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狗-經典美文鑒賞
稻田里的水稻姿勢挺優美,水塘清亮亮的,牛狗有韻味地叫著,鄉親們的聲音土言土語……但我的日子不想在此沉積,我的人生不愿綁架于家鄉。那年,一個朦朧的春晨,在父母兩雙不舍眼睛的撫摸下,我離別家鄉。妻子走時有些興奮,兒子打著哈欠還沒睡醒。樹葉、草上的露珠含情地看著我們,我們在草地上走,露珠忘情地把潮濕送到我們的鞋幫上,與我們一路前行。這露珠的眼睛,與父母的眼睛有些相似。
這一出走,便是十余年光陰轉眼而逝。中途雖趁著節日的節奏,或親人溫馨的節拍,我也小聚于鄉村老家,但與故鄉匆匆做交流,又急急忙道別。故鄉就在不聲不響中新老更替著,一些熟悉的人被無情的時光打發得永遠地閉上了眼睛,而陌生的小人兒從娘胎里不失時機地鉆出來看世界了。幾歲的小孩遠遠地躲著看我,有膽大者笑問“客從何處來”。兩條小狗看到不速之客的我經過,一條汪汪汪地邊叫著邊跑走,另一條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開了,而鄰居那條上了年紀的老黑狗看到我搖頭擺尾,像是歡迎我這個“故鄉狗”的光臨。小時候在作文中形容“非常多”時打過的比喻“多如牛毛”,而如今那“牛”已是石沉大海。也總算懂得什么叫泥牛入海了。
一次次的回鄉,見得多的是老人和小孩,青壯勞力難得一見。還不到七十歲的父親幾年前走了,因為走得匆匆,因為我的疏忽,我竟然忽視了父親那雙渴盼的眼睛。
沒錯,常回家看看,歌詞頗動人,旋律也優美。然而,我似乎忘記了家鄉,毫不客氣地成了一條拽不住家鄉尾巴的流浪狗,這條狗的眼睛,故鄉人看著熟悉,我有時也覺生分。我想用一雙飽含淚花的眼睛,不知能否直抵故鄉的心田,擁入故鄉的懷中。我有時懷疑,我的眼睛是否近視,有點看不清家鄉的方向了。而家鄉永遠是清醒地駐守一方,那么親切,那么自然,不嫌貧愛富,不招搖撞騙。
劉醒龍說過,無論你多么偉大,回到家鄉你永遠都是孫子。而無論你多么卑微,家鄉仍是你永遠的根,你永遠的港灣。我在想,有一天,故鄉的新生代又茁壯了,他們迫切地離開故鄉的天空,故鄉會不會成為一座沒有多少人煙的空城?一些地方不早就上演了幾個人的村莊了?妻子像是明白我的意思,等我倆退休了,就回家鄉去,栽栽花草,種種蔬菜,養養魚兒,其樂無窮著呢。好多年前我帶走了故鄉的三雙眼睛,不知那個叫兒子的小子,將來還會與我們一樣想起故鄉,年老時也帶上他的一家子,繼續填補家鄉的元素?
故鄉的眼睛看著我,我有時不敢看故鄉。我明白,一個人的根就是故鄉,一個人的心應不忘故鄉的情。根與心的交疊便是“故鄉狗”的家當。就在早晨回城的路上,我驚異地發現一頭老黃牛在安靜地嚼著時光里的青草,幾顆露珠不慎“嗒吧嗒吧”地滾落于地,也有余下的露珠僥幸成了老黃牛的精美酒水,那嫩嫩的青草正好成了老牛最好的下酒菜。你看它的眼睛是醉了,一睜一閉著,睜時明亮得如同兩顆巨大的'露珠,閉時卻像一個正咀嚼的思想者。我看到那個叫川柏的老農走過來,他手里沒有驅趕牛的鞭子,也沒有我兒時的牧笛,他靜靜地欣賞老牛吃草的姿態,并沒有急著趕它回去的意思。我忽然覺得,沒讀過多少書的老川柏,就是幾千年前的老孔孟,他用無言詮釋著“取物順時,合乎禮義”的自然法則。即使趕牛走時,老農孔子或孟子也是用眼睛輕撫了它一下,“走吧。”老牛便應聲著,走。看著他們一前一后慢慢悠悠地往回走,與時光輕快地打著招呼。我心生羨慕,卻又不得不往故鄉的相反方向走,我不過是一條在城市縫隙里討生活的“故鄉狗”,已不再是天地里那一頭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牛犢了。
記得英年早逝的美國作家托馬斯·沃爾夫在他的講演錄《一部小說的故事》里,就故鄉的話題作過一段極為精彩的闡述:“我已經發現,認識自己故鄉的辦法是離開它,尋找到故鄉的辦法,是到自己心中……到一個異鄉去找它。”這里面的奧秘與玄機,看來我是難以弄明白了。縱使我是那條在外打拼的流浪狗,那條生長于家鄉而后改名的“故鄉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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