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慷
蕭瑤，我的孩子：
你就著臺燈趕作業，九點、十點、十一點還不能休息。望著你蒼白的小臉、充血的眼睛、羸弱的身體，我難過。
課后的生字，連順序你都背得了，可還在一遍、兩遍、三遍，一行兩行、三行，一頁、兩頁、三頁地抄寫，有必要么？
那些計算題，你做得爛熟，卻仍然一次、兩次、三次地重復演算，不能改一改么？而我知道你真搞不懂的，則是兩步解答的應用題啊！
多少個傍晚、黃昏，我眼巴巴地等著，準備實現我的諾言，和你去散步、打球、游泳、放風箏、滑旱冰......而往往一直到新聞聯播、晚間新聞，你卻仍然伏在桌前奮筆疾書！
“瑤瑤，不做了！”我說。
“不，明天要站講臺，要罰掃地，班長要打手心......”
那天，上了一天班的爸爸疲倦到了極點，躺在床上為你聽寫生字。念著念著，我竟睡著了，是你叫醒我......摸過表一看，十一點了！爸爸心疼你，催你睡了，你不干，直到堅持完成全部作業。當我摟著你冰涼的小身子時，心里涌起的是莫名的悲哀！
有一夜，剛九點你作業還未作完，突然停電了。你終于聽從我的蠱惑，上床睡覺了。作業么，爸爸答應明晨六點鐘叫你起來接著完成。你入了夢鄉，好香好甜......突然間，電燈亮了，你被驚醒，睜開眼，一骨碌爬起來要趕作業。那是冬天，擋不住你，爸爸只得趕緊為你穿衣、灌熱水袋。我捂在床上，看著你嬌小的身軀，真擔心你生病或有什么不測。看你的辛苦，看著你的重負，我真提心吊膽！
冬日清晨，瞧著窗外昏暗的天空，真是不忍心叫醒你。為讓你多睡會兒，那怕是一分鐘，爸爸掐著表守在床前。你才七歲、八歲，直到今年，你也才九歲啊！
爸爸給你買的玩具，呆在小箱子里；媽媽給你買的畫冊，碼在書架上；姑姑給你買的皮球，已蔫在墻角；姨媽給你買的電子琴，蒙滿灰塵......
我不時督促你打開沉甸甸的書包，幫你清理。可清來清去，還是那么沉。語文、數學、思品、美術、音樂、自然、說話、字帖、作文、訓練、詞語手冊、解題指南、新華字典、課堂作業本、家庭作業本、作業抄寫本筆記本、日記本、鉛筆、鋼筆、圓珠筆、水彩筆、橡皮、直尺、三角板、量角器、文具盒......天哪！一樣也不能少！瑤瑤，你背的是書包，還是文具店？難怪你爺爺、奶奶怨聲不斷，難怪你才 １
四年級已經背壞了四個書包。
爸爸當年曾被剝奪了讀書的權利，至今甚為遺憾。你莫不是要把我沒讀過的書念完？把我沒背過的書報背過么？你何必要背負這么重的包袱！
該讀書而沒有書讀是痛苦的。今天看你亡命的讀書，我更感到痛苦！
你的日程表，是滿滿的；你的學習量，是滿負荷的，勝過你作工的媽媽，超過你教書的爸爸。
天麻麻亮，你就起床讀書、背誦、記憶公式。中午，你從來不午眠，伏在窗前快馬加鞭。下午放學，數學、語文、數學、自然、思品、大字、日記，抄、讀、寫、背、記，單元測驗、跟蹤測驗、模擬測驗、診斷測驗......從不見你松懈。晚飯后，挑燈夜戰。爸爸又成了你的伴讀。為你查字典、翻辭書、找資料、念詞語......你的案頭，摞著《現代漢語辭典》、《漢語成語辭典》、《同義辭典》、《反義辭典》、《小學生詞語手冊》、《小學生應用題解手冊》、《筆順筆劃手冊》......盡管爸爸從小就注意培養你的速度，可是你那一天泥不干到口開眼瞇、呵欠連天！
電影，與絕緣；電視，星期天才有那么一會兒。只可惜鞠萍姐姐白白浪費了許多的感情、表情！
瑤瑤，我的女兒，有一顆星星是你的，有一灣清泉是你的，有一縷陽光是你的，有一片藍天是你的，有一個世界是你的......但是，孩子，時間，卻沒有一分一秒是屬于你的！
讀書，本來是一件有趣的、愉快的、幸福的事兒，可今天，只要被綁上這輛戰車，你就失去了夢幻、失去了歡笑、失去了童年！
爸爸是教師，見過許多的中學生傻顛顛、瘋兮兮、神經衰弱、精神分裂、上吊、自吻......透過他們，我不是依稀看見孔乙己、范進晃動的身影，總不時想到“氣球效應”，超過期限值，必然碎骨粉身！
瑤瑤，我的孩子，爸爸不希望你成為什么神童閃光，真龍上天。爸爸只希望你身體健康、學業盡心，不要作什么星、什么家、什么超人、圣人，只求你踏實、勤勉、正直、勇敢，作一個盡力為社會貢獻的凡人。能如此，爸爸心愿足也！
吻你！
爸 爸
一九九一年八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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