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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辟佛

發布時間:2016-5-18 編輯:互聯網 手機版

   

 麥錦恒  (中文大學哲學系學士)

    黃綰曾言:「宋儒之學,其入門皆由於禪」。(《明道篇》)這

說法可謂點中宋儒為學過程之核心。朱熹、張載與二程,早年皆是曾

涉釋老之學,然後才返回求之六經,并繼而對儒佛作判分。宋代大儒

朱熹少時受禪的影響固深,其父親韋齋,及早期恩師劉屏山、劉草堂

與胡籍溪,皆是好佛老之人。朱熹亦因以禪的意思去附會儒學而中了

科舉。由此可見,朱熹提及自己「出入於釋老者十馀年」《答江元適》,

「馳心空妙之域者二十馀年」《答薛士龍》,絕非一偶然之現象。然

而,并不能由此而斷言:「朱子於佛學,亦所探玩。其於禪,則實有

極真切之了解!筟1] 朱子對於佛學,固有其不了解之處。對於儒佛

之判分,朱子固有其「正判」之一面,亦有其「誤判」之一面。本文

便嘗試從分析朱子對佛學之理解,區別那些是對儒佛之「正判」,那

些是「誤判」。

    朱熹對佛學之誤解

    朱子對於佛學的最基本誤解是:從根本上視禪佛為老莊楊朱列子

推下去的一種極端型態。朱子認為:

    「老子之後有列子,亦未甚至大段不好……列子後有莊子,莊子

模仿列子……

    老子列子言語多與佛經相類,覺得是如此,疑得佛家初來中國,

多是偷老子意去做經,如說空處是也。後來道家做清靜經,又卻偷佛

家言語,全做得不好!梗ㄕZ類一二六)

    朱子認為釋氏竊老子列子之思想,這說法是完全站不住腳的。雖

知佛學源遠流長,由印度傳至中國,早期不免要經過格義階段。佛學

再經中國文化的滋潤後中國化,成中國文化的一支。但卻不能以之為

竊老子列子之思想[2].這樣對佛家未免不是一種苛責、一種貶義。

    其次,朱子將禪宗的「作用是性」或「作用見性」與告子的「生

之謂性」作一比附。告子言「生之謂性」、「食色性也」和「性無善

無不善」,是一自然的性,或曰,一本能之性也。朱子曾言:

    「告子說:性無善無不善,意謂這性是不受善不受惡底物事。他

說食色性也,便見得他道是手能持,足能履,目能視,耳能聽,便是

性!梗ㄕZ類,卷五九)

    由此可見,朱子對於告子言之性是有一充分的掌握。然而,朱子

對於禪宗所言之性,則一律視作告子自然之性。朱子曰:

    「釋氏說:在目曰視,在耳曰聞,在手執提,在足運奔,便是他

(告子)意思」

    (語類  卷五九  )

    「作用是性:在目曰見,在耳曰聞,在鼻曰香,在口談論,在手

執捉,在足運奔,即告子生之性之說也!梗ㄕZ類  卷一二六)

    禪宗所謂「當下即是」、「作用是性」及「即心是佛」,決不是

自然主義的觀點。若依神會的如來禪講法,此心是清凈真如心;而「

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乃是指此真如心見空寂性或空如理以成佛。

故此,「性雖是客觀的空寂性,然并非只是觀萬法上的空如理;而是

其本身即具有靈知性,即覺性,因為此時的空如理是收於清真心上說」。

[3] 這種收攝於超越的真常心上說的空性或空理,當然不是一種自然

的性能。朱子如此視禪宗之「即心是佛」、「作用是性」,并等同為

告子之性,固是對禪宗的不了解。但是,在另一方面,朱子一向以告

子來比附他人,除了義理上之判分外,還帶有一種情緒上的意義。朱

子之如此視禪宗,恐怕不是不對禪宗的一種貶義。

    朱子對佛學的第叁個誤解,將禪宗的「心」視為「人心」,與「

道心」相對。

    朱子如此理解禪宗,可以說是「以己之心度人之心」。

    心可以說是朱子哲學的樞紐點。朱子是以他的心性情叁分架局來

解析心的概念。心本是「氣之精爽」、而「心以性為體」,故是沒有

形象,虛靈不昧。心的概念是具眾理和有主宰義,所謂「心之神明妙

眾理而宰萬物」。然而,朱子所言的心在實際上是有善惡之分。因為

惡與人欲決不可能在「理」,或心之本體,但卻不能說不在心。這樣,

朱子乃有「人心」、「道心」之說(相應於氣質之性與義理之性的分

疏)。何謂「人心」?何謂「道心」?朱子言:

