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字美成,號清真居士,被譽為“詞匠”,生活在北宋中后期。周邦彥年輕時聰
明,博涉百家書,但疏雋少檢,不為鄉里推崇。元豐初年,他以布衣自京師游太學。在上
太學時,向皇帝上了一篇7000多字的《汴都賦》,宋神宗異之,命李清臣讀一遍,將周邦
彥提為太學正。周一生對政治不感興趣,對新舊兩黨都無所依附,所以一生沒有什么大的
起落。他的詞也就沒有那種感傷憂慮之氣。
歷代詞論家給予周詞極高的評價。《白雨齋詞話》“詞至美成,乃有大宗......自有
詞人以來不得不推為巨擘”,“理法之精,千古詞客自屬美成”;劉熙載在《藝概》中稱
“美成詞最精審”;明王世貞稱“美成能作景語”;清周濟認為周詞是“清真集大成
者也”。
正單衣試灑,悵客里、光陰虛擲。愿春暫留,春歸如過翼,一去無跡。為問誰家在?夜來
風雨,葬楚宮傾國。釵鈿墮處遺香澤,亂點桃溪,輕翻柳陌。多情更誰追惜?但蜂媒蝶使
,時叩窗隔。
東園岑寂,漸蒙籠暗碧。靜繞珍叢底,成嘆息。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
極。殘英小、強簪巾幘。終不似、一朵釵頭顫裊,向人欹側。漂流處,莫趁潮汐。恐斷紅
、尚有相思字,何由見得!
王國維曾評價:“蘇軾《水龍吟》,既盡物志,且盡人情。詠物詠人,渾化一體。”
周邦彥的《丑》這首詞也達到了這種意境,且章法更精嚴、細密。
詞的上片寫春去花落,在春去花落之中,暗寓了作者的客里相思。
“正單衣試灑”第一句,曲入,先不寫花,而是從詞人自己的處境寫起。“單衣”點明天
氣、季節,這個季節正是薔薇凋謝季節,“酒”本是消愁之物,“試酒”見出詞人心中隱
然有一絲愁緒。“悵客里、光陰虛擲”,“悵”,作者作客他鄉,悵大好春光虛度,落花
惜春之情已包含其中。客中惜春,客情與惜花之情交織在一起。“愿春暫留,春歸如過翼
,一去無跡”,承接“光陰虛擲”而來,對比進行具體說明,從“悵”到“愿”有一個心
理過程。“愿”是“悵”之后要求的一種心理補嘗,但詞人沒得到這種補嘗。到這里花還
未出現,詞人采取“剝筍”筆法,從外圍層層剝筍。春去之快且盡,一點痕跡也沒有。這
三句主要表達春去之快之盡。“愿春暫留”使得這三句在全文之中有一層轉折,行文上多
了一點波瀾,多了一層惜春之情。“為問誰家在?夜來風雨,葬楚宮傾國”,承接“一去
無跡”而來,春的歸宿究竟在哪里,詞人在這里進逼一層,有問春、尋春的意思,留春、
問春、尋春,惜春之情一層進一層。“為問誰家在?”用問句把筆勢提起,行文又多一層
波瀾,“家”照應前面的“歸”。樹上的花已無跡了,“家何在”指已落之花。“夜來風
雨,葬楚宮傾國”,是對“一去無跡”的具體說明,夜來風雨,故春歸速。“葬”故無跡
,見出詞人濃重的惜春、感傷之情。“楚宮傾國”本指美人,這里借代指花(也是巧妙用
典)。到這里,春又具體一層,但仍然用人代花,花的特點還未見。“釵鈿墮處遺香澤,
亂沾桃溪,輕翻柳陌”,具體描寫“葬楚宮傾國”,以花鈿委地比喻落花的零雜,這是明
承。“香澤”已有花的香氣,開始由借代體向本體過渡。“亂沾桃溪,輕翻柳陌”,暗承
“葬楚宮傾國”,直接詠花,用本物體,而不再阻隔,到這時才具體寫到花。“亂點”-
-零亂,“輕翻”--漂泊,落拓之形,這幾句寫出了一派落英滿地,殘紅遍灑的景象。
“多情更誰追惜?”作者又問一個問句,“追惜”是問春、尋春之后的必然反應。這一句
是倒文即“更誰多情追惜?”“更誰”有兩層意思:①我追惜;②除我之外,沒有人追惜
。“但蜂媒蝶使,時叩窗隔”,用物之有情,反襯人之無情,也見出東園的悠寂、冷靜。
