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市雅禮中學 徐昌才
法國十九世紀著名的短篇小說大師莫泊桑的創作向來以體物察情的精微細致而稱譽文壇。《我的叔叔于勒》是他的短篇杰作。其間對于于勒外貌形態特征的描寫共有四處,文字不多,寥寥幾語,輕描帶過,往往不易為人們所注意,其實,只要對此深思細玩,我們不難于此窺見作家靜觀默察,求異翻新的潛在功力。
于勒第一次出現在我們眼前是陌生而突然的,作品這樣寫道:“父親忽然看見兩位先生在請打扮很漂亮的太太吃牡蠣。一個衣服襤褸的年老水手拿小刀一下撬開牡蠣,遞給兩位先生,再由他們遞給兩位太太。”這兒,水手于勒給我們的第一印象是模糊籠統的襤褸蒼老;“一下撬開”、迅疾“遞給”的動作描寫,又表明了他干活的里手熟行,也暗示了他操此買賣為時久遠,生活之窮困潦倒,可想而知。無論是人物的外貌形態特征還是人物的嫻熟動作行為,都是“父親”和“我”立足遠處毫不經意之中偶爾瞥見的,可以設想,要是父親沒有被兩位太太吃牡蠣的高雅高貴所誘惑,他怎么會注意貴婦身邊這個緘默無聞的水手呢?更何況,父親還看不清水手的面容,無法辨出他就是于勒呢!所以,他表現出一副視而不見、旁若無人的表情。而當父親裝闊擺富,主動建議為兩個姐姐買牡蠣時,他照樣是因為沒想到水手就是于勒而對他毫不留意,我更是因埋怨父親待人不公而心神不快,我們誰也沒有留意于勒其人狀貌如何,所以,第二次出現在我們面前的于勒仍舊是一介“衣服襤褸的年老水手”。這淡淡一筆,道出了他(于勒)為人的卑賤無能,他象海邊一朵毫不引人注目的浪花,稍縱即逝,在人們心目中沒有零星半點的位置,與第一次外貌描寫相比較顯然毫厘不差,第二次描寫的于勒也仍舊是“我”和“父親”立足遠處所看到的水手,形貌照樣模糊不清,混沌整一,只不過,這一而再的不為人知反倒更深刻地揭示了人物的卑賤可憐。
作品對于勒形貌的第三次描寫是這樣的:“他又老又臟,滿臉皺紋,眼光始終離不開他手里干的活兒。”這是“我”覺察父親母親的荒亂失態后著意觀察的于勒叔叔,雖然我仍是立足遠視,可是由于留心端詳,因此,較之前面第一二次毫不經意要看得具體真切,于勒叔叔不僅蒼老骯臟,而且滿臉皺紋,他正目光專注埋頭干活,顯然,這不再是隱約模糊的人物整體輪廓,而是顯豁奪目的外貌形態局部特征。小說正是通過這樣具體細致的形態描寫,進一步揭示了于勒窮困潦倒、飽經風霜的人世滄桑,也寄寓了作者隱秘難言的同情之心。最后,當我走近于勒叔叔,當面牡蠣付錢時,我對他再一次作了細致入微的觀察:“我看了看他的手,那是一只滿是皺痕的水手的手,我又看了看他的臉,那是一張又老又窮苦的臉,滿臉愁容,狼狽不堪。”這段描寫猶如電影藝術中的特寫鏡頭,作者抓住了人物頗具特征的手,進行逼真細膩的描繪,傳神地展示了人物的生活遭遇。布滿老繭、皺痕累累的枯手,窮愁憔悴、神色窘迫的面龐,恰似靜默無聲的油畫,含蓄而有力地傳達出人物輾轉悲苦的內心世界,激發讀者深摯的同情和強烈的共鳴,難怪看到這副肖像畫之后,“我”心里反復叨念,鳴抱不平。
上述分析表明,作品對于勒的四次外貌描寫由遠及近,從無意到有意,從整體到局部,從模糊不清到皺痕畢現,情態各異,生動傳神,既層次鮮明揭示了人物悲愴無告的內心痛苦,又不露聲的抒寫了作者內心情緒的嬗變歷程,的確可以稱得上“體物察情,曲盡其妙”,無疑,這對我們的文學創作是一個重要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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