    「心一也。操而存則義理明而謂之道心,舍而亡則物欲肆而謂之

人心」(答許順之第十九書)

    朱子對於禪宗的「心」視為「人心」,其理由如下:

    「人心是  無揀擇底心,道心是  有揀擇底心。佛氏也不可謂之

邪,只是個無揀擇底心。」(語類  一二)

    「釋氏棄了道心,卻取人心之危而作用之。遺其精者,取其粗者

以為道。如以仁義禮智為非性,而以眼前作用為性是也。此只是源頭

處錯了!梗ㄕZ類  一二六)

    若依上文對禪宗「作用是性」等分析,我們可以得知如來禪之心

乃是如來藏自性清凈心,而其空性乃是自性清凈理,而且此心,可以

說是即性即理,智如不二,是超越的真如心;是形上的真如理。故此,

這心當然不是朱子所謂形而下的氣的「人心」。其次,就祖師禪的說

法,其所言之「心」,也不單是迷心、妄心,一念之轉由迷起悟,此

心亦可包含悟心與真心。由此觀之,朱子對佛家之心都歸之於己之學

說之氣,只是從己之觀點以責他人的系統,這對他人而言未免不太合

理。這只是一種苛責而已。另外,儒佛二家在源頭處確是不同,但朱

子認為人家是「源頭處錯了」,這,恐怕只是在於朱子不能對佛門加

以包容,而單只接受「一元主義」之故。然而,錢穆認為朱子是「入

虎穴而得虎子」[4].但細加觀察,則朱子似仍未入虎穴呢!

    再者,朱子對禪之公案,似亦不了解。朱子有云:

    「浮屠居深山中,有鬼神蛇獸為害,故作作以禁之。緣他心靈,

故能知其性情,制馭得他……全是想法。西域人誦誦如叱喝,又為雄

毅之狀,故能禁伏鬼神。

    亦如巫者作法相似」(語類  一二六)

    這些或是當時咒語習俗如此。[5] 在佛經中,咒之用意,乃是令

佛門信徒能保持能忍,以得超度,非是避害也。另朱子又言:

    「禪只是一個呆守法,如麻叁斤,乾屎橛,他道理初不在這上。

只思量這一路,專一積久,忽有見處,便是悟!梗ㄕZ類  一二六)

    其實禪宗所謂話頭,即是公案,殊非呆守法,麻了心,而是聚精

會神。至於一待積久,而忽然見性成佛,故話頭有積極意義,而不是

可以呆麻視之也。[6]

    從上文所見,都可知朱子對於佛學存有一定的誤解。而這些誤解,

往往是對朱子作儒佛之判分時有著關鍵性的影響。

    儒佛判分

    過去士大夫間也有辟佛者,但自韓愈以來,至於歐陽修,只不過

從文化的觀點反對佛教,未能擊中要害。直至朱子,才從理論的源頭

來辟佛。朱子在辟佛的過程中,除了針對佛門的理論作一番批評外,

并對儒佛之間的差異展開一些判分,并強調「惟其天下無二道,圣人

無兩心,所以有我底著他底不得,有他底著我底不得」,否則,「若

使天下有二道,圣人有兩心,則我行得我底,他行得他底」。《語類 

一二六》

    朱子作儒佛之判,亦是從最基本的差別處開始。朱子認為在本質

上儒家之心是「湛然虛明」(實),佛家之只是「空豁豁地,更無一

物」(虛)。朱子說:

