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盛云

　　現在，先生是死了！我們不愿恣情地悲痛，這還不是我們恣情悲痛的時候；我們也不愿計算我們的損失，這是難于計算的。前面是一條路。先生沒有走完就倒下了，我們只有踏著他的血的足跡，繼續前進。

以上是《一面》中的一段話。對于先生，作者是滿懷敬仰與愛戴的，但是，作者為什么對他所愛者的去世，不用表示尊敬或帶有婉曲意味的詞語如“去”、“走”、“逝世”之類，而用一個表面上冷冰冰的毫無感情可言的“死”字呢？其實，這一“死”字，蘊涵著至少以下三方面的情感：

一、對先生之逝的痛悼

課文中，作者這樣表述魯迅先生與他的關系：同志（表志同道合）、朋友（表親密無間）、父親（表尊敬愛戴）、師傅（表仿效學習），可見先生在作者心中崇高的地位。先生的去世，于作者，無疑是冷酷的事實；作者的內心，無疑在瞬間刮起悲情的風暴。那么，他該怎樣表述這令人不忍直面的事實呢？所謂“《孝經》垂典，喪言不文”（劉勰《文心雕龍情采》），即“《孝經》傳下教訓，居喪中說話不需要文采”，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說，充盈悲情，則說話顧不得講究文采。這句話另一方面的言外之意也可以說，有什么比毫不諱飾的直述，更刺人心痛呢？而事實也正如此，“死”字要比“去”、“走”、“逝世”之類，更能真切地表達出極度的悲痛和深切的悼念之情。

二、對敵人之愿的反諷

魯迅先生作為偉大的革命家，“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魯迅《自嘲》），以文為投槍、匕首，直刺敵人心臟，自然遭到敵人的怨恨。敵人視這位“越老越頑強的戰士”如眼中釘、肉中刺，欲得而除之而后快。所以魯迅之“死”，正合敵人之愿；所以我們的損失與悲痛，正是敵人的收獲與快樂。基于此，作者說：“現在，先生是死了！”這是對敵人幸災樂禍的不滿與憤怒。“死”字前的“是”字，強調了“死”這一事實，極具潛在的反詰意味：先生是死了，如你們所愿了，你們以為我們就沒有人了嗎？你們以為我們就會消沉下去嗎？你們錯了！先生是死了，但我們青年一代又起來了，你們又能怎樣呢？總之，重重的一句“先生是死了”，在沉痛中蘊涵著對敵人的斥責與諷刺。

三、對后者之行的鞭策

魯迅精神對青年一代的影響是巨大的。作者說：“就是在我被人隨意辱罵、踢打……的時候，我總是昂著頭。我對自己說：‘魯迅先生是同我們一起的！’”魯迅先生支持青年革命，青年緊跟魯迅先生前進。因為有先生，生命就有支柱，意志就更堅強。但，“前面是一條路，先生沒有走完就倒下了”，青年是不是就從此失去了力量與方向呢？不，生者之行是死者之志的繼續。先驅倒下了，后者應化悲痛為力量，“踏著他血的足印，繼續前進”。所以作者說：“現在，先生是死了！”“死”字冰冷的光芒，刺著滿含悲淚的眼睛，刺著充盈傷情的心靈，使人從悲痛中清醒，接受先生“死”的事實，從而以自己的鐵血丹心、壯舉誓言作為對死者的祭奠。如此，“死”比“去”、“走”、“逝世”之類，更具鞭策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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