“叩”既準確又生動地寫出了蜂、蝶觸窗短促有力的特點,同時也寫出了一種殷情追惜之
態。
以上是上片,在上片歇拍時,寫到了詞人多情追惜,過片則承前寫追惜。
“東園岑寂,漸蒙籠暗碧”,寫花落盡后東園冷靜,孤寂。“東園”指詩人單衣試酒之地
,也是薔薇花所生之地。到這里,我們知道了詩人單衣試酒是在薔薇花落的東園,將詩人
與花置于同一環境之中,詩人與花在處境、心靈上有相通之處,“花惜人,人惜花”。“
漸蒙籠暗碧”,寫葉顏色變深,“暗”--深,顏色變深厚,“漸”,見出一種過程,春
漸漸過去了,夏天來臨了。“靜繞珍叢底,成嘆息”,寫詞人的追惜,“靜”見出獨自一
人靜繞,這是一種尋求、留戀、思索,詩人似乎還在尋找春的痕跡,又仿佛在尋找、回味
春,尋求、留戀、思索之后,只能嘆息一聲,有一種“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惋惜之情。“
曾”,說明了感情逐漸形成的過程,見出感情是實在的,真實的。“悵-嘆息”反映詞人
感情發展的層次和過程,“悵”是種泛泛的、淡淡的、模糊的惜,追惜還帶一點希望,“
嘆息”則完全絕望。“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這幾句將薔薇作擬人化
描寫,“故惹”是一種有意的行為,見出薔薇寂寞難耐;“行客”指詞人,詞人重復自己
的處境,為下文抒情服務。“長條故惹行客”是因為有許多情要訴說。“牽衣待話”,寫
得逼真,指親近關系的人。“似”、“待”見出薔薇只作一動作,“話別情”是詞人的想
象,詩人為什么一看到牽衣的動作就想到別情,這與詞人特定的心境有關。“別情”,薔
薇枝對花有難舍難分之情,有一種“花惜人,花惜花”之意,這幾句的描寫從摹寫物態講
,十分逼真。“殘英小、強簪巾幘。終不似、一朵釵頭顫裊,向人欹側”,這幾句也是寫
追惜活動。“強簪巾幘”,詩人拾落花戴在頭巾上,“殘英小”,尤不忍棄之,更見出詞
人惜花、愛花之情。這幾句憑借幾朵殘敗的落花,追想盛開時節的薔薇。“終不似”在句
意的轉折中,包含了詞人追惜之中的嘆息。“釵頭顫裊”,是詞人對自己妻子的想象,可
能是對妻子某次葬花之后的情境的聯想。“漂流處,莫趁潮汐。恐斷紅、尚有相思字,何
由見得!”這幾句表面是追惜落花,希望落花不要隨水流去;從深層含義看,水中漂流的
落花引起了詞對“紅葉題詩”的聯想。那漂零的落花恐怕也有想思之情,“紅葉題詩”的
典故有一箭雙雕之意,既寫了追惜春,又寫了對妻子的思念。
以上是下片,主要寫對薔薇花的追惜與嘆息,在追惜落花的同時,把自己的客中情思
有機地融合進去,兩種情感交織在一起。下片的客情較之上片,是比較清楚的。
總的說來,這首詞構思上將惜花之情與客中之情融合,既是花形神兼備,同時使詞內
蘊豐實、深厚。章法嚴謹、細密,全詞可以分析出許多層次、波瀾:上片四層,單線發展
,環環相扣,層層進逼,波瀾疊起;下片四層,發展線索不一,分枝型發展。全詞層次雖
多,針線細,且縱橫旁正,曲直順逆變化不斷,但卻又井然有序,文氣流暢,縝密精嚴。
全詞還用比喻、擬人、借代等修辭手法,使花人連成一體,渾化無跡,惜花這個表面線索
貫穿始終,萬變而不亂。另外,本詞語言典雅精麗,下字有法度,融化了不少詩句、典故
,顯得渾厚和雅,充分反映了詞匠的深厚的文學修養和高超的文字技巧。
作者:沈松懷 地址:安徽省阜陽市第一高級職業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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