    「吾儒心雖虛而理則實,若釋氏則一向歸空寂去了」(語類  一

二六)

    「釋氏只要空,圣人只要實。釋氏所謂敬以直內,只是空豁豁地

更無一物,卻不會方外。圣人所謂敬以直內,則湛然虛明,萬理具足,

方能義以方外。」(語類  一二六)

    釋氏如何空?儒家則如何實?朱子有以下之解釋:

    「吾以心與理為一,彼以心與理為二。亦非固欲如,此乃見處不

同。彼見得心空而無理,此見得心雖空而萬理咸備也」(語類  一二

六)

    「問:佛氏所以差。曰:從劈初頭便錯了,如天命之謂性,他把

做空虛說了。

    吾儒見都是實。若見得到自家底從頭到尾小事大事都是實,他底

從頭到尾都是空,恁地見得破,如何解說不通!梗ㄕZ類  一二六)

    由此可見,朱子以為儒者是虛能容物,明能辨別;而佛家則不著

一物,只是顯出一空靈之理境而已。是故儒者之心是萬理俱足,故其

理為實理;相反,釋氏之心不舍不著,而理則為空理。朱子對儒佛的

基本分辨是正確。但我們要留意的是:佛家所謂「見得心空而無理」,

如果「理」就是指儒家之性理或天理而言,這分判固然合理。然而,

如果因為佛家并沒有像儒那樣:肯定內在事物中的理(佛家根本沒有

對現象諸法如何構成作一形上的、存有的解釋),便表示他們沒有佛

智所說的:作為諸法實在,或法性之空理或空性;并認為佛家是「這

物事里面本空」,便不太恰當。

    再者,朱子說「釋氏二,吾儒一」,或「吾以心與理為一,彼以

心理為二」。

    但朱子也曾提到:「見得心空而無理」,既「無理」,又何來「

釋氏二」?朱子亦曾解釋「釋氏二」為「彼以心與理為二」。故朱子

應該是承認,佛家并不是完全「無理」,只是無儒家所言之理也。因

此,我們說佛家無「心與性理為一」,并不能指他們無「心與『空理

』為一」。由此可見,佛家所言與儒家所言的差別,只是向度之不同

矣。不應存在褒貶之意義,但朱子則指人家「劈頭初便錯了」,是帶

有著貶義。朱子這種說法,可表現出其對佛門的包容情度較底。

    朱子對於佛學的理解,認為其根本處是「錯」了,故所以做修養

工夫方面雖十分用功,然而終無所得,捉不到實理。同樣,朱子并以

為佛家只有「頓教」而沒有「漸教」,只言上達而不言下學,并此為

蹈高  遠,究非實學。由於上述兩個問題相近,都涉及修養工夫。故

現綜合處理如下。朱子認為:

    「所謂便欲當人立地成佛者,正如將小樹來噴一口水,便要他立

地干云蔽日,豈有是理?」(答李伯諫)

    「愚謂致知格物,大學之端,始學之事也。一物格則一知至,其

功有漸。積久貫通,然後胸中判然不疑所行,而意誠心正矣。然則所

致之知固有淺深,豈遽以為與堯舜同者一旦忽然而見之也哉?此殆釋

氏一聞千悟一超直入之虛談,非圣門明善誠身之實務也」《雜學辨》

    「釋老等人,卻是能持敬。但是它知得上面一截事,卻沒下面一

截事。」(語類  一二)

    朱子之論學,以欲速好徑為學者之大戒,一方面是對當時之學風

的不滿。另一方面,卻是對釋氏「頓悟」之不滿,認為其不可以於一

「頓」之間而得道。為學則須要「一物格一物」,漸漸積下來的。

    但朱子認為禪宗只有「頓」及對「下學」之批評,未見得完全正

確。先就「頓」

    而言,若對於「釋氏頓悟,立地成佛之蔽,以之施之於禪宗未流

則可,若概以施之於釋氏則不可。」[7] 《六祖壇經。定慧品》有云:

    「本來正教,無有頓漸,人性自有利鈍,迷人漸修,悟人頓契。

自識本心,自見本性,即無差別,所以立頓漸假名!

