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紀成
在我的記憶的深處,紅薯可是了不起的食物。它看起來,給人的感覺很溫暖、很憨厚、很實在,就像我上小學時的班主任李老師一樣。
從一年級起,李萬清老師就是我們的班主任。他總是穿著褪了色的中山藍布上衣,很清瘦白皙的臉上戴著一副方型眼睛。據知情的人們說,他可算我們這里的一個大知識分子,畢業于北京的一所大學。但由于成分不好--地主出身,所以只好到這個偏僻的鄉村里來教書,一呆就是好多年。
不知為什么,不久他就給我起了一個“老好人”的外號,不論在課堂上或是在課下,我總能聽到他樂呵呵地經常地叫著:喂,這個問題由“老好人”回答;喂,你怎么還沒有回家去;我知道你們那一塊上課愛吵的人是誰,只有老好人是最遵守紀律的。等等。而我,也把這個外號當成了自己的一種榮耀。我這個“老好人”還當上了學習委員,在學習和一些行為規范上,我處處得到了李老師的贊揚。
那年冬天特別冷,天總是黑得早。每個黃昏,我都要把收好的作業本,送到李老師那間昏暗的屋子去。這間由廟宇改成的屋子,既是他的臥室,也是他的辦公室。
一天傍晚,天氣冷極了,我凍手凍腳地把一大摞作業本抱進他幾乎發黑的屋子時,自己的手腳麻木得都不知道跑哪去了。不過進門的瞬間,有一股熱氣立刻包圍過來。那是我遇見的少有的一種情形,平時那里總是冷冰冰的,黑暗中的李老師也許更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可是今天不同,借著屋墻上又高又小的窗戶里透進來的一點微光,我看見,李老師正彎著他那細瘦的身子在做晚飯,熱氣是從煤爐上的小鐵鍋里冒出來的,整個屋子都彌漫著一股香噴噴的煮紅薯的味道。
“老好人,我煮的紅薯香嗎?”李老師笑呵呵地頭也不抬地問我,隨手把放在墻角桌上的煤油燈點亮了,黑暗的屋子一下子升起一片橘紅色的光,溫暖極了。
“今天別走了,留下來吃我煮的紅薯,好不好?”李老師仍然笑呵呵的。
“不,我不吃。”我受寵若驚地又像是支支嗚嗚地說道。
“一定要吃,是你送給我的紅薯呀,看我做的好不好。”
我有點吃驚,但我很快回想起來,我曾經送給過李老師一些紅薯,還有爸爸親自栽種的一些據說勁挺大的煙草。記得那是我第一次將自家的東西送人,心里別扭極了,懷著巨大的害羞。本來我是不打算這樣做的,可是爸爸媽媽把我訓了一通,說這是他們的一點心意。
整個冬天,雖說在家里天天都可以吃到紅薯,但我從來沒有吃到像今晚這么香的紅薯。家里做的紅薯,不是放進白水里煮熟,就是放進柴火里烤熟了來吃,一家人都已經吃得很厭倦。李老師的做法卻就不同,他是把紅薯切成小塊,先用豬油炒幾下,然后加水燜,雖說內容上并無什么特別不同,但那油膩膩的一股香味,從我的牙齒一直沁進了心里去。
我的全身已經暖和了許多,可我現在并不想走掉,以前從來沒有機會看清楚過的、墻上的一幅連環畫深深吸引了我。李老師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把我引到畫前面,并把煤油燈也移過來。說,這是毛主席呢,他小時候經常把飯菜讓給貧窮的孩子們吃呢。
我吃力地湊到連環畫的跟前,懷著從未有過的驚奇看完了。毛主席多好呀!在我幼小的心里,自己對自己這樣說了好幾遍,并且決定把這個故事回去告訴爸爸和媽媽。想到這里,我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驕傲:因為我知道了毛主席小時候的故事。可是末了,我突然問李老師:毛主席也有過小時候嗎?問畢,心里有點緊張起來。
“當然有啊,每個人都有小時候的。”李老師摸了一把我的腦袋,還是笑呵呵地說。
出門的時候,天空落起了零星的雪花。一向畏懼黑暗的我,也許是吃了一頓熱騰騰的油煮紅薯,也許是我從此知道了毛主席也曾經有過小時候的故事,我不再害怕,向著蒙蒙的村子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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