。讀過現代文學的人都知道,魯迅、胡適他們那代人,就很少用頓號的--這些是小的細節,不必深究。
記者:與韓寒這次的事件類似的還有一種事件,超女被寫入考試題目。在臺灣,張惠妹、孫燕姿、大長今還被寫入過某個歷史課本。有專家認為是媚俗。您如何看待這種現象。
謝有順:重要的不是看課文或試題里寫了什么,而是看你是怎么寫的。怎么寫,許多時候比寫什么要重要得多,F在的一些課文,寫的內容都很宏大、正確,可是那種寫法,簡直是陳舊、腐朽到了極點,它還不照樣是一種失?沒有好的表達,再好的內容都不會受到學生歡迎的。但同時,我也認為,課本或試題不必過度追新,不要趕時髦,文化是需要時間來沉淀的,用沉淀過后的成果來教育學生,是一種比較穩妥的辦法。由于我對很多的教育者本身沒有信心,因此,我就特別看重教材所選擇的內容,因為這是教育端給學生的第一碗飯,這碗飯如果學生吃不下去,或者吃下去后消化不良,就勢必會影響他們日后的胃口。對于下一代,對于那些幼小的、正在成長中的心靈,我們需要花更多的精力和智慧來呵護、培育他們。遺憾的是,現在的很多教育環節都太潦草和粗心了。
記者附錄的事件回放:
近日,湖北黃岡中學等八所中學在語文聯考試卷上將韓寒某篇博客文字作為語病分析題。試題如下:
下面的文字摘自新浪網某人的“博客”,語言(包括用詞,標點,斷句)有四處毛病,請找出并改正。(四分)
昨天我的車掛不上兩檔,今天維修后,問題還是存在,所以基本上一直用1檔和3,4檔在跑。但還好車速還是比較快,加上退出比賽的朋友幫我把車調的操控比昨天好了很多,所以名次還排在第3,領先了第4名一分鐘。
對于這個問題,韓寒于1月7日在自己的博客進行了回應:“文章是我寫的,我很榮幸可以被語文試卷做為反面的教材。雖然這只是我很普通的流水帳,但事實告訴我們,在活著的作家中,只有你的文章寫的夠差,夠奴才,夠沒想象力和情懷,才可以被語文書和試卷作為正面文章來分析欣賞。所以,一個好的作者都應該以自己的文章不慎被中國語文教學看中為恥。我上面的這段文字里有四個錯,大家能挑出來嗎。反正我是挑不出來。等明天我公布正確答案。這個所謂的正確答案也揭示了為什么中國的語文教學是這樣的失敗,在識字以后,跟著語文書學,是永遠不能寫出好文章的,是永遠沒有想象力的,比喻句永遠是心里像揣著一只小鹿的。這倒也算,就怕學多了,甚至連好文章都看不懂了。”韓寒博客《大家考試了》
隨即在網絡上引發了大量爭議“語文試卷考這種題是不是很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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