    另外在《頓漸品》亦有云:

    「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種,見有遲疾,何名頓漸,法無

頓漸,人有利鈍,故名頓漸!

    由此可見禪宗因機施教,本有分頓漸。即使禪宗重直指,然而,

「理可頓悟,事須漸修」,故理事二者不可廢也,而禪宗也不是排除

漸修於施教之外。由此觀之,禪宗固重頓,然而,其中亦有漸的修養

工夫。固禪宗并不是完全沒有下學。

    但朱子以禪宗主「頓」,儒門主「漸」這粗疏的分法來判分二家,

是可以接受的。

    再者,在修養工夫上,朱子由小學之「  掃應對之間」、「禮樂

射御之際」

    至大學則教之「格物以致其知」,固是一「漸」、「下達」之工

夫,然而,於格物與致知的關鍵處,是要面對一「神秘的異質的跳躍」

[8] ,而達致一種「豁然貫通」或「脫然貫通」的境界。這種由道德

習俗的追隨,或知識學問的追求中,忽然能夠轉出一條新的途徑,可

以自覺地作道德踐履的工夫,亦不可謂無「頓」

    之義。故朱子一方面對禪宗之「頓教」大力批抨,另一方面卻從

不質疑己之由「格物」躍至「致知」,也是必須經過一個與禪宗相近

似的異質跳躍階段。其實,「頓」

    與「漸」乃是兩種不同的修工夫,并且是粗疏地分別儒佛在修養

工夫上的不同,朱子則指人家是「枉了工夫」,己則「是甚次第」。

這是一種「一元主義」觀,對非其相同修養工夫的佛家的包容性則較

底。

    上述的討論中曾提到,朱子把禪宗的「當下即是」解成告子的「

生之謂性」,這是一種誤解。但是,我們必須留意,以上朱子對虛實

之分、強調以格物為主的修養工夫,是可以分別儒佛兩之不同。另外

一重要分辨二家之不同的,或曰與「頓」、「漸」修養工夫有重要關

系者,便是「理一分殊」。儒家之重「理一」

    與「分殊」,與佛家之重,確有著本質的不同,此乃不可掩也。

    朱子之重理一,顯然易見,上文亦已提及。朱子所謂「窮理」之

「理」,乃是指「事事物物皆有其理」之「理」;「天下之物,則各

有所以然之故與其所當然之則,所謂理也」之「理」,而非「未有天

地之時,便已如此了也」、「使萬物各得其所」之太極(理之全體)。

雖然依朱子之系統而言,「萬理同出一源之理」

    與「事事物物皆有其理」之理是相同(月印萬川說),但在格物

層面而言(在分殊上),則必先從「分殊」處下工夫,而非在「理一」

處下工夫。因為:

    「窮理一字不若格物之為切,便就事物上窮格」(語類  十五)

    「人多把這道理作一  懸空底物。大學不說窮理,只說  格物,

便是要人就事物上理會,如此方見實體,非就事物上見不得。」(語

類十五)

    朱子強調由「分殊」處下手,則以「漸」之方向,日積月累,待

心靈之「豁然貫通」,萬理同出一源之一源便為我們所體證。朱子之

所重者,乃即物窮理之理,非直接格萬理一源之理。相反,釋氏修養

工夫決非在於格一事一物。故在「分殊」的層面上,朱子確能捉住了

儒佛之間的差異。

    但依朱子之說法,由於釋氏的根本見地處錯了,故釋氏雖在修養

方面下工夫,但終無所得。因為釋氏雖把心弄得精專,守住一點孤明,

然撲捉不到實理,此是其差異處。朱子認為:

    「言釋氏之徒為學精專。曰:便是某常說,吾儒這邊難得如此。

看他下工夫,直是自日至夜,無一念走作別處去。學者一時一日之間,

是多少  雜念慮,如何得似他。只惜他所學非所學,枉了工夫。若吾

儒邊人下得這工夫,是甚次第!

    (語類  一二六)

    「它(釋氏)只守得這些子光明,全不識道理,所以用處軋顛八

倒。吾儒之學則居敬為本,而窮理以充之,其本原不同處在此!

