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省金堂中學 童華池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杜甫是我國歷史上最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他的詩被公認為“詩史”。七律《聞官軍收河南河北》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如果說,由一千多首杜詩組成的“詩史”是一部“沉郁頓挫”的交響曲,那么,《聞官軍收河南河北》(以下簡稱《聞》詩)則是其中一段精妙絕倫的小快板,或者說是舒暢流利的華彩樂段。“八句詩,其疾如飛,題事只一句,余俱寫情。生平第一首快詩也!”“第一首”的說法似乎失之偏頗,但用一個“快”字來概括《聞》詩的藝術特色,倒是十分恰切的。
首先,基調歡快。就基調本身而言,不管是歡快還是悲戚,以及其他,在這一概念上,不是評價藝術水平優劣的標準。我們所說的是,其一,前面已提到,《聞》詩一改詩人過去慣常的調子,一經對比,歡快的特色就特別明顯了;尤其要強調的是,該悲戚則悲戚,該歡快則歡,即“感情是詩的生命”,“凡作文者,寧可為野馬,不可為疲驢”(袁枚:《隨園詩話》)。杜甫經歷了安史之亂的全過程,他嘗到了戰爭帶來的萬般痛苦,本來是“家有田園在東京”,卻顛沛流離:在錦江畔,“茅屋為秋風所破”,在梓州,“計拙無衣食,途窮丈友生”(杜甫:《客夜》)。這位憂國憂民的偉大詩人,無時無刻不在盼望“長令宇宙新”(杜甫:《有感五首之一》)。當望穿雙眼終于“劍外忽傳收薊北”時,有如大壩開閘,有如高山飛瀑,詩人積蓄已久的感情迸發了--回首往事,瞻望前程,國家將結束戰亂,人民將樂業安居,詩人自己也將回到故里,還什么比這更感慶幸的呢?這一切,決定了一曲《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的歡快基調。由于是詩人的真情實感,詩歌也就具有極大的藝術魅力。
其次,行文暢快。正因為詩人動了真情,所以,文思如泉涌,由初聞喜訊,直至規劃返回故里的路線,乃一氣呵成。但只有感情的因素,是遠遠不行的,暢快,還借助于詩人極其高超的藝術功力,才得以信手拈來,皆成妙句。詩人精審地選用了“忽傳”、“初聞”、“卻看”、“漫卷”、“即”、“從”、“穿”、“便”、“下”、“向”等一系列動詞、介詞、副詞(包括詞組),使全詩語句流暢,氣勢貫通,形象地體現了“快”的特點。單是一個“穿”字,就令人稱奇--既突出了想象中船行峽谷的快捷,也逼真地寫出了詩人似箭穿行般的歸心。如果換用其他的動詞,恐怕不能達到現有的藝術效果吧。杜甫的詩,本已是字字珠璣,上述這些,當是珠璣中的上乘了。再看三聯對仗,每聯俱佳,自不必說:頸聯出句“白日放歌須縱酒”,上承“喜欲狂”;對句“青春作伴好還鄉”,下接具體規劃返鄉路線的尾聯--這種承上啟下的結果,把上下句間彌合行天衣無縫,真是令人叫絕。尾聯的流水對,以四個地名作對,且按水路陸路的時空順序出現,更是妙趣天成。
再者,色彩明快。文學是以形象反映社會生活的。但文學又和造型藝術、表演藝術、綜合藝術不同,文學形象是借助于語言為工具塑造出來的。正因為這樣,原蘇聯著名作家阿托爾斯泰曾經指出,文學具有“二重性”,即:“作家和讀者”“兩方共同參加創作”,也如像劉勰所說:“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觀文者披文以入情,沿坡討源,雖幽必顯。”(《文心雕龍知音》)盡管《聞詩》無一句寫景,但詩人給讀者留下了大量想象的空間,讀了這首詩,經過“再創造”,頭腦中會清晰地顯現出一幅幅鮮明的圖畫來。如果寫分鏡頭劇本的話,該詩可依次分解為:飛報喜訊圖、喜淚盈巾圖、回家歡樂圖、高歌狂飲圖、春日啟程圖、“劍”外返“洛”圖。后者,還可無限分割下去。這一幅幅畫面,都色彩明快,給人以美好的藝術享受。
真可謂:快詩一首傳千古,詩圣遺風啟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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