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市雅禮中學(xué) 徐昌才
法國作家福樓拜說過：“我們無論描寫什么事物，要說明它，只有一個名詞；要賦予它運(yùn)動，只有一個動詞；要區(qū)別它的性質(zhì)，只有一個形容詞。我們必須不斷推敲，直到獲得這個名詞、動詞、形容詞為止。不要老是滿足于差不多，不能逃避困難，用類似的詞句去敷衍了事。”魯迅先生小說中關(guān)于“拿錢”動作的若干片斷的描寫就是如此。作者多角度、多側(cè)面、多層次地觀照了人生交易場上的種種情態(tài)，選用精當(dāng)?shù)膭釉~，逼真而傳神地展示特定社會條件下人情世態(tài)的多姿多彩。捧讀之余，不禁讓人拍案叫絕，茲摘錄賞析，以饗讀者。
1、華大媽在枕頭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一包洋錢，交給老栓，老栓接了，抖抖的裝入衣袋，又在外面按了兩下。（《〈藥〉》）
2、老栓慌忙摸出洋錢，抖抖的想交給他，卻又不敢去接他的東西。（《藥》）
3、黑人便搶過燈籠，一把扯下紙罩，裹了饅頭，塞與老栓；一手抓過洋錢，捏一捏，轉(zhuǎn)身去了。（《藥》）
4、我沒有思索的從外套里抓出一大把銅元，交給巡警，說，“請你給他 -- ”（《一件小事》）
5、“非常難。第六個孩子也會幫忙了，卻總是吃不夠--又不太平--什么地方都要錢；沒有規(guī)定--收成又壞。”（《故鄉(xiāng)》）
6、他不回答，對柜里說，“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錢。（《孔乙己》）
7、他從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錢，放在我手里，見他手里滿是你，原來他便用這手走來的。（《孔乙己》）
8、他走近柜臺，從腰間伸出手來，滿把是銀的和銅的，在柜上一扔說，“現(xiàn)錢！打酒來！”（《阿Q正傳》）
以上八例，都是描寫人們司空見慣的“拿錢”動作，貌似雷同，可是由于作者觀察敏銳，用詞考究，反倒給人以出神入化、意味深長之感。康大叔只能是”抓”錢!用”接”?他沒那么斯文!用”搶”，用”奪”?他雖然可以做得出來，但此時完全沒有這種必要，華老栓的錢本來就是給他的!唯有”抓”，才能恰如其分地表現(xiàn)出康大叔那種急不可耐的心情和貪婪狠毒的性格。再說,用”抓”，洋錢一個不漏，保險之至!同樣是”抓”，《一件小事》中的”我”“抓”錢卻是因?yàn)槟慷昧塑嚪虻母呱行袨槎陡欣⒕危尤f分，以至于欲說不能。這一“抓”則細(xì)膩逼真地揭示出“我”懊悔、驚喜、欽贊、失措的復(fù)雜心態(tài)。同樣是拿錢，積攢不易，深怕丟失，不忍拿出卻又不能不拿出的華大媽，只能是“掏”錢，而且悉悉索索、顫顫抖抖“掏”了老半天，可見其矛盾復(fù)雜的心思多么撼人心魄！望著點(diǎn)點(diǎn)滴血的人血饅頭，華老栓救兒想要卻又心寒膽顫，只能是心神不安地“摸”錢，而且抖抖顫栗，其膽怯驚悸宛然可睹。同樣是擺闊氣，不屑與短衣幫為伍卻又只能站著喝酒，自命清高，酸氣十足的孔乙己只能是神氣活現(xiàn)而又滑稽可憐的“排”錢。而后，由于命運(yùn)多舛，孔乙己被丁舉人打折了腿而變得窮困潦倒，這時，再次喝酒，只能是心虛膽怯地“摸”錢。“摸”“排”際遇的變化，既揭示了人物孤高鄙俗的個性，又暗示了封建時代科舉制度對知識分子肉體靈魂的摧殘和扭曲。滿腦子“精神勝利法”，時來運(yùn)轉(zhuǎn)，突發(fā)橫財而又愚昧粗鄙的阿Q只能是肆無忌憚地“扔”錢。生活在社會最底層飽受煎熬而又麻木不仁的閏土忍氣吞聲地控告反動軍閥:他們隨時隨地、無規(guī)無矩地”要”錢。其橫征暴斂、心狠手毒簡直令人發(fā)指。總之，魯迅筆下種種金錢交易的描摹，窮形盡相，活靈活現(xiàn)，有力地烘托了人物的性格心理，巧妙地凸現(xiàn)了世態(tài)風(fēng)貌，品味把玩，大有“錢”彩飛揚(yáng)，悅目娛神的審美效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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