(語類  一二六)

    「分殊」的層面上,朱子確能捉住了儒佛之間的差異。若朱子認

為儒佛在「在本原處不同處」。此說固說然十分恰當。從以上之分析,

亦可分別看見。然而,朱子卻指人家是「枉了工夫」,己則「是甚次

第」。這明顯是一價值判斷。上面已指出,佛家在本原處是與儒家不

同,儒佛的根本乃是向度之不同。但朱子對佛家的價值判斷而言,則

是一貶義多於客觀之分析?梢娭熳訉斗鸺业陌荻仁怯兴蛔恪

    上文中已提及,朱子視禪宗之「心」為「人心」,與道心相對。

正正由於朱子對於禪宗所言之心有一根本的誤解。故其在儒佛的分辨

中,亦帶有著同樣的誤解。

    首先,朱子知道釋氏與宋儒內圣之學都在心地上下工夫,故貌有

相似處。但其實質頗有差別。文集五十九答吳斗南有云:

    「佛學之與吾儒雖有略相似處,然正所謂貌同心異、似是而非者,

不可不審……圣門所謂聞道,聞只是見聞,玩索而自得之之謂道。只

是君臣父子日用常行當然之理,非有玄妙奇特不可測知,如釋氏所云

豁然大悟、通身汗出之說也。

    如今更不可別求用力處,只是持敬以窮理而已……所禪學悟入,

乃是心思路絕,天理盡見,此尤不然。心思之正便是天理。流行運用,

無非天理之發見,豈待心思路絕而後天理乃見耶?且所謂天理,復是

何物?仁義禮智豈不是天理?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豈不是不理?若

使釋氏果見天理,則亦何必如此悖亂?殄滅一切,昏迷其本心而不自

知耶?凡此皆近世淪陷邪說之大病,不謂明者亦未能免俗而有此言也!

    由以上答吳斗南中可見,朱子順著其思路(對禪宗的誤解),對

於儒門與釋氏在分殊之間的差異,有相當的了解。從語類中亦可看見

朱子分辨儒佛各對心的功能并不一樣。

    「或問:謝氏常惺惺之說,佛氏亦有此語。曰:其喚醒此心則同,

而其為道則異。吾儒喚醒此心,欲他照管許多道理;佛氏則空喚醒,

在此無所作為,共異處在此!梗ㄕZ類  一七)

    「吾儒卻不然,蓋見得無一物不具此理,無一理可違於物。佛說

萬理俱空,吾儒說萬理俱實。從此一差,方有公私義利之不同。今學

佛者云『識心見性』,不知是識何心見何性?」(語類  一七)

    禪宗固與儒者同在心地上下工夫,而兩者所下的工夫亦有異。朱

子對此,亦有一定的了解。但禪宗是否「以仁義禮智、君臣父子、兄

弟夫婦朋友為幻妄」?

