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印記隨筆
我的腿骨輕微畸形,就是俗話說的“x”腿,這要歸咎于我老媽。我的鼻子有些大,大概是老爸一廂情愿地想把他那霸氣的鼻子遺傳給我,卻忘了附贈一張與之相稱的國字臉來。
我身上有很多胎記。其中一個是與弟弟一模一樣的,都在屁股上,只是他右我左。姥姥常開玩笑,說要是哪一天我們走丟了,要靠這胎記尋回來。我對此嗤之以鼻——難道屁股上的胎記會比五官更好認嗎?其實那時的我,并不明白姥姥話里的深意。
同樣,我也不明白那些相似對于我的意義。
青春期,叛逆的情緒猶如六月的野草一般瘋長,逐漸大火燎原。飆車,逃課,無法無天恣意妄為,我隨時準備著打倒一切約定俗成的理論和自幼被灌輸?shù)奈幕D贻p的生命渴望著超越。
于是,我開始對老媽無數(shù)次的提醒充耳不聞,只因為不喜歡她說話的方式,仿佛我是個不知冷熱的小孩兒。
于是,我開始想方設法駁倒老爸那些指導理論,并且對他的強勢與權威心懷怨憤。
于是,我開始拒絕聆聽姥姥、姥爺那些嘮叨,當他們跟我說要好好學習時,我所有的感覺只剩下一種——厭煩。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與老媽99%的談話都會陷入互相貶損的尷尬境地。有時候我與老爸爭吵,用尖刻的話來彼此傷害,他氣得扯破我的絨毛狗,而我在一旁咬緊嘴唇死不服軟,任憑多年構建起的溫暖大片大片地破碎。
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覺得我的家仿佛成了壓抑的地下旅館,我所要求的理解、信賴、尊重、溝通……這里通通找不到。它是供我衣食的處所,卻無法讓我的心靈安然。
我想我并沒有錯,我想我已經(jīng)長大了,不再需要父母那令人窒息的'保護。我想要獨立,想要自由,想要掙脫家庭的桎梏展翅高飛。只是我不明白,為什么,當我看著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找不到那個眼神柔和、笑容恬靜的小女孩時,我會那么難過,還有,惘然。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媽媽說腰疼,要我為她搽藥。我不經(jīng)意地掀開媽媽的衣服,闖進我眼簾的,是媽媽腹上的疤痕。
我和弟弟都是媽媽剖腹產生下的孩子,兩個人,兩道傷疤。媽媽常一邊摸著肚子一邊說:“瞧,你們兩個小家伙給我留的紀念。”
可是在那一天之前,我從未仔細看過它們一眼!一絲慚愧襲上心頭,第一次,我有了閱讀它們的。
“為什么弟弟這道比我的淺?”我撫著那兩道深凹進去的傷痕輕聲詢問。聲音里那微微的醋意讓我吃了一驚,并且,有些不甘愿。
“哦,后來技術好了。”媽媽說,語氣淡淡的。
一條粗壯的蜈蚣扭曲著趴在媽媽的腹上,暗紅色的身體足有一厘米寬,足尖點出一個個深而圓的小凹洞,那是針孔留下的痕跡,長長的歲月都未能將它抹平。十六年前,這里被冰冷的手術刀劃開,然后我被從里面抱了出來,然后針從這里穿過,羊腸線縫進一周的輾轉疼痛和十六年的辛勞。
原來我是在父母的心窩里,浴血而生。
突然間,尖銳的痛楚從那一個個胎記,從爸爸的鼻子、媽媽的腿,從我的每一寸肌膚傳來,那么強烈,那么真切,仿佛是一條無形的線,將我與爸爸、媽媽,還有弟弟連在了一起。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原來,家就是互相連通著的血脈,是緊緊纏繞著的藤條。因為那么近,所以任何一個小小的牽動,都可能傷筋動骨鮮血淋漓,但也正是因為那么近,才能在冰天雪地里給予彼此溫暖。
日子依舊這么一天天過去,仿佛什么都未曾改變。
只是當媽媽再開玩笑說我鼻子好難看將來一定要去整容時,我會笑著答上一句:“這可是我老爸的鼻子,死也不改。”
我終于懂得,我身上的胎記,每一處與父母相似的地方,不僅是遺傳學的證據(jù),更是上蒼賜給我們的——
最珍貴的生命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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