    嘗讀六祖壇經《般若品》有云:「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

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若禪宗是以以仁義禮智、君臣父子、兄弟

夫婦朋友皆為幻妄,則又怎會要人在世間覓菩提呢?再者,禪宗的「

頓悟」的核心,是「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所謂「無念」

者,是自身之心靈主宰不失去其超越性及自由,而在有念間[9] ,亦

不為念所染[10]. 無相并非是指「滅相而無」,是要能做到「見諸相

非相,即見如來」《金剛經》。所謂「無住」的重點則是在於諸法之

上無所留滯[11]. 禪宗更強調,不是「百物不思,念盡除卻」。因為

「百物不思」,亦是「法縛」、「邊見」。故此,禪宗所行的,是有

別於儒者之路而另開一徑,所謂「殄滅一切,昏迷其本心」,是朱子

對禪宗的不了解而已。另外,朱子認為「佛氏則空喚醒」,「在此無

所作為、佛說萬理俱空」,亦是對佛氏言「心」有一不正確的了解而

起。

    透過以上的分析,可以明顥看見儒佛的根本見地,踐履見行為,

都有著本質層面的差別,彼此雖也有一些共法相通,但決不可隨便和

稀泥,勉強加以調和折衷。故有學者認為「朱子在當時拒絕跟風,一

定要嚴分儒釋之疆界,這決不是意氣之爭而已!筟12]但在對於儒佛

分辨之時,朱子經常以「禪」字作為一貶義之用,一方面對人家加以

批評(如象山),一方則是針對禪宗身加以打壓。在對禪宗的打壓當

中,并不見得完全歸之於佛家義理之不足之處。而往往都是表現出朱

子對佛門的包容度不足。故若以朱子出於愛儒心切,欲一改當時之學

術風氣,或是朱子本人「自早年禪轉出乃形成一種忌諱」[13]等,固

然都可以對以上問題作一解釋。但若我們細加留意,則會發現朱子對

佛家的打壓中,背後可能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這便是對先秦儒學的

道統的重建。

    若從文獻上觀之,依當時程伊川撰明道先生行狀,謂其兄有「孟

子沒而圣學不存,以興斯文己任」之意。而朱子亦有此意,重建道統。

在文集卷七十六大學章句序有言:

    「河南程氏兩夫子出,而有以接孟氏之傳。……雖以熹之不敬,

亦幸私淑,而與有聞焉」

    而在黃  書朱子行狀有以下之記:

    「道正統,待人而後傳。自周以來,任傳道之責,得統之正者,

不過數人,而能使斯道章章較著者,一二人而止。自孔子而後,周程

張子繼其絕,至先生而始著。」

    故此,朱子之對佛家欠缺一包容性,與其有意重建道統,實有著

一個重要的關系。以上之說法,并不是憑空而作。在哲學上,凡一個

大系統之建立,往往都是表現出較底的包容性,甚至有一定的排他性。

這現象在東西哲學上比比皆是,不容爭辯。再者,陳榮捷先生曾指出

[14],朱子之立道統,是以哲學性的理由排除漢唐諸儒,特尊二程,

首標周子,旁置張子,而不及邵子。故朱子同樣以哲學性之理由,對

佛門加以排除。事實上,儒佛在本質上確有著根本的差異,決不可和

稀泥,或勉強將兩家思想加以調和折衷。故此,朱子在重建道之同時,

對佛門加以「貶」下去,是必然產生之結果。

    注  釋

    [1] 見錢穆著《朱子新學案》第叁冊,臺北  叁民書局1971,頁

489.

    [2] 另一方面,朱子是知道佛家與老子是不同。如莊老於義理絕

滅猶未盡,佛則人倫已壞,至禪則天從頭將許多義理掃滅無馀。

    [3] 牟宗叁著《佛性與般若》下冊  臺北  學生書局1977頁1041-1042.

    [4] 錢先生的研究重點不放在概念的清晰性上面,故對朱子有不

同之理解。其對朱子之贊賞則見:錢穆著《朱子新學案》第叁冊,臺

北  叁民書局1971,頁489.

    [5] 陳榮捷著《朱熹》  臺灣  東大圖書司1990,頁270.

    [6] 陳榮捷著《朱熹》  臺灣  東大圖書司1990,頁271.

    [7] 見熊琬著《宋代理學與佛學之探討》臺北  文津出版社 1985,

頁346.

    [8] 劉述先著《朱子哲學思想的發展與完成》臺北  學生書局1995,

頁204.

    [9] 這可看出《壇經》不像佛教其他宗派,刻意丑化心念的罪惡

性質,而是肯定心念的現實存在性質。為人主宰心念提出指導:不縱

容、不壓抑……

    [10]  勞思光著《中國哲學史》第二卷  友聯出版社出版1981頁

354.

    [11]  吳怡著《禪與老莊》叁民書局印行1976頁161.

    [12]  劉述先著《朱子哲學思想的發展與完成》臺北  學生書局

1995,頁 413.

    [13]  忌諱一說可反覆見於劉述先著《朱子哲學思想的發展與完

成》臺北  學生書局1995.

    [14]  陳榮捷著「朱子道統觀之哲學性」,東西